这倒是沈鹮第一次听说,关于十年前隆京灾祸的另一种可能。
她连忙拉住了上官清清,问她:“你还知道什么?”
上官清清摇头:“我知道的不多,这些都是我看到了,所以猜测的。但先皇死因蹊跷,至今未查出原因,满京妖邪皆陷入疯魔,你不觉得与吞噬了瘴毒情况相似?若那场群妖叛乱本就是人为呢?”
沈鹮讷讷:“我不知情。”
上官清清哼了声:“长公主领魏家平乱后没几年,隆京还残余瘴毒,彼时一梦州出了大祸,一夜死了十多人,其中还有七人是当朝官员。为此长公主威慑四方,封城调查,清除瘴毒后便将此物列为了隆京禁物,整个玉中天也再找不出半丝,偏偏紫星阁开启,瘴毒便又被带回来了。”
沈鹮今日在上官清清这儿听到了许多她过去不曾知道的事,讯息冲入脑海,撞得她思绪混乱。
上官清清只要抛却了情爱,她的脑子倒是格外的清醒。
“你身为沈清芜的女儿,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的真正死因?”上官清清挑眉:“我说的不是他施杀血之术抵抗群妖而死,而是到底是谁,催动了群妖反噬。”
沈鹮想过的,她想过去调查,过去在风声境她就知道,自己总有一日会回到隆京,弄清楚当初的原委。
沈清芜卫国而死,她却成了带走大妖的叛徒。
爹爹当初告诉她,皇帝死了,让她赶紧带着大妖离开隆京,越远越好。他怕隆京的祸乱他会护不住她,可为何要带走大妖呢?沈鹮想了很多种可能,眼下却像是最接近真相。
沈清芜或许早就知道些什么,只是彼时他已来不及阻止。
若十年前隆京之祸真因瘴毒而起,那她带走霍引的原因便找到了。
瘴毒会吞噬妖的理智,加强妖的妖力,甚至会让妖异变,再爆体而亡。
霍引是镇国大妖,一旦他也被瘴毒侵蚀,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些许瘴毒,霍引或能解开,但若是能使满隆京的妖都为之而乱的瘴毒悉数聚集进入浮光塔,霍引一定抵抗不了。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沈鹮便必须得调查隆京瘴毒的来源。
一餐饭,沈鹮如同嚼蜡,上官清清倒是吃了不少。
“你都快被你家里人嫁去银地了,怎还能有这么好的胃口?”沈鹮五味杂陈。
上官清清却道:“有这顿,没下顿,去了银地后何时能回来玉中天也是未知数,不如趁现在不用面对上官家的人,多吃几口。你不知我回去上官府,瞧见猫妖母女与我没良心的爹那张老脸,我是喝水都咽不下去的。”
沈鹮:“……”
第67章 再会
再两日后, 上官清清便坐上了去银地的车辇,身后跟着几十车的嫁妆,颇有些浩荡地离开了隆京。
隆京城门前送别时,只有沈鹮一人。
今日紫星阁开大会, 她本不应当缺席的, 不过想着上官清清一个小姑娘马上就要去另一个地方,或许她们此生真的不能再见面, 而对方似乎真将她当成朋友了, 沈鹮便有些不忍心。
沈鹮偷摸从紫星阁离开时, 正巧在门前碰见了魏千屿。他这几日进出紫星阁或回魏宅都有人跟着, 郎擎从头到尾守着他, 他也没机会走旁的路, 上官府的消息也就真没传进他的耳里。
索性这两日魏千屿也没旁的心思。
他一直在想上官清清为何要将那副紫玉坠莲花璎珞摘下了,明明只是一个装饰,摘下了或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那是孩童时期戴的玩意儿, 早不符合她如今的年龄, 可魏千屿就是莫名得很在意。
见到沈鹮,魏千屿只瞥了她一眼,沈鹮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往外走, 几步便越过了通碑台,身影渐渐消失。
他有种预感, 他想跟上沈鹮, 可还没转身便听见郎擎的那句:“属下在此等着主子。”
魏千屿顿时打消了心思,无比烦闷。
沈鹮到了隆京城门外, 倒属实被林家的排场惊了一瞬。
林家是商贾,没有魏千屿那种可用术法和契妖造出能飞的乾坤舟那般厉害, 可似乎是为了彰显上官清清此番去林家的待遇,那说不上算不算迎亲的马车竟是用十六匹银马拉着的。
沈鹮这么长时间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银马,便是长公主东方银玥出行时在前头拉车的,那也只是两匹或三匹。
银马不是非要皇室贵族才可以买来驾车,但寻常银马便价格不菲,何况这一来便是毛色纯澈无杂的十六匹。
除此之外,几十匹蓝色鬃毛的驰马牵着上官清清的嫁妆。一行人身高体阔,将寻常百姓与队伍之间隔开无形的墙,只需往那儿一站便给足了人压力。
上官清清所乘的马车很高,沈鹮要抬着头才能看见巨大车轮上方的雕花小窗。
上官清清也从窗里头探出半边身子来,她没穿嫁衣喜服,还是那身她惯常的粉色小袄,鹅黄色的发带与发丝随风飘摇。她的手上还提着一盒糕点道:“我猜你会来,特地给你准备的。”
沈鹮头都抬酸了,再看这辆马车,这哪儿是马车呢,这简直就是一栋小阁楼,里外两层,说不定还有隔间。
她费力接过了上官清清的糕点,再看向亲自驾车坐在马车前头的林阅,也从袖子里掏了半天,将一样东西递给了上官清清。
上官清清握着她送的瓷瓶,晃了晃,里头丹药撞击的声音颇为清脆:“这是什么?”
沈鹮道:“毒药。”
上官清清闻言一怔,沈鹮开口:“若日子实在不好过,又不想死得太难看,便服下这粒药。不过这药有剧毒,若你不是真心想死便不要打开瓷瓶,否则毒气放出来,便是没吞下去也会伤及根本。”
上官清清呆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啊,我知道了。”
沈鹮见上官清清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声来,心里顿时滋味复杂,她不知自己该用何种目光去看待上官清清,她觉得上官清清可怜,又不想自己的同情真被对方瞧见。
隆京城门前的人有许多,还有不少听说上官府要嫁女儿的,特地前来凑这份热闹。
他们对林家一无所知,从玉中天到银地数万里之遥,风土人情皆不一样,上官清清到了那儿便只能想尽办法自保。
沈鹮想,她希望上官清清这辈子都用不到她给的药。
若真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那最好还是将她的药吞下去吧,毕竟其他死法的确太难看了。
上官清清还想再说什么,前头林阅忽而从马车头上站起来,侧身朝隆京的某个方向看去一眼。
他双眼微眯,目光很冷,比这肆意飞舞的雪花还要冻人。
沈鹮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她什么也没看见,但显然林阅发现了什么。
“沈御师还是快些回去吧。”林阅的声音低沉:“迟一步,恐怕便要多死一个人了。”
沈鹮闻言,浑身乍起鸡皮疙瘩,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那股从脚心钻出的恶意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自此一别,希望今后有机会还能再见。”沈鹮对上官清清拱手道:“再会。”
上官清清将她送的药好好收入了怀中,一声再会没来得及说出口,马车下那道浅绿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这身浅绿的衣裙与沈鹮初到隆京时穿得一样,也与她在朝天会蓬莱殿的试炼台上穿的颜色一样。上官清清想,沈鹮能穿这身衣裳来送她,而不是随意套了个紫星阁的御师袍,是不是说明她也将她当成朋友了呢?
沈鹮回去隆京城后没一会儿,林阅便用银地话吩咐前头引路的护卫,他们该走了。
上官清清缩回了车窗内,下了几层台阶走到了马车最底层,珠帘外有一层挡风的竹门,竹门外再有一面御寒的烘帘,层层掀开后,上官清清才看见了林阅。
他像是不知冷,颇为魁梧的身形笔挺着站在马车前头,戴着笠,披着狐裘披风,任由风雪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吹上脸庞,一双牵着缰绳的手冻得发红。
上官清清看见了他额头上的红痕,那是她用盏砸的,或许在那层厚厚的绒毛领下,还有一道稍微挣拧一番便会流血的伤口。
“林阅,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官清清问完,他不回话,她便蹙眉朝他小腿上踹了一下。
林阅终于开口了:“小心风雪伤人,小姐进车内吧。”
“怎么还叫我小姐呢?”上官清清恶劣道:“你不是说要让我去银地与你父亲成婚吗?这么说来我该是你娘了吧?来,现在便叫声娘听听吧。”
她这么多年在隆京不知与多少人打过闹过吵骂过,更粗鄙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谁知林阅一点儿也没生气,他反而回眸朝上官清清看来,眼神沉着像是要将她看穿,认真的模样微张的嘴,哈出的那口白气险些让上官清清以为,这人真要叫她母亲。
结果他却问:“小姐不喜欢林家主母的身份?”
上官清清顿时气急,她嗤笑了声:“谁会想嫁给一个半残的老头儿呢?”
林阅又道:“可是嫁给了他,林家的一切就都在你手里了,你不高兴?”
上官清清更觉得可笑:“那我该谢谢你吗?把我送给了你爹,今后还要与你爹同床共枕,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林阅挑眉道:“原来小姐在乎的是这个……小姐大可以放心,他碰不到小姐的一根手指头,若小姐厌烦,他甚至不会见到小姐一面。”
“你……什么意思?”上官清清真的搞不懂了。
林阅脸色冷了一瞬,目光像是要杀人,他一瞬挪开了,再看向上官清清时又是温温柔柔的,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发抖,不寒而栗。
他道:“小姐若真不喜欢,杀了他就是了。左右不过一个废人,屎尿都要人伺候着,想来厌烦他的人数不胜数,疏忽致死也是常有的。”
上官清清抓着竹门框的手渐渐收紧,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林阅忽而朝她笑了一下:“只是还要委屈小姐忍上一忍,待到了银地见了族长,定了你主母的身份,再杀他不迟。”
上官清清不敢继续看他,她连忙放下了烘帘关上竹门,珠帘晃动相击时声音清脆,可还是掩盖不了她砰砰乱跳的心。
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要杀他的亲生父亲?只因为她方才说了那两句话?
“林阅。”隔着门与帘,上官清清的声音很低,可依旧传入了林阅的耳里。
她问:“你是不是要把我变成你的傀儡?”
那种氏族大家中,子嗣多,势力分布杂乱,而林阅一个半妖若想拿到全部家产,或许真要一个明面上可操控的傀儡来掩藏他的狼子野心。
马车前沿,林阅眯起双眼看向前方一片苍茫纯白的道路,听见上官清清的询问,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像是怕上官清清听不见,声音也未收敛,当着他左右护卫的面道:“小姐为何不想想,或许是我想当你的傀儡?”
上官清清听见了,她觉得林阅在戏耍她。
不待她细想,忽而一声惊人的震动从脚下传来,撞得上官清清摔倒在马车内厚厚的软垫上,那震动像是从隆京的方向传来。
上官清清想去窗口看看发生了何事,便见几道符纸封住了门窗,她无法将窗户推开。
风雪阻隔,马车越发颠簸,犹如要乘风而起。
林阅道:“小姐当心,我们要加快脚程了。”
一行浩荡马车队伍逐渐被风雪遮蔽,或许再要二十多天他们才能到达银地的边境。
又是一声轰隆,似乎有座高楼坍塌,大雪中尘土飞扬,只听见有人传令。
“封锁城门,百姓归家,不得外出!”
“封锁城门,百姓归家,不得外出——”
沈鹮还没来得及回到紫星阁,便在闹市中央听见了这句话,只见十几个骑着羽族鸟妖低空飞过的御灵卫举起手中的号角,吹响数年来隆京都不曾有过的警示声。
满街百姓都听到了,摊位也来不及收,匆匆忙忙便拉扯着家里人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那些离家远的也就近躲在了附近的茶楼酒馆中。
沈鹮被人撞上了肩,她看见巷子口哇哇大哭的女童,立刻走过去将她抱起,隔着半条街的距离,女童的妈妈怀里还抱着个不会走路的小的,已经被人挤得不能回头。
“莺莺!”
“娘——”
沈鹮没顾上其他,她飞身而上高楼,踏着屋檐要将女童送回到她母亲的身边。
又有御灵卫骑羽族穿巷而过,见到沈鹮道:“那个女人,不可站高,若将妖引来了这边便麻烦了!”
沈鹮闻言,连忙靠着屋檐没动,她问御灵卫:“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边御灵卫已然飞远,没一会儿又来了一批,沈鹮提前开口:“我是紫星阁蓬莱殿御师,请问隆京发生何事?两次地震因何而来?”
有一人听她说自己是御师,又见她站在三层楼高的飞檐上,怀里还抱着个女娃娃,顿时蹙眉道:“紫星阁御师如今都已经去了万两金楼,你怎还在这儿耽搁?”
说完,这人也飞走了。
沈鹮抿嘴,小姑娘的娘亲早已不见踪影,她将小姑娘塞进了身后的窗户里,叮嘱客栈里的人将人看好了,待风波过去了再贴告示让她的家人来领。
交代完这些,沈鹮才饶过了这条街,踏着围墙上了树,顺着树干攀上了一座茶馆的顶楼,隔着飘零的雪,她瞪大双眼,震惊地看向万两金楼处一只楼高的千足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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