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环境光调亮,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窗户关着,浴室门坦荡地敞开,陈设上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最可疑的只有安戈涅略显红润的脸色。
“怎么想起锁门?”他口吻很平淡。
安戈涅朝投影飞了个眼色:“看这种东西的时候有人进来比较尴尬。”
画面上的一对人影正吻得难解难分,从吞咽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本作主打沉浸式真实感的影音效果确实不俗。
艾兰因似笑非笑的:“你以前不爱看这种。”
“压力大的时候就适合看些简单粗暴不费脑的,主人公之间最大的矛盾只有爱不爱、够不够爱,什么地位权力,全都比不上爱重要,多爽快明了。”她振振有词,完全不像在含沙射影。
“而且双方主演的外形可以按照观众喜好调整,有一款还挺辣的。”
艾兰因看了眼主演之一的黑发,没说话。
安戈涅按下暂停,行云流水地最小化关闭视频窗口,清清嗓子:“什么事耽搁你那么久?那帮黑衣人的身份有线索了?”
“绑匪还在查,路伽的事我也让人继续跟进。那个联系你的秘书官已经送去问话,行宫那里收到的礼物全都仔细检查过了,有一份旧王名义的,我已经处理掉了。”
安戈涅立刻坐正:“他送我什么?”
艾兰因沉默了数秒,在她质询的瞪视下,终于答道:“一顶纸王冠。”
“哈,这什么意思。”她板着脸,将床尾的被褥揉得更皱,已经看不出还有另一个人坐过的痕迹。
“上次去见他,他最后说从来没把我当他的女儿。纸王冠也是一个意思,祝我早日和他一样被迫退位?”
艾兰因的眼神变得悠远,但一瞬间收回:“还不确定绑架你和他有没有关系,他的判决会尽快下达,免得再有意外。”
话好像说完,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以难解的专注神色盯着她。
安戈涅等待了半晌,缓慢地从床尾下地站直,一张笑脸朝向他:“怎么了?”
艾兰因淡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月牙般的影子,让他垂眸的模样一瞬间显得有些阴郁。他的声调是平静的:“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在听。”
他嘴唇微分,吐出的却并非准备好的词句:“你看上去有点累,先洗漱一下再说也不迟。”
“看上去有点累的是你。”安戈涅抬手抚平他的眉心,她碰到他的那刻,艾兰因才察觉自己无意识地拧起了眉毛。
她体贴他人时有没有用上真心其实很明显,至少在艾兰因眼里明明白白。
形式并非全无价值,空有姿态的关心也好过彻底的陌路。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订婚……
与刚才思考相悖的结论在艾兰因脑海中浮现,他遵循这一刻的本能,捉住她展开他眉宇的手;只是拉着,良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犹如忘了还有放开这个选项。
安戈涅惊讶地眨了眨眼,拍拍他的手背:“不如你也去洗漱,我准备好直接到你那里去。有什么到时候再说。”
艾兰因眼睛里雾一样的灰色更浓重了。许久他才说:“好。”
※
艾兰因去而复返,房间里不见安戈涅,浴室里传来水声和干燥头发的风声。
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终于一步步朝床尾走过去,脚步轻而缓。他俯身下去,带了些微潮气的银色长发披散,一缕垂到了床罩的褶皱里,自然而然地混进银线刺绣花样。
银发侯爵的鼻尖凑近看上去洁净的织物,缓慢地移动——明明是见不得人的、窥探阴私般的动作,他却表现得和确认一朵花的香气般坦然。
艾兰因浅灰色的双眸蓦地一凝。
察觉到蛛丝马迹的严格来说并非嗅觉,是alpha对于信息素的感知。在三大类的第二性别中,Alpha对于同性和异性的气息最为敏感。
确实有别人来过,是个alpha.
艾兰因徐徐直起脊背,盯着床尾半晌,面无表情。
“老师?”
艾兰因回身,安戈涅披着睡袍站在浴室门口,脸上是油彩般鲜明而刻意的困惑。
她好像没意识到,一紧张她就容易叫他老师。
但这份紧绷也只持续了数个眨眼的瞬息。她随即变得无比坦然,平静地与他对视,视线并不避讳地带过他身后、他刚才确认过的床铺。
简直像在等待他主动问出来。
“好久都没见你人,过来看看。”艾兰因说着自然而然地接过安戈涅手里的毛巾,站到她身后,替她擦干发梢末端残存的水珠。
她笑了笑,没说话。
这次的沉默持续到她的头发完全干燥。
“所以,你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她问。
不看着彼此的脸谈事情,对他们似乎总是容易些。
艾兰因将用完的毛巾整齐叠好放到床尾,一言不发地从后揽住她。
安戈涅维持着略带惊讶的表情,感受到他的鼻尖埋进她的发丝,迷路似地游走片刻,停下,吸气又深吸气,接着继续挪动。
他的吐息缠绵而细致地驻留在她发间,而后到她的颈侧、肩头,宛如她是他氧气的源头,又仿佛这么做就能将她的一部分吸入,永久长久地在身体内部保留。
带紫罗兰意味的熏香气息比平时更浓,从后环绕住她,像起雾的天气,有一点忧愁,挑动信息素的情绪本貌却看不分明。
“到底怎么了?”安戈涅真的有些困惑了。
“没什么。”艾兰因终于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自嘲地弯了弯眼角:“明天我陪你去各个新居选址转一转,你挑个喜欢的。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第70章 昨日朝露06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行李要送走。”安戈涅看着最后一箱东西装上运输车, 笑着感叹。
她的新居已定,就等把东西全都带过去布置好入住。
“只要在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 难免就会这样。”身为安戈涅的秘书官,布礼这几日负责筹措搬家事宜。像是为了扳回安戈涅被绑走时不在现场的失误,她格外尽心尽力。
如今此事终于暂告一段落,她的口吻也松快许多。
“辛苦你了,你在这边的行李多不多?好像没有一起带走。”
“干我们这一行的居无定所,杂物都放在储存中心,”布礼话说得好听, “而且在您安顿下来之前,我也不好处理自己的事。”
安戈涅看了看四周, 确认近旁没有逗留的旁人,目视前方:“那么正好,你先不用跟着我走,再在侯爵宅邸待一段时间。”
布礼闻言一愣,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殿下,我……”
安戈涅温声宽慰:“这次不是你的责任,是我让你先离开等我汇合。而且即便你留在使馆守着, 碰上那群人或许会受伤, 甚至牺牲。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女beta面色僵硬地听着, 绷起的眉毛露出些微困惑。
“你是作为秘书官兼护卫推荐到我身边的,现在我的安保另有人负责, 合适的人就该到更合适的地方去。你到我身边之后的表现我也看在眼里,稳重,不轻易树敌, 这都很好。”
安戈涅看向典雅的宅邸外墙,声音更低, 只有彼此能听到:“这几个月首都星局势不会平稳。愿意和我搭上线卖情报的人不是不少,但有些消息要第一手得到,只能在这里。”
布礼眼眸闪烁:“您想让我……”
安戈涅微笑着点了点头:“明面上,我冷处理把你放一放,之后再决定去向。你是艾兰因推荐的人,暂时在这里挂个职位也不会显得奇怪。
“你既然能进入侯爵推荐的名单,那么想必走到如今也认识不少人,有一些门路。我可以相信你的能力吗?”
布礼下意识挺直脊背:“和我一同接受军事训练的同性朋友,因为是beta的缘故,有不少转行了,现在在政府和贵人身边担当文职。”
“那正好。”
“可是侯爵那边……”谈到艾兰因,布礼忌惮地收住话头。
要对艾兰因瞒住意图并不容易。安戈涅轻轻一笑:“他忙起来未必顾得上你。而且现在我和他利益一致,打探消息无伤大雅,我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
“好,请您尽管吩咐。”布礼思索片刻,爽快地接受了位置调动。
“绑架的事明明没传出去,但这两天忽然有许多不太熟的人殷勤地和我问好、探我的动向。总觉得有什么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流言蜚语也没关系,把能打探到的消息都告诉我。”
“是。”
“今天没别的事,你可以早点去医院陪陪伴侣,”安戈涅在布礼的小臂上轻轻一按,“我有个朋友联系到了合适的团队,可以给你那位定制基因疗程。”
布礼表情有那么数秒空白,像是没能理解她的话。
安戈涅不疾不徐地继续交代,仿佛没察觉对方的惊喜和愕然:“因为算是新技术临床试验,接受治疗的患者不需要支付常规的专利费,疗程费用数额不大,不用你多费心。
“不过作为交换,治疗中的各类体征数据的权限要对研究团队开放。具体的条款之后有人会和你们解释……”
“殿下,您怎么知道……”布礼终于找回组织话语的能力,嗓音明显颤抖着。
安戈涅仍旧微笑:“你经常在工作时间外从行宫跑到区块另一头的医院去,很辛苦,你的伴侣身体不太好也不是秘密。现在正好,侯爵宅邸离医院近一点,疗程的关键时期对你也会更方便。”
布礼深呼吸,郑重欠身:“我不会辜负您的这份恩情的。”
安戈涅垂下眼睫,掩饰住一瞬间内心的复杂情绪,没有推辞:“我期待你的表现。”
※
“如果不是布礼的事,我都不知道原来先天性的疾病要治愈会那么困难,”安戈涅和提温碰了一下杯子,“谢谢你的协助。”
金发青年就笑:“举手之劳。”
生物科技是陶朱双蛇集团的产业支柱之一,将一个患者放进临床试验名单对有相关背景的提温来说,自然是不费功夫。
若是没有这份助力,布礼的伴侣可能终生都难有好转的希望——他们两人甚至都不算是首都星的底层。
如果家境贫寒,有先天病的孩子根本活不到成年。即便是富裕之人,后代若是在胚胎阶段筛查出疾病,他们也完全可能选择放弃这条生命。
布礼的伴侣是因为双亲不计较得失的爱和关怀,才得以降生的。
见安戈涅沉默,提温饶有兴致地端详她片刻,辛辣地评价道:“你可以这么想,能够带着宇宙环境塑造出来的先天病活到成年,已经是技术进步普及的功劳。”
和这家伙讨论社会资源分配总有点自讨没趣的意思,虽然安戈涅自觉没资格指责他的态度。
“而且这也不算集团内最重要的项目,科研力度永远取决于经费投入,而经费投入数额取决于当权者最在乎什么,”提温唇角的笑弧讥诮地加深,“有人还在为治病发愁的时候,不愁身体康健的人已经在追求更疯狂的东西。”
安戈涅回想起一些经典的疯狂科学家故事:“比如永生?”
即便宇宙时代的人类平均寿命增长,死亡仍旧是无人能够逾越的高墙。
“延续生命,改造生命,塑造生命,谁不喜欢当造物主呢?”提温笑吟吟地晃动玻璃杯,餐前酒荡出更丰盈的气泡,映在他的眼睛里,也在散逸出复杂香气的同时消逝,像一些难以言说的心绪。
“你听起来深有感触。”
提温微微怔愣,抬眸与安戈涅对视。
她没有回避。
绑架事件过后第五天,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更是相识以来,安戈涅首次露骨地试探提温笼罩在神秘迷雾后的背景。
“我确实有一些故事可以说。但你确定想听吗?”提温身体微微前倾,松开酒杯的手指再往前一点,就能跨过桌面触碰到她的。
安戈涅反问:“为什么不?”
他的脸上不再有笑意,只是平静地、堪称抽离地补充:“那不会是个有趣的故事,老套好猜,也不怎么愉快,实话说有点恶心。讲完之后,听众反而会多一个必须保守的秘密。”
“那么,你更希望我保持现状,什么都不问?”
闻言,提温浓翠色的眼睛有些失焦。半晌,他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安戈涅讶然沉默,但这无言的寂静很快变得令人难耐。
直至提温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换了个坐姿,重新向后靠到椅背上,手也收了回去:“倒是你,为什么突然间有兴趣探究他人的秘密了?几天前还不是这样。”
“我想更了解合作伙伴应该很正常,”她哂然,“也可能是最近身边的谜团太多了,我想要答案,不管哪个都好……”
68/137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