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令和见画舫慢慢远去,转身弯腰看着林青瑜。
林青瑜仰起头来,满脸无辜地回望过去。
小娘子今日穿着一身霞光锦的衣裙,头发盘的随云髻,月光下唇如花,眉如画,肤若凝脂。
似两汪清泉的眼眸里大多时候都波光灵动,此时故作娴静可怜的模样却更是让人心痒,恨不得掬一捧泉水来尝尝,尝尝是不是如想象中的那般甘甜。
“咳咳,夜深了,阿瑜妹妹也早些歇息吧!”
韩令和喉咙发痒,轻咳一声后便猛然起身离开,像逃跑似的回了舱房。
林青瑜并不是什么钢铁直女,自然能察觉出端华公子刚才的暧昧态度,但她却并不想去脑补什么。
一个不落地将甲板上的折扇、玉佩、耳坠等物都捡起来后,林青瑜也悠哉哉地回了楼船三层。
第29章
韩秀兰第二日一早便完全适应了楼船的漂泊,神清气爽地找齐管事要了两根鱼竿,兴冲冲地拉着闺女陪自己一起钓河鲤。
长在京杭运河里的鱼儿并不容易上钩,母女两个守了大半日也只得了五条巴掌长的鲫鱼。
韩秀兰配着火腿、冬菇等食材,熬了一小锅浓稠鲜美的鲫鱼汤,给韩令和、朱长泽、康王爷、以及鲁师傅都各送了一碗去。
夕阳透过格子窗照进了舱房,韩令和坐在窗边慢悠悠喝着鱼汤,旁边多嘴多舌的娃娃脸青年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阴私密事。
“司长,盯着安顺郡王的兄弟传来消息,说朱长庸跟那定国公府千金私下里又邂逅过三回,两人行止亲密得很,瞧着怕是已经相互了有了情意。”
“还有,您离京时交待让查的事情,如今也已经有了眉目……”
“十五年前王琦大人外放江西,其身怀六甲的夫人方元柔留在京中,并以跟同样怀有身孕的长姐作伴为由,长期借住于定国公府。”
“桐梓关惨事传入京中时,定国公世子夫人方元敏受惊早产,方元柔也在同一时间发作,姐妹两人几乎同时各自产下一名女婴。”
“定国公世子夫人方元敏生下幼女后便撒手人寰,方元柔将外甥女抱在身边亲自照看,连自己亲生女儿都顾不上,只能交给了奶娘许氏带着,因此还得了定国公府上下的感恩爱戴。”
“后来北狄大军逼临京城,无数世家勋贵准备举家南逃,兵荒马乱之际,奶娘许氏趁机拐走了方元柔的亲生女儿。”
“再之后,北狄大军围困京城,定国公府遭到北狄细作袭击,护卫家丁死伤大半,丫鬟仆妇也有不少人丢了性命,其中包括定国公世子夫人的心腹麽麽,以及两名贴身丫鬟。”
“等到事态平息后,方元柔不得不带着外甥女曹芳菲住进了安乡伯府里。”
娃娃脸青年简略交代清楚后,眼里露出几分心知肚明的嘚瑟来,凑到韩令和旁边,自作聪明地感叹道:“司长,定国公世子夫人生产时正好只有心腹麽麽跟两名贴身丫鬟守在屋里,十五年前竟然都好巧不巧地死了个干净,啧啧……”
韩令和放下汤碗,捡了一枚薄荷片含在嘴里,声音含糊道:“许氏奶娘的下落,可查到了?”
“查到了,许氏跟着她丈夫杨阿贵躲去了宁波府,投靠了在漕帮里当把头的远房族叔。”
说到这里,娃娃脸青年语气有些不可思议道:“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杨阿贵前年跟林教头手下的纱厂护卫起了冲突,还失手捅死了一名姓沈的护卫,一命偿一命,杨阿贵在当年秋季的时候,就被判了斩刑!”
“许氏长子三岁时不幸夭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未能再生育,杨阿贵早在十二年前就娶了二房,等到杨阿贵死后,许氏被那二房太太联合那位远房族叔赶出了家门,后来不知所踪,更不知是死是活。”
“三队的兄弟还在宁波府附近继续寻找许氏下落,昨日还传消息来说,发现康王爷殿下也派了人手过去暗中探查,我让三队的兄弟们特意透露了几分信息给他们。”
见司长大人并未反对斥责,娃娃脸青年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脸又挤眉弄眼道:“司长,您那阿瑜妹妹天生神力,容貌也几乎跟曹氏太皇太后生得一模一样,她跟京城里那位定国公府千金,明显是让人给掉包了身份的吧!”
韩令和眯了眯眼,冷声道:“圣上铁了心要立安顺郡王为太子,朱长庸能不能娶曹氏女为妻乃君臣较量之关键,若是不能寻得证据,即便明知是鸠占了鹊巢,怕也是说不清楚的。”
在立安顺郡王为太子这件事上,首辅大人跟圣上怕是都不会妥协,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
娃娃脸想到京中那波澜诡异的局势,非常识时务地不吭气了,他一个只知闲听八卦的小人物,实在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脑子去掺和。
娃娃脸青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衫,交代完事情后趁着月色朦胧之际,身形如鬼魅一般翻窗离开了。
韩令和朝窗外望去,正好看见那小娘子被鲁师傅捧着图纸堵了个正着,不依不饶地拉着一起探讨机括。
韩令和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自觉轻笑一声,真是个聪明又心胸开阔的姑娘,却也散漫惫懒得紧。
*
康王爷之所以会派人去宁波寻找许氏的下落,其实是受了林青瑜的请托。
林青瑜既然要去京城戳人肺管子,自然是要打探清楚敌情的。
定国公府当年死伤惨重,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朱成宣大致也知道一些。
林青瑜听完后并未如何惊讶,只觉都在意料之中,但心里到底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若是奶娘再有个什么意外,那自己的身世真的就要说不清楚了。
哎!尽人事听天命吧!无论许氏是死是活,她总归都有的是法子让某些人坐立难安!
林青瑜想通后,便又开开心心起来。
从南到北,人文气候差异极大,楼船在运河上每多行一里,沿途的风景就要变幻几分。
林青瑜跟阿娘讨论着北方女子的衣饰打扮跟南方女子有何不同,北方男子的平均身高比南方男子又高了多少。
最终得出结论,北方女子衣饰打扮不及南方女子雅致,但胜在华贵新颖,北方男子平均身高确实要比南方男子高上几分,但比得过林青瑜的也同样只是少数。
每回趁着楼船停靠在岸边补充水粮菜肉的时候,林青瑜母女两都会在护卫的陪同下,手挽着手将小小的集市逛了个遍,看着什么稀罕玩意都要凑上去瞧瞧,至于买不买?问了价钱再另说。
林青瑜觉得自己跟阿娘即是母女,也是闺蜜,这亲密无间的模样,莫说林二狗要吃醋了,就是鲁师傅跟康王爷都有些不满。
他们两个特别想将林青瑜拐去研究机括,但林青瑜拒绝加班!
自从上回牌局过后,林青瑜也再没跟韩令和单独相处过,更不会无聊地跑去问王爷老叔自己未来的夫君是谁。
想到韩令和当时说起此事时,那恶趣味满满的模样,林青瑜就是傻了,也不会叫他得逞,你越引着我去问,我偏偏就是不问!
第30章
林青瑜跟阿娘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 正值立秋的时候,气候变得微凉,路边的银杏叶子也开始泛黄。
韩令和兄弟还在城门口的时候就跟林青瑜母女辞别了。
林青瑜还未来得及仔细瞧一眼大旻朝的中兴之城, 就被朱成宣径直带到了北城边上的神匠坊。
神匠坊占地几千亩, 建筑样式与周遭民宅格格不入。
东坊是天策神机营衙门,外面瞧着就像是一个大庄园似的, 一丈多高的青砖院墙将里面的风景藏得严严实实, 隐约只能瞧见斗拱飞檐青瓦片, 以及长得十分高大的松柏竹林梅花树。
西坊则是神机营家属区,一个个精美的套院整齐排布,大的前院后院连着有好几进,小的跟林青瑜家的四合院差不太多。
朱成宣早早就安排好了林青瑜母女俩的住处。
是一个位于神机营家属区中心区域的二进院子,黄铜黑漆大门,门口蹲着一对半人多高的青冈岩石狮子,左右两边还各种着一排银杏树。
韩秀兰跟康王妃虽是同族姐妹,但身份地位实在天差地别, 以往都是各论各的,万万不敢胡乱攀亲。
可朱成宣要给林青瑜当靠山的话却不只是随口说说,自从知道林青瑜是天选者之后, 朱成宣就单方面跟林宏山夫妻拉近了关系,一口一个妹子、妹夫叫得十分亲热, 还逼着林青瑜跟林青松姐弟两个改口称他作姨父。
林青瑜挽着阿娘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气派的院子,有些期盼道:“姨父,这院子以后就归我了么?”
朱成宣听了这话, 露出‘你在想什么好事呢’的神情,回道:“暂时借给你住罢了, 等你什么时候把水动力卷轴纺纱机造出来,评上了大匠等级后,这宅子才能真正归了你。”
神机营家属区的宅子自然是为神机营的匠人们准备的,只是在大小分配,以及继承权限上却还另有说头。
像眼前这种二进的院子只有师匠以上的等级才住得,三进则是要大匠以上,巨匠可以住四进。
房子产权归神机营衙门所有,匠人们自己住可以,但死后却不能传给儿孙。
比如鲁师傅的/太/祖/父就是一名大匠,鲁师傅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就住在家属区南边的一座三进宅子里。
太/祖/父过世后,子孙离散分家,鲁师傅父亲未能继承衣钵,不得不带着家人在神匠坊外面另寻住处。
直到九年前,鲁师傅改良了祖上的“珍娘纺纱机”,将原本六十四个纱锭,增多到了八十八个,凭此被评为师匠,才又带着家人住回了神匠坊。
鲁师傅家就在隔壁,是个差不多大小的二进宅子。
林青瑜母女跟鲁师傅辞别,只说等安顿好后,再找时间上门拜访。
鲁师傅的嫡妻何婉娘跟韩秀兰是认识的,两人脾性都差不多,虽然只见过几回,倒也十分投契。
如今挨着住在一起,让韩秀兰瞬间没有了人生地不熟的不适感,已经兴致勃勃跟林青瑜盘算着,到时候上门拜访时该准备些什么礼物好了。
林青瑜只含笑听着,心里却想着得赶紧将水动力卷轴纺纱机造出来,不然这房子住着有些不踏实呢。
朱成宣对林青瑜这个天选者是非常看重的,宅子仔细挑选不说,还提前写信让康亲王府的大总管刘东林亲自带着丫鬟下人过来打扫布置。
见朱成宣带着一对母女下车走了过来,等在大门处的刘东林等人赶忙迎了上来。
刘东林比康亲王还要年长十二、三岁,六岁时被父母卖入宫里做了太监,早些年跟身为宫婢的康亲王生母十分要好,后来又护着康亲王平安长大。
等到康亲王成亲建府后,刘东林又跟着出宫伺候,帮着康亲王夫妻打理宅院,处理京城里一些人情往来。
收到康亲王爷来信时,刘东林早早就将林青瑜明面上的身世背景都打听了清楚。
如今第一回见到真人,刘东林还是被林青瑜那酷似太皇太后的容貌狠狠地震惊一下,心里头也同样生起了几分怀疑来。
朱成宣见此心中了然,他就说么,阿瑜只要顶着这样一张脸入了京,必然是会引起不小风波的。
朱成宣像个孩子似的凑到刘东林面前,挤眉弄眼道:“东林哥,像吧!”
刘东林穿着一身褐色绸衣,掺杂着银丝的墨发用檀木冠束着,面白无须,五官柔和无半点攻击性。
刘东林很快便收起了眼里的惊讶,先叮嘱康亲王莫要胡乱称呼后,才跟韩秀兰母女见了礼,面带善意却又不过分热情地笑道:“林娘子跟阿瑜姑娘舟车辛苦,老奴前日傍晚才收到王爷书信,没成想二位今日就到了,那楼船想来是彻夜都不曾停歇过吧!”
刘东林仔细打量了林青瑜一眼,佯作怜惜道:“王爷信里称阿瑜姑娘有巨匠之才,这一路上……,想必没少被王爷逼着钻研机括吧?哎,王爷以前也是个散漫之人,自从接掌了神机营后,竟一日日变得比码头监工还要苛刻!”
林青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王爷老叔大概是太害怕自己这个天选者出意外了,恨不得插上翅膀亲自带着自己飞回神机营衙门,好尽快将那纺纱机、蒸汽机都给造出来。
朱成宣见林青瑜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些心虚道:“伴伴,您不懂,本王这是在督促年轻人要有上进心呢!”
刘东林想到康亲王年幼时候的咸鱼模样,只觉这话十分矛盾,但也并未拆穿他,只一边引着林青瑜母女进门,一边语含歉意道:“时间紧了一些,房前屋后只来得及打扫了两边,精致一些的装饰摆件也才刚刚摆上,林娘子跟阿瑜姑娘若是瞧着有哪处不喜,只管告诉老奴便是,老奴让人去王府里取了新的过来,再重新换上。”
林青瑜母女还未来得及推辞,朱成宣却先不满道:“伴伴,您这般大方地将王府里的东西往外送,都不用跟本王打声招呼的么?”
这看似责怪的话并未让刘东林心生惶恐。
刘东林反过来白了朱成宣一眼后,没好气道:“您跟王妃娘娘长年不着家,怕是连自家王府大门朝那边儿开都不记得了吧?”
“府里的东西索性放着也无人用它,阿瑜姑娘好歹还唤您一声姨父呢,您就莫要斤斤计较了。”
朱成宣被怼得哑口无言,哼哼哧哧半天后,才十分不确定道:“王府大门是朝着东北方向开的吧?”
“……”
刘东林叹了口气,纠正道:“……朝着东南方向开的!”
“噗嗤!”“呵呵”
林青瑜跟韩秀兰母女两人皆是忍俊不禁,她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和善的刘大总管虽看似是下人,但却是被康亲王当作长辈敬着的,很有些脸面。
*
黑漆黄铜大门后百米远处是一个十字镂空松鹤纹青石影壁,宽约莫有两丈左右,两边各放着一个青石大缸,里面种着粉白两色的荷花,这个季节几乎都已经开败,只剩下零星两三朵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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