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危险?”沈鹮微怔,提起那梅花妖,她又想起了霍引的麻烦。
孟晶道:“他不危险,不过他会遇见危险,荨儿姐她们之所以守着梅花妖,就是防白大人要他的命,真是头疼。”
沈鹮想,若是白容找到了能杀那梅花妖的机会,必然是会要对方命的。
她与孟晶又简单聊了两句,不敢耽搁太久,只是叮嘱孟晶如若逐云大人排查她的礼物没问题,千万要送到殿下的手上,那东西不带着就是快破石头,带上了才能有效。
孟晶随口答应,便将沈鹮带给她的话本放进了怀里。
从公主府离开,沈鹮便一路往城外走。
她还记得那张符纸叠成的仙鹤上留下的话,若想在酉时赶到地点找到对方便不能多耽搁了。
出了隆京城便可见辽阔的中融山,层层叠的山脉包笼了大半隆京城,不过龙头与龙尾并不相连,在这小半边没有被中融山包裹之处,尚有一片野林。
沿着中融山的龙尾溪水处一直往东走,溪水下游直通野林,林中有妖,传闻是十一年前隆京之祸后长公主带魏家御师镇压万妖,而它们不敌跑出来,便藏入了野林中。
隆京中人若有要去林子里采药、历练、寻宝一类,大多会去中融山。那里虽然也有妖,可有龙气浩然,妖邪不敢轻易作祟,中融山段也常年有御灵卫迅游,较为安全。
至于这片野林,少有人来。
沈鹮沿着溪水走入野林中段,瞧见了一片红枫林,便停在溪边没走了。
距离酉时还有一刻,林中偶尔传来呦呦鹿鸣,不一会儿便有一头鹿妖从林中窜了出来。那鹿妖极高,但这处的红枫长得更深,鹿妖达红枫一半,身体上的花纹也是枫叶的形状,头顶的鹿角弯了下来,踏过溪水身上还褪色,将那溪水瞬间染红,又被水流冲至清澈。
这是绒血鹿,性格温和,但记忆很短暂,终日只知找吃食,与其他妖比起来要笨得多。
曾因它的体型高大,毛皮遇水掉色一片猩红,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凶兽,实际上却算灵兽。
它食草,妖气纯澈带着晚桂香。
“聪明啊,小丫头。”
熟悉的声音在小溪对面响起,沈鹮这才将目光从绒血鹿身上移开,落在对面的面具男身上。
他只留了一句话,让沈鹮酉时来找他,没有地点,没有身份,若非沈鹮对妖熟悉且对隆京地形熟悉,未必真能在酉时赶到此处。
她从怀中掏出符纸道:“纸上有妖气,是晚桂的味道,所以我猜你是从绒血鹿身上取来的。隆京有绒血鹿的地方不少,许多达官显赫家里就养了几只,但你又让我酉时到,便代表地点必在城外。”
“能让带着妖气的符纸穿过白容设下的阵界落在我房间的,定然见过了我与白容,且对我二人的能力有所了解,或道行在我与白容之上。”沈鹮对那面具男人拱手道:“敢问阁下是哪位紫星阁前辈?”
面具男盘腿坐在溪边,手上掐着一朵指甲大的小野花丢入水中,看花顺水流,百无聊赖般支着脑袋道:“你分析的都对,那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找我?”
“霍引没醒过来。”沈鹮从头上拔出发簪握在手里:“你之前告诉我,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他的确很快就能醒来。”面具男点了点沈鹮的周围道:“你只要将他放在这里,他很快便可醒来,但如果你把他带去隆京,那他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未必会醒。”
“什么意思?”沈鹮问。
男人笑了一声:“你不知他的本体为何?需要什么来补救?”
沈鹮顿了顿,立时明白过来了。
她当初带着霍引去风声境,便是因为那地方是妖之起源地,她想到灵谷去找霍引沉睡不醒的原因,可后来到了灵谷,霍引自发地便在那里修复自己,疗愈了几年后便好了。
灵谷的木之灵充足,满山飘着的都是幽绿色的灵光。
曾经霍引在浮光塔内,塔中的木之灵也很多。只是沈鹮上次去时那里的木之灵几乎消失,唯余与中融山脉相连的一脉中飘出几点,很微弱。
霍引的真身为树,是植物化妖,若想修复身体,最好找到大量的木之灵供他吸收。
妖族本就以一灵一精而生。
沈鹮立刻将霍引放了出来,待他躺在草坪上时,周围的木之灵便被他身上的妖气逐渐吸引而来。
见幽绿色的木之灵如一只只蝴蝶般轻点霍引的身体,沈鹮松了口气。再看向小溪对面的面具男,她问:“既然要寻木之灵多之处,为何你不选在中融山,反而带我来这地方?”
此处较于中融山而言更偏远,那人把她引到这儿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男人只在霍引化成人形时朝他看了一眼,之后目光便一直落在沈鹮身上,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指向沈鹮道:“我对你很感兴趣。”
沈鹮:“……”
这算调戏、还是挑衅?
“你是沈清芜的女儿吧。”男人晃着树枝打水玩儿,风轻云淡便扔出了一句重磅。
沈鹮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收紧,如今她的身份还真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她还是牢记了东方银玥的交代,开口道:“我不是,我是从灵谷而来的沈昭昭。”
“不必诓我。”男人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晓你的身世,就连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统统都知道。”
他说完这话,沈鹮忽而听见林间窸窣声,她警惕地看去,男人却无所谓地朝她摆了摆手。只见一只小猫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粘人地贴着男人的手臂转圈,喵呜地叫了几声。
男人附耳过去,震惊地问:“真的吗?那你可真是了不起啊,小梨花。”
沈鹮见那猫又喵呜了几声,男人伸手抚摸着它的脑袋,也不知怎就听懂了猫的话,连连点头:“嗯嗯,坏人会有报应的,你别生气,近来要藏好,可不要被坏人捉到咯?”
“是是是,我就知道小梨花最厉害了。”
待那小猫走了,沈鹮的眼珠子也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你……”她指了指面具男,再指向那已经翘着尾巴钻进林子里的猫。
男人耸了耸肩,对沈鹮道:“让你来这儿,是因为此处人少,我不喜欢与人接触……况且此处的木之灵也很多,比起中融山,此地也更为安全。”
“如今的隆京看上去宁和,实际上却很乱,潜藏在平静之下尚有危机,据我所知……你好似就在调查瘴毒一事吧?”男人说着,对沈鹮一笑:“我给你卖个消息吧,方才小梨花告诉我,它看见有人取瘴毒入城了。”
沈鹮本有许多疑惑要问,可面具男人提到瘴毒,她又立刻机警起来:“你如何知晓我在调查瘴毒?”
“我初入隆京的夜里,见过你在醉风楼前用纸人符将上官家的人撒在齐家人鞋面上的瘴毒收了起来,你若不是在调查瘴毒,便是想要使用瘴毒。”男人语调轻快道:“后来又见你在上官府附近转了许多日,只是你若盯着上官府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他们将瘴毒藏在何处的,因为瘴毒所藏之地并不在城中。”
沈鹮震惊地问:“你查到了?”
面具男点头:“对啊,方才小梨花告诉我了。”
“你到底是谁?”沈鹮动了动嘴唇,立刻就要问出心中所想:“你是不是……”
“嘘。”男人的食指竖起,做了个手捂面具的姿势道:“你的大妖快醒了哦。”
沈鹮闻言转身去看,果然围绕在霍引身边的木之灵被他尽数吸收,沈鹮连忙去抓他的手,探他的脉搏。
原先在霍引身体里乱窜的妖力平息了不少,大妖的眼皮微动,缓慢睁开眼,深绿的瞳仁尚未恢复成黑色。他看向沈鹮时似还有些痛苦,刚睁开的眼睛再度闭上,皱眉晃了晃脑袋后道:“夫人,我头疼。”
沈鹮安抚他道:“没事,等会儿再睁眼,你先休息,我们不急着走的。”
说完这话,她再看向溪边:“前辈,你刚才说瘴毒……”
话音未落,小溪对面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第95章 记忆
霍引又躺了一会儿才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 起身时还是有一阵眩晕,他将头靠在沈鹮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缓神。
又一只绒血鹿从不远处的小溪淌过,流下一段猩红的水迹, 沈鹮盯着逐渐被冲淡的溪水, 心中的震撼尚未平息。
男人虽一头白发,戴着面具, 可他声音并不老态, 他不想让人认出他是谁, 也定然是与沈鹮一样, 在隆京有许多旧识在。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
沈鹮抚摸着霍引的脑袋, 帮他缓解痛苦, 霍引突然开口,轻声说了句:“不能动、宝物……”
“你说什么?”沈鹮扭头去看霍引,却见他的眼睛依旧闭着, 像是还沉浸在梦中。
“不能动宝物, 不能伤害……宝物。”霍引眉心紧蹙, 他突然睁开眼,抓着沈鹮的手腕喊了一句:“沈清芜!”
沈鹮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霍引。
附着于霍引身上的木之灵一瞬散去, 他忽而捂着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息,胸腔里空荡荡的, 没有跳动却依旧有炙热的疼。
“相公, 你想起什么了?”沈鹮方才听到了爹爹的名字。
霍引呆滞地望着溪水,过了会儿却轻轻摇头, 道:“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东西没了?龙蛋?还是其他什么?”沈鹮问他:“你方才叫了爹爹的名字, 他是遇见危险了,还是你看见他做了什么?相公?”
霍引皱着眉头痛苦地将脸埋在沈鹮的肩膀上,他轻轻磕着脑袋,数十下后才道:“想不起来了,夫人……头好疼。”
沈鹮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擦去了他额上的汗水道:“没关系的,想不起来便不想了,身体要紧,咱们不想了。”
霍引唔了声,他紧紧地抱着沈鹮的腰,只有贴近她才能感受到那股搅乱思绪与记忆的疼逐渐被安抚。
沈鹮抚摸着霍引的发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中五味杂陈。
在霍引喊出沈清芜三个字之前,他说不能动宝物。他口中的宝物从来只有一个,便是彼时还是龙蛋的白容。
没有人动白容,白容活得好好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霍引的记忆一定是关键所在。
沈鹮满心疑惑,可是无人回答。
比起已经去世十一年的父亲,她现在更在意霍引的安危。
正如方才的面具男所言,隆京只是表面上看过去平和宁静,实际危险处处都在,霍引的记忆终有一日能找回来,当初的谜团也终有一日能揭开。
待到霍引身体好些了,沈鹮才带他离开了野林。
回到紫星阁已过深夜,许是霍引的记忆袭来导致他身体不适,这一路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万籁俱寂,沈鹮与霍引躺在床上后,霍引突然开口了。
他道:“我记得、沈清芜的脸。”
这已经好了太多,过去他甚至不知沈清芜是谁。
沈鹮问他:“在你的记忆里,父亲的身边还有别人吗?”
霍引摇了摇头:“记不清,他的脸一晃而过,所以我喊住了他……可我不记得为何要叫住他了。”
“你提过……宝物。”沈鹮提醒他:“会不会是有人要伤害白容?”
霍引又摇头:“不对,宝物在封印里,没人能动他。”
“没人能动他是什么意思?或许有更厉害的人能解开他的封印呢?”沈鹮犹豫着开口:“我父亲的紫星阁阁主令就能解开浮光塔的封印,他能……解开白容的封印吗?”
霍引抿嘴,仔细回想:“不能的,所有凡人的法术,都不可解开宝物的封印。”
“你也不行?”沈鹮问。
霍引道:“我也不行,谁也不行。”
那便表示白容是自己离开封印的?既然如此,沈鹮脑海中的猜想便不对了。她只觉得自己糊涂,竟从霍引的三言两语中以为是她父亲当初要伤害白容,被大妖发现进而阻止。
可既然紫星阁阁主令都不能破开白容的封印,甚至连霍引都不行,那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从外解开彼时白容的封印。
霍引的记忆混乱,且不完整,现在让他想他也想不出所以然来,零星几个画面拼凑不成,与其在这上面耗神,倒不如好好休息。
“睡吧,相公,别想了。”沈鹮揉着他的头道。
霍引望向她:“可是,有沈清芜……夫人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想起来吗?”
“我更希望你能好受些。”沈鹮安慰他道:“父亲已经死了十一年了,即便他当初真遇上什么危险,或发生过什么事也早已过去。该你回忆起来时,你自然会想起,不要在这上面劳心劳神,你的脸色很难看。”
霍引抿了抿嘴,沉默了会儿,突然抱住沈鹮,下巴蹭着她的头顶道:“好,我听夫人的。”
霍引很疲惫,他花了太多精力在回忆无法想起的记忆上,所以很快便在沈鹮的安抚下睡着,可这一夜沈鹮却无心睡眠。
诸事袭来,她觉得不安。
直至天明,沈鹮才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桌面上又立着一只符纸叠成的仙鹤。
这次的纸鹤上什么字也没写,只是打开时里面落了几片嫩色的花瓣,鹅黄色的蕊,浓郁的香味袭来,是丁香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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