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引想了想,指着画纸上的黑团道:“瘴毒分了三处,地下设了阵,瘴毒不能从地下流出,但附近温泉水已经不干净了。”
“庄子里一处,牌楼下一处,最多的在庙里。”霍引所说的庙,其实就是供奉宁氏的地方,庙中有坟冢,与蓝袍御师所说对应。
“三处瘴毒加在一起,大约……”霍引歪着脑袋,指着桌案上的水壶道:“一千六百个满水壶那么多。”
沈鹮手中的信险些落地,她深吸一口气,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要彻底毁了一个普通的妖,只需手指大的一小瓷瓶即可,得要二十瓷瓶,才能装满她桌上的水壶,若有一千六百多个水壶那么多瘴毒……若打通南溪坡下的阵,任由瘴毒顺地水融入隆京,起码有数万只妖将受其害。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告诉东方银玥,需得朝廷出面才行!
可……若东方银玥出面,必要挖出上官宁氏的坟冢,那是上官清清母亲的葬身之所,如今上官清清不在隆京,至少得让她及时知情才行!
沈鹮甚至觉得她在南溪坡外所设阵法太弱,总得有什么将整个南溪坡彻底包裹住才可放心!
面具前辈?
以那人的身份,引她前去恐怕就是为了让她将消息带给东方银玥,而他不好出面。沈鹮若求他帮忙看住南溪坡,只怕他会另找办法引朝廷的人来。
那……白容呢?
她与白容,好歹还有几分交情在,说不定可以说动对方。
沈鹮在紫星阁里找了半天都没见到白容,她再跑去公主府,一问才知道大约是因为公主府如今有了旁的男妖,白容也没回来。她以为白容跟着长公主一起入宫了,可公主府的人告诉沈鹮,公主殿下是一个人入宫的。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霍引道:“中融眼。”
沈鹮一怔,万没想到白容会去那儿。
入夜,万籁俱寂。
中融山脉中偶尔有妖兽之鸣,中融眼处常年有御灵卫看守,但因之前传承被魏千屿所取,看守中融眼处的御灵卫也撤了一大半,可见一条上山路,零星几人巡逻。
沈鹮设了个障眼法,抓准了他们巡逻交替的时间步入中融眼范围,一路往龙头处去。
沉睡的中融龙头一半嵌入了大地中,竖立朝天的龙角闪烁着琉璃般斑斓的异彩,一只露出的眼彻底暗淡,入春而开的花草散发着馥郁的香气,风吹草叶,木之灵似萤火虫般飞舞。
沈鹮到达此处时,便见到一席月青色长衫的少年站立在龙角边,琉璃异彩照在他的身上,而他迎风窥星,龙头周围的星图矩阵闪烁着银色的光。
沈鹮早在月华斋中见过观星推运的书籍,白容会此术不足为奇。
她心中焦急,却也没敢打扰,只等银光褪去,才迫不及待道:“白大人,我有要事相求。”
白容回头看向沈鹮,居高临下,脸色冷淡。
他一眼看出了沈鹮身上的瘴毒,在沈鹮开口之前问:“瘴毒从哪儿来的?”
“我要说的,便是与瘴毒有关。”沈鹮离白容太远,她怕这样说话声音太大引来御灵卫,便只能走到龙头前,昂着头道:“我在隆京城外找到大量瘴毒,足以摧毁半边隆京,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来找白大人商量。”
白容轻巧地从龙头跳下,瞥一眼沈鹮攥在手里的信件,问:“与上官家有关?”
“是。”沈鹮递出信道:“还请白大人能寻个门路,让我手中的信尽快送到银地洛州林家上官清清手上,也请白大人通融,在上官清清回信之前,不要轻易动她母亲的坟地。”
白容没接信,问:“我为何要帮你?”
“那么多瘴毒,光凭如今的紫星阁与青云寺怕是不好及时清理干净的,届时若有需要,我相公可以相助。”沈鹮为难道:“我实在找不到旁人,况且我与白大人……也是朋友。”
白容嗤地笑出声。
沈鹮也知道对着白容说出朋友二字实在太蠢。
她懊恼地垂下脑袋,正要说不然就不求白容能帮她暂且护住上官清清母亲的坟冢,至少帮她把这封信及时送出……若走寻常驿馆,只怕没有几个月也到不了上官清清的手里。
谁知她话还没说出口,白容便抽出了她手中的信道:“先带我去瘴毒处查探。”
沈鹮一喜,心中激动。
这狗东西难得做了回人了!
第97章 清明
沈鹮连夜带着白容去了南溪坡。
白容见她在南溪坡外设的阵, 竟还有心情批评了一句:“出去后别说自己是蓬莱殿的。”
沈鹮:“……”
她今日设的阵法,两个蓝袍御师大半天也没解开呢!怎么说……多少也有些进步了吧?
待入温泉范围,白容的脚步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沈鹮也未彻底上山看清山上形式,她跟在白容身后, 一路走到了南溪坡的庄子前, 才知晓此处瘴毒有多深。
霍引算得很准确,沈鹮也半点没夸张, 此地的瘴毒的确能毁了半边隆京城, 若流出去, 青云寺与紫星阁的御师同时出手也未必能震慑得住。
白容指尖的妖气如丝探出, 小心翼翼地钻入了地底, 沿着那一缕缕掩藏在蒸腾热气中的黑烟往地面深处探去。
沈鹮走到了供着宁氏的庙前, 小庙屋檐遮蔽了宁氏的坟冢,她无法看穿坟冢之下宁氏的尸骨如何,可光是那附着于坟冢之上的瘴毒便可判定, 此地藏瘴毒已久。
待月下沉, 天将明, 白容才收回了自己探地的妖气,慢慢攥紧手心,对沈鹮道:“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限。”
一个月……信件差不多能送到上官清清的手中了。
“但我不能帮你隐瞒此地消息。”白容转身看向沈鹮, 神色慎重道:“你应当知晓这些瘴毒流入隆京的后果,一个死去之人的坟冢与隆京千千万万条性命相比, 孰轻孰重无需我提醒你。”
沈鹮心下一沉, 她点头道:“我自然知晓,所以才会请你帮忙, 不敢瞒下。”
“我会将详情禀告给殿下,但在此之前, 我需得将南溪坡全面封锁,在此处设界,以防瘴毒泄露。”白容难得神情严肃:“设结界时日,与朝廷一层层排清瘴毒,待到庙前,差不多就是一个月左右。”
但在此之前还不能打草惊蛇,以免消息走漏放走了上官家的人,更不能让官兵围住上官家,否则就难引出上官家后头的势力了。
“此地瘴毒埋藏已久,至少有十年,瘴毒从何而来,由何而养,养来何用,青云寺都不曾从上官靖口中撬出来。”
沈鹮轻声道:“或许上官靖对此并不知情。”
“那就看那猫妖由谁操纵了。”白容说罢,回头朝沈鹮瞥了一眼:“你从何得知此地的?”
沈鹮一怔,回想起面具前辈的身份,对方也算帮了她几回她总不能出卖别人,便只能眨一眨眼道:“上官清清与我是朋友,我见开春化雪,便想着替她母亲除草,谁知上山便见到这些了。”
白容拿出沈鹮写给上官清清的信晃了晃,沈鹮想起她在信中提起的蓝袍御师,连忙道:“你不能看我的信,你,你若看便是没素质修养!”
说完,沈鹮咬了一下舌尖,素质修养什么的,白容从来也没有啊。
她只能再透露道:“好吧,是上官清清发现上官府的不对劲,让我多帮她留意几分……你生长痛那几日,我在醉风楼见到上官茹用瘴毒对付苍珠海地的人,便猜到上官府果有瘴毒,一直私下盯着他们的举动,而后找来了这处。”
沈鹮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转移白容的注意,便问:“那苍珠海地的梅花妖,据说被长公主殿下赐名了啊?”
白容:“……”
“白大人日后打算住哪儿?”沈鹮眨巴眨巴眼,想趁其不备拿回信件:“住月华斋?还是回公主府?”
见少年脸色越发地难看,沈鹮出其不意地伸手,结果被白容一手指弹上了额头,啪地一声,直接在她脑袋上落了个红印。
“哎哟!”沈鹮捂头。
白容无所谓地白了她一眼:“让你口不择言。”
沈鹮:“……”
他将信收了回去:“你有驰马可用?”
沈鹮老实摇头:“没有。”
但她可以悄悄借紫星阁中的驰马一用。
白容却道:“我有玄马。”
沈鹮连忙双手合十:“白大人英明神武,就把我当个傻子,别与我计较了吧。”
玄马专供皇室,满云川也找不到几十匹,东方银玥先前赠了魏千屿一匹,皇室中自然还有其他。若有玄马,三日便可到银地,沈鹮的顾虑也都可消了。
沈鹮想了想,又笑道:“殿下看来还是对白大人最好了,连玄马都可让白大人自行取用,想来那公主府里的梅花妖也不算什么,自是不能与白大人……”
眼看着白容脸色再度变差,沈鹮老实闭嘴。
白容没离开南溪坡,他要在此先设阵,沈鹮在南溪坡下设的阵法太脆弱,总得再加固一番,才好暂且放心去做旁的事。
沈鹮一直在南溪坡陪着他,见少年忙碌,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站在角落里搓手胡思乱想。
她在白容身上,看到了典型的妖性,在白容的世界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生死性命之重,只有你我的区别。
被他划分为“我”的,摔跤破皮都算大事,被他划分为“你”的,杀人放火皆无所谓。
沈鹮想,她大约也被白容划分入“我”的阵营之中了,否则又怎会能调动少年用玄马送信,还愿意给她通融。
他虽嘴上不饶人,看上去冷漠,却也的确在沈鹮遇见困难之时出手相助,且不止一次。
她先前在中融眼,对白容说出他们是朋友这种话时心里很没有底气,现在倒是感受到了,白容其实是将她当成朋友对待的。
从南溪坡离开后,白容便入宫调用玄马。沈鹮则在紫星阁里照常学习设阵,毕竟惊蛰大会后白容还布置了阵业,她尚未完成。
她没再去南溪坡,既然要将那处交给白容,必然要给对方十分的信任。
这几日,沈鹮继续盯着上官府,毕竟她赶走了两名蓝袍御师,恐怕已然打草惊蛇。不过上官家好似没时间管这些的,苏氏甚至没想到这一层上去。
近来上官家不告而别的御师不少,而今还能留在上官府的紫袍御师一个也无,朱袍御师也只剩下两名,蓝袍御师还是先前在紫星阁中招揽了大半,亦走光了。
见上官家乱成一团,沈鹮稍加打听也听出个所以然了。
苏氏失宠了。
要说她完全失宠也不对,因为上官靖对她还算尊重,府里原先放给她的权利亦未收回。苏氏很会做小伏低,在上官靖跟前还是柔柔弱弱招人喜欢的,但上官茹却令上官靖分外不喜,连带着对苏氏也多了几分意见。
许是青云寺里走一趟,上官靖死里逃生所思所想皆有所转变,加上林家家主非要生一个人族儿子甚至要娶上官清清刺激了他,上官靖也想后继有人了。
他给了苏氏颜面,没有将人要到家里来,却已经在一梦州中找了几个看上去年轻好生养的女子。不论妖或人,上官靖都尽力播种,只看将来能生出多少子嗣来。
这些氏族中人,认为妖卑贱,定继承人多少还是讲究颜面的。上官靖已算开明,所生是男是女皆无所谓,若是女子也可收男子入赘,可必须得是人族才行。
先前上官茹再刁蛮任性甚至狠毒,上官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她异变成妖,上官靖也得给自己考虑后路了。
他一旦考虑另一条路,便是要将猫妖母女将来的路给断了,曾许给猫妖母女的承诺皆无法兑现,即便现在日子体面,将来也总有一日会被扫地出门。
苏氏亲眼看着宁氏是如何郁郁寡欢,最后几年缠绵病榻的惨状,她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地步,既无法阻止上官靖出去找人,便对上官靖所找之人下手。
上官府里的一团乱戏,除却沈鹮,还有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公主府。
东方银玥倒是希望苏氏能将上官府里的水搅得更浑浊些。妖性难除,苏氏的柔弱皆是伪装,待她忍无可忍撕下这层皮,露出来的除了血淋淋的本性,必然还有操纵在她身上的偶线。
哪怕抓住一丝机会,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线索。
一连七日,沈鹮都没见到白容,也没收到上官清清的回信。
春分已过,东方银玥在皇宫住了数日,终究还是回去公主府了。
公主府里的第二个男妖面首名为雾卿的消息已然传遍,那些桃色传闻也都编册成书,更有甚者以那桃花妖与白容为原型,写了一出三人合欢的大戏,画本子都卖入了旖屏楼了。
沈鹮生怕白容看见了发疯,便让旖屏楼的掌柜将那些画本全都购入再销毁,且找了门路,见到了写画本后的几个流氓,威逼利诱,总算暂且平了风波。
再见到白容时,已是二月中旬,将至清明。
白容的脸色不太好,好似很疲惫,沈鹮见他一路往月华斋走也不敢上前打扰,她猜测白容应当是为情所困,便只能从孟晶那处旁敲侧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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