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当即显得窄小了起来,佐佐匆忙起身,对着四位后面进来的男子行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阿古巴颜的目光一如从前,而佐佐的神色却也是淡然,没了当初的羞赧。
阿督齐伸手拉开二哥,伸手揽着妹妹的小肩膀走到了榻子边,让她坐了,自己又跟着坐在一边,笑着说道:“二哥总是背着我们讨好小妹,烦得很。”
“你!”
阿海也自找了个位置坐了,用手指了指三弟,忽然又笑了,哼了一声说道:“我讨好小妹怎么了?这可是真正的兄长之情!”
说着,他看了看其余的四个兄弟,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叫做背着?和你们几个相比,我还需背着?!”
“在座各位,哪一个想到了小妹,和我一般带了好吃的来?”
“………”
“你什么意思?”
老四昵勒哈怒气冲冲的问道。
“怎么?想打架?”阿海一脸挑衅的问道。
“哼,打架?你敢在妹妹订婚宴上打架?”
“是吧,妹妹。”老三阿督齐转头对着衮代说道。
接着…四个人,六双眼眸都转过来看着她。
衮代本只笑而不语,此刻看着众人瞧了过来,缓缓的直了直背脊,声音温和的说道:“哥哥们来寻我可是有事情要与我说?”
她看得出来哥哥们嬉闹之下的担忧和心疼。
阿古巴颜坐在两人对面,方才或多或少,他也是喝了些酒,但听了妹妹的话,也不敢多喝,此刻吃了些肉,胃里有了些东西。
他拍了拍手,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小妹,即便是如今努尔哈赤为你未婚夫婿,可日后种种谁人能得知结果如何?”
“对,小妹别难受啊,就像是那个威准一般咱们日后徐徐图之也是可以的。”
努尔哈赤确实是好,可他这番手段和谋算足以令四位兄弟胆寒。
现如今倒还好,努尔哈赤权势不大。
可依着努尔哈赤的本事,日后小妹嫁了过去被努尔哈赤欺负了,他们几兄弟却是不能有万全的保证能护住小妹。
衮代看着哥哥们愁绪满面的模样,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旁人不知,可她却是知道的,努尔哈赤便是日后的后金的建立者,清朝的奠基人。
威准,或许是可以借机会退婚,甚至对于后续也有把握不会被报复。
但努尔哈赤,就是给衮代八个胆子,也不敢去和历史上被称赞为“天锡智勇,神武绝伦”的男人去耍心眼儿子。
再说了,她嫁给努尔哈赤完全是为了富察家族,日后好能得个从龙之功不说,就是各位哥哥的性命或许能保证也不说,侄儿侄女的前途也是滔天的富贵。
此刻,切不可让哥哥们和他交恶。
她蹙眉,问道:“怎的呢?”
“我并非说不愿嫁与努尔哈赤,哥哥们怎么会这般说?”
阿古巴颜一愣,他和几兄弟对视一眼,接着阿海开口说道:“那妹妹为何待在毡房内待着,不肯出去?”
衮代:“?????”
此刻,屋外佐佐领着侍女走进屋内,将奶茶和烤肉放在几上。
她看了眼脸色也不太好的佐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我该出去?!”
所有人:“……………”
几人包括佐佐很是震惊的看着她,素来淡然处之的衮代此刻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是茫然的看着众人。
“…………”
最后还是阿古巴颜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的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问道:“小妹,那你如实说,对于努尔哈赤这个男子你究竟是何看法?”
衮代茫然的眨了眨眼,接着她将手中的半块牛肉放回盘子里,略略的思索了一阵了这才开口说道:“努尔哈赤本领高强,天资不凡,日后定是前途远大,不可估量。”
“大哥,就如你当初因威准婚事去齐萨接我时说的话那般,婚姻大事,绝对不是什么男欢女爱,现如今,中原岌岌可危,正是我们女真一族崛起之时,很多事情,可能不会所有的时候都如我所愿,甚至正是因为我是富察衮代,所以更要学会妥协,让步。”
“此时,我觉得正因为我是富察衮代,我的婚事不是让步,也不是妥协,而是我的责任,是我乐意为家族所做之事!”
屋子里女子的话音落地之后,并无任何人开口说话。
他们都这么看着神色淡然的小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们知道。
但却并非因此而开心,反而是心中思绪万千,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萦绕在几人的心绪之中。
阿古巴颜看了一眼周围的弟弟们,接着伸手,就像是在衮代小时候一般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低笑一声说道:“小妹长大了,心思也沉稳了许多,你这般想,即便是现在成婚,我也只有较之以往更为放心的。”
他感慨的语气一变,接着到了几分认真的说道:“可是些琐事,我们几兄弟和阿玛倒是忘记了,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许多事情也该找个嬷嬷来教教你了。”
草原上不似中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有时候说话也直白。
甚至因为衮代是妹妹,但又是小了他们那么多的妹妹,他们经常将她当作女儿疼爱,却又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不会像一般女儿那般的管束,但其怜爱却只有更多。
话音一落,满屋子的哥哥并着几个侍女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来。
衮代当即涨红了脸,愤而将大哥的手推开,瞪了一眼嬉笑的哥哥们,说道:“怎么啦?我可是又多了什么闹笑话的事情不曾?!”
有“又”,那么就有“初”,那么“初”这件事情在几个哥哥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其实这件事情,对于衮代来说恨不得记不起来。
当时她刚穿来三年,因身子娇贵,出生时羸弱,一直被娇养在毡房内,倒是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直到三岁以后,她才被抱着去草地上玩耍。
那年的重五节,衮代第一次参加的大型祭祀活动,当时年弱的她本是被嬷嬷抱着的,后来她实在是好奇于是便让嬷嬷放下自己。
她素来乖巧,从不爱哭闹,于是嬷嬷便放心的将她牵在手里。
后忽然瞧见小主子的脖颈上竟是忘记带了当初萨满专门让其带着的项链时,一时让身边侍女去找,却半天不见回来,眼看着祭祀的时间快到了,心焦不已。
反倒是衮代瞧见了嬷嬷着急,于是开口说道:“嬷嬷你可前去寻找项链呢,侍女们哪里记得住东西放在了哪里?”
“我就在此乖乖等嬷嬷就是了。”
此刻,身边就跟着一直伴随着她长大的侍女佐佐。
衮代等着嬷嬷走了,原先也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嬷嬷来,可她低估了自己对于祭祀的好奇。
场面浩大,肃穆庄严。
各种重器乐具,各种形态的祭祀动作,甚至流程,还有周围人敬重的神色。
一瞬间,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天神感应”的感觉令她浑身为之颤栗。
她很是想看清楚这完全的场面,可她这般矮,哪里看得清?
衮代不顾佐佐的劝阻,甚至还撺掇佐佐两人悄悄地走到了能窥视全场的最高的祭台后边瞧着这场面。
嬷嬷带回了项链,却不见了小主子,慌张的差点原地自戕。
一时间下面好多人都在寻她,她先前看稀奇,并未注意时间,此刻看见下面好多人找她,心里一慌张,就要带着佐佐往下走,谁知脚站麻了。
一个趔趄,当即就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祭台的正中间。
“……………”
当时那个场面,于万万人之中被围着注视,即便是内里成人的衮代也被吓傻了。
还是萨满认识小衮代,将她揽在了怀里,抱下去递给了莽色督珠乎。
此刻,众人也想到了那个场面,当时有多慌张和胆寒似,此刻便是更是有多笑的停不下来。
若说衮代无论是从旖丽的外貌,还是从纯善的心思,更是从那如神一般的医术,叠加而成的被草原称之为神女。
可只有她的几个哥哥还有阿玛知道,她对于俗务有多茫然。
她的时间都花在了她最为重要的事情上,即便是俗务,也只是懂得一般的,对于有些特殊的,她总是需要别人的提醒。
“按理来说,男女订婚当夜,男子和女子都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受亲朋好友们的祝福。”
衮代顿时恍然大悟,她顿时明白了为何二哥进来时一脸的伤感,就是后面几个哥哥进来时也说了那么多的安慰的言语。
就连大哥…………
她当即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张俏丽的面容顿时蒙上了一层光晕。
即便是几个自幼看着她长大的哥哥也被晃的眼晕。
“不过是接受众人祝福,我若是知晓了定是会去的,努尔哈赤的本事哥哥们今日可都瞧见了的,他的品行也从他百般关爱弟弟上可窥见一二,对于财帛,他也并非见钱眼开之人。”
“日后他就是我富察衮代的丈夫,这点恐怕不会有变了。”
她起身,家中的哥哥们也都跟着起身,一瞬间她就像是被一座座坚实可靠的大山给包围住了一般的令人心安。
“你满意?”
阿海确认一般的问道。
衮代顺手拿过阿海方才端过来送给她的葡萄汁,仰头喝了下去。
清脆爽朗的声音犹如世间最悦耳的乐器一般。
“我满意。”
毡帘被人撩开,远处围着火把舞动的人群,以及阿玛舒朗的笑声,还有男人略带着几分不安和期许望过来的神色,都统统的落入了衮代的眼眸之中。
她满意,她如何不满?
她愿意成为努尔哈赤的大福晋。
愿意为了富察家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女主人。
世间情爱故事颇多,缠绵悱恻的恋爱跌宕起伏,令人落泪向往,但大多都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支离破碎。
她选择的从来都不是虚妄的爱情,她希望家族繁荣,阿玛长寿,哥哥们个个英姿飒爽,而她也在这重来一次的世间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与努尔哈赤,他们或许是最为坚固的盟友。
无关情爱。
远处,舒尔哈齐和阿玛终于是松了口气,他这两年身子就像是被人拉扯了一般,直直的长高,也没有那么圆滚滚了。
他走上前,追上了哥哥的身影,侧目瞧着哥哥那看着衮代格格晃神的面容,欢喜的说道:“大哥,格格终于是肯出来了,你可算是放心了吧!”
男子那张素来沉稳而又内敛的面容此刻竟是盈满了浓浓的情意。
“我知道她一定会出来的,她今日白天的时候就告诉我了,她也是极为心悦我的。”
他如此笃定的说道。
第34章
富察衮代迟迟不现身, 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今晚当真是很热闹的,不光杨吉砮自己留了下来,就是纳林布禄也被他强行留了下来。
此刻纳林布禄和自己的族人随意的寻了个位置, 围坐一团热热闹闹的喝着最烈的酒, 吃着新鲜烤好的肉。
只是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远处略显的有些失落的男人身上。
看着男人那一副令人作呕的痴情失落模样, 竟是令他原本堵着的心好了不少。
谁人不知,他屋子里那个快要生下他孩子的女人曾经是衮代的侍女?
当初解裤腰带的时候不见他伤心呢?
现在目光切切的看着那毡房,做出一副恶心人的模样来。
当真是令人瞧着可笑。
直到阿海拿着一樽葡萄汁进了后面的毡房, 不光是纳林布禄和威准,就是满场的所有人都在不断的将目光送到毡房处。
纳林布禄嘴角勾了勾,又将目光看向了今夜最为瞩目的男人, 他简直心中一口恶气。
若说威准令他百般的瞧不上的话,那么努尔哈赤这个小子就令他十分的不服。
如今这个场面, 他很难不去想到当初他找到他时,男子一副无所谓态度给他的“建议”。
什么叫做作为草原上最为勇猛的勇士, 才能获得衮代的心,令她心甘情愿的跟了自己。
就是今日白天, 那场笔试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符合规定。
努尔哈赤一个战场上厮杀的战士, 他当然是武功不错, 可非要说打仗的本事, 看的可不是那一身的蛮力。
都是鼠目寸光之人。
纳林布禄扯了扯嘴角, 讥讽似的喝下了那浓烈的酒。
在一刻钟之后,月上梢头, 温暖的月色就像是纱帐一般将整个草原笼罩住。
巨大的火把燃到了最大, 女子们和汉子们围着火跳着欢乐的舞步。
但当毡房门打开的一瞬间, 所有人都听见了那犹如轻敲的声响。
“出来了,出来了!”
幼童的声音就像是打开了闸口一般, 整个草原的欢呼庆贺的声音哄然响起。
那毡帘被人撩开,在侍女和五个大男人的簇拥住下,一个仙姿玉貌的女子出现在了这轻如薄纱的月色之下。
她今夜也穿着一身褐红色的对襟绣喜字的衣裙。
衣裙质地上乘,传闻是用汉人皇族才能用的蜀绣所制,衣服刚好贴合身体,将那窈窕的身姿勾勒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优美。
发髻变成了女真女子喜爱的编发,万千的编发垂落身后,发饰只有耳畔处金丝镶嵌着宝石的发卡在月光下隐隐发光。
那张明艳的面容被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
山谷的风吹动她的裙裾,月色潋滟下,她犹如神女一般踏着月色朝着众人走来。
草原上大多数的人都曾见过衮代,无数的人曾被她亲手治疗过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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