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形的榆木桌上盖着一个藤编圆簸箕,里面罩着一碟香醋豆干丝,一碟蒜泥茄子,旁边还有一壶温凉的乌梅茶。
简单又温馨的饭食,大热天里吃着再合适不过了!
风卷残云后,林青松懒洋洋摊在圆椅子上,问道:“阿姐,开始么?”
林青瑜云淡风轻道:“来吧!”
*
剪刀、石头、布!
林青松出石头,林青瑜出布。
林青瑜摆手吩咐道:“去洗碗吧。”
林青松不服气道:“阿姐,不是三局两胜的么?”
林青瑜十分厚脸皮道:“规则改了。”
林青松:“……”又改了!
上上回阿姐连输三把的时候,也曾改成十局六胜!果真是拳头决定一切。
林青松默默对比了一番自己与野猪的体格,到底还是屈服了,活着也挺好!
*
葡萄架下小憩的人已经起身,正小心翼翼围着野猪打量。
见林青瑜姐弟出来,韩秀兰捂着心口,自欺欺人道:“这野猪是你们捡来的,对吧!”
林青松:“……”
阿娘自小便致力于将她阿姐培养成温柔贞静、知书达礼的小娘子,结果他阿姐,明显长歪了。
林青瑜不忍心打击这眼含期盼的小女人,半点不心虚地将阿弟瞎编的谎话照搬道:“阿弟一箭射瞎了野猪的眼睛,然后它一头撞在树上撞死了!……差不多就是捡的吧。”
林青松:“……”阿姐,大可不必如此,这话连春花婶子都骗不过,更何况是阿娘。
韩秀兰听完,果然十分无语道:“你阿弟运气可真好呢。”
林青瑜装傻充愣,笑眯眯附和道:“是呀,是呀!”
韩秀兰翻了个婉约秀雅的白眼,摆摆手,似是认命道:“野猪肉腥膻,我可不乐意吃它!是卖是送?你们自个捡回来的自个想法子处理了!”
林青瑜:“……”至于这般嫌弃么?
“送谁呀?还是卖出去吧,可石桥村估计也没什么人买。”林青松挠头叹气道:“哎,早知如此,我便不猎它回来了。”
“……”
林青瑜母女二人神情皆是一言难尽,林青松见此回过神来,……对哦,野猪不是我猎的呀,说多了,竟险些就当了真!
韩秀兰对林青瑜提议道:“你与武家红英最是相善,她阿爹在韩家镇上有个猪肉摊子,若是价钱便宜些,这野猪想来他也是收的。”
林青瑜却另有主意,微笑道:“我上回带去镇上的山鸡野兔都叫纱厂大厨陈师傅买了干净,他还嘱咐说,以后若是再猎着野物,都只管给他送去。”
陈师傅是蜀中人,做菜喜欢搁花椒、辣椒等大料,烧出来的野物别有风味!
林青瑜上辈子也是蜀中人,这辈子打婴孩时便流落江南,自小吃着阿娘做的浙菜长大,早就已经不能吃辣了。
韩秀兰倒也不反驳,只突然想起什么来,急急道:“我午时在河边淘菜时,见邱阿公家的航船回来了,松哥儿快去瞧瞧还在是不在?”
“若是还在,便请你邱阿公帮忙运一运野猪,总不能你们姐弟再抬着去韩家镇吧!”
“哦!好好!我这就去!”林青松半边肩膀还酸痛着呢,闻言立时就飞一般蹿出了门。
韩秀兰转头嫌弃地瞧了林青瑜一眼,又吩咐道:“好好的小娘子家穿一身粗布短打,还扎个男子发髻!去镇上可不兴这般埋汰,赶紧进屋换一身去!”
*
林家人少便显得房屋宽敞,林青瑜一人就占了西边的两间厢房。
挨着灶房的那间即是书房,也是工房。
临窗摆了个榆木桌案,靠南墙处有个榆木书架,其余地方则十分杂乱,有许多用木头、钢铁做成的半成品模型,锤子、钳子、锯子等工具也摆得到处都是。
林青瑜上辈子学的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博士毕业后进了设计院,闲暇时候也曾涉猎过能源动力工程、汽车船舶设计等方面的书籍,不谦虚地说,但凡跟工科沾边的专业,她或多或少都懂一些。
穿越后林青瑜找机会将老本行都捡了起来,虽然不一定用得着,但总归是技多不压身嘛。
好在有穿越前辈们打底,她八、九岁慢慢流露出对机括之术的兴趣来时,阿爹、阿娘似乎也没怀疑过什么,甚至还送她去纱厂鲁师傅那里当了半年的学徒。
林青瑜将弓箭挂在书房墙壁上,转头去了隔壁卧室。
不大不小的房间被淡淡的栀子花香盈满,镂空的雕花窗桕中照入斑斑点点的日光,投在榆木如意纹拔步床上挂着的青墨色纱罗帐上,像是藏于室中的一小片星空。
榆木床旁边,做工细致的木质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灰陶圆肚细口瓶,里面插着几枝雪白的栀子花,绿油油的叶子半挡着一面果盘大小的水银镜。
妆台对面靠墙放着两个双开门衣橱,衣橱门上还用油彩画了花鸟图案。
韩秀兰亲自从衣橱里面翻捡出几件衣裳来,摆弄搭配一番后,才递给榆木屏风后裸着肩膀的林青瑜。
林青瑜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上身穿着白色蝙蝠扣高领薄衫,外罩一件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搭配了一条白绫细折裙,裙摆处用银线零星绣着几朵梨花。
齐腰墨发披散开来,林青瑜坐在妆台前拿着簪子怎么也挽不好,只能可怜巴巴地瞧着她阿娘,撒娇道:“阿娘,您再帮我挽一回么。”
“及笄的小娘子还半点不会拾掇自己,以后嫁了人家,难不成还要专门请个梳头的婆子?”韩秀兰热衷于打扮自家闺女,嘴上虽然是抱怨念叨,手却接过木梳忙活起来。
韩秀兰十指灵巧,很快就将林青瑜一头乱发盘成了莲花髻,还特地留了几缕散发出来,在左右耳边各编了两条筷子粗细的辫子,辫尾处各缀着一颗莲子大小的珊瑚珠子。
林青瑜五官艳丽,眉眼唇鼻精致得有些过分,韩秀兰低头细细打量了一会,语气惋惜:“我家阿瑜生得这般美貌,以后也不知是便宜了哪家郎君!”
林青瑜:“……”
林青瑜鼓起腮帮子,耷拉着眼皮看她阿娘,就差没直接吐槽说,您就别瞎操心了,您家美貌的阿瑜我至今还无人问津呢!
韩秀兰见闺女这作怪模样,没好气道:“本身个头就高,性子还野,整日跟个村霸土匪似的,是个郎君都要被你吓跑了!上个月竟然还跑去长乐坊里多管闲事,把周继祖从牌九桌上拖下来揍得鼻青脸肿,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嫁人!”
林青瑜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试探道:“阿娘,实在不行,我就招赘上门呗。”
韩秀兰不反对招赘,只是担忧道:“那愿意招赘的男子,大多都没甚本事,你就瞧得上啊?”
林青瑜不在意道:“我有本事不就成了,他负责好看就行。”
虽然这是个被穿成筛子的世界,但林青瑜的想法也足够另类。
韩秀兰闻言竟附和道:“也是,就你这一身本事,养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子倒也不难。”
林青瑜:“……”
林青瑜竖起大拇指,无比佩服道:“阿娘,您可真开明!”
韩秀兰瞬间变脸,一巴掌拍在林青瑜后背上,怒骂道:“开明个头!还养小白脸子,你怎不上天去!”
第3章
林青瑜与阿娘最终还是没能在养小白脸子的话题上达成共识。
韩秀兰发愁糟心闺女的婚事,却也只能安慰般猜测道:“你阿爹当初在通州运河边儿上捡着的你,想来你亲生父母多半是顺天府人士,也怨不得你生得这般高挑。”
林青瑜垂眼不吭声,韩秀兰又继续道:“你阿爹上个月护送货物入京,算着日子也该返家了,这回说不得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来。”
林青瑜双手环在阿娘腰间,脸埋在阿娘肚皮上,声音闷闷道:“阿娘,都十五年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打听了么。”
林青瑜上辈子不满周岁父母就离异,从小跟着爷奶长大。
这辈子韩秀兰夫妻都很疼她,多数时候甚至还越过了林青松去。
温柔包容、正直可靠的韩秀兰夫妻满足了林青瑜对父母亲情的所有幻想,对于亲生父母,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期盼。
韩秀兰却不赞同,语重心长道:“若是有心抛弃倒也罢了,万一是被迫分离呢?说不得他们还在别处时时记挂着你呢。”
林青瑜心口突然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是胎穿的,生而知之。
想着林宏山每回去京城都要探听一番,她真的很想直接说,不会有亲生父母记挂我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林青瑜打扮好出屋的时候,林青松也正好回来,身后跟着推了独轮车的邱丰年。
邱丰年是邱阿公的大孙子,今年刚满十七岁,身材敦实,面皮黝黑。
少年郎偷瞄了一眼厢房门口的绝美小娘子,手脚顿时局促起来,红着脸哼哧道:“婶子,阿公,叫、叫我来帮忙运猪。”
林青瑜十分无语,幼时一起玩耍还不分男女来着,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少年们就都不再跟她一块玩耍了呢?
林青松和邱丰年将野猪抬上独轮车时,林青瑜终于想起来。
大概是她快满八岁那年吧!
林青瑜那时候还在努力扮演未成年儿童,积极热情地参与石桥村崽子们的各种游戏活动。
十岁的邱丰年提议玩山匪抢新娘,扭扭捏捏地想让林青瑜扮演新娘。
林青瑜不同意,她想要扮演山匪,拎着阿爹给她做的木头的短剑,霸道嚣张地独自占领了一个山头。
还十分不讲游戏规则地将武红英、周杏儿等七八名小新娘,全抢了过来。
其它年岁不等的十来名皮小子攻上林青瑜的山头,结果被她三两下就通通撂趴在泥地上,领头的邱丰年险些要哭出来。
有着成年人心智的林青瑜见此多少有些愧疚,便将四岁的胖仔林青松头上插了朵粉桃花,硬塞给邱丰年当新娘作为补偿。
邱丰年那时也如现在这般,红着脸哼哧道:“松哥儿是男娃,不能当新娘。”
爱红脸的黑皮少年从十三岁开始就跟着邱阿公跑船,肩背早已经练得十分厚实,臂膀上肌肉鼓鼓,推着两百斤左右的野猪在碎石小道上走得稳稳当当。
韩秀兰母女、姐弟三人跟在他身后。
一到河堤旁,就望见日头下的凌波河上泊着一只乌篷航船,邱阿公正等在那里。
野猪被放在铺了稻草的船板上,林青瑜和林青松姐弟跳上船去,韩秀兰取了一小串铜板付了船资。
邱阿公拨前篙,邱丰年拨后篙,韩秀兰吩咐姐弟俩“早去早回”的时候,爷孙俩已经点开了船。
竹竿在河堤石上一磕,航船就沿着河心顺流而下,不需要使多大力气摇橹,便飞一般径向韩家镇前进了。
林青松跑去船尾处,跟邱丰年吹嘘自己猎野猪时如何神勇,得了夸赞后,还假模假样地自谦道:“也是运气好,哈哈哈……”
笑完后,才心虚讨好地冲他阿姐使眼色,希望她不要拆穿自己。
林青瑜懒得理会他,只坐在舱门口处,听着船头潺潺的激水声,望着两岸碧绿的秧田蚕豆地,自顾自想着心事。
*
旻朝国祚至今百余年,高祖权略善战,太宗任贤用能,仁宗勤政爱民。
大约是祖上积累过丰,到了第四代孝宗皇帝时,便走向了奇怪的道路。
孝宗治国疏懒懈怠,贪花好色倒极为勤勉,甚至还为此专门设立了寻芳司,任命宦官佞臣在大江南北为其搜罗美貌少女。
孝宗四十而薨,死因极不光彩,乃夜御九女肾衰而亡。
相较孝宗之荒淫,其子英宗皇帝便是另外一种极端。
英宗自小不近女色,只独独痴恋尚食局女官胡氏,并破例册封其为贵妃,大力扶持提拔胡氏之父兄。
然而重情专一的英宗皇帝却并不比他老子命长,三十六岁便亡于时疫不治。
英宗皇帝一生仅育有两子,长子朱成宪乃贵妃胡氏所出,次子朱成宣乃英宗皇帝与胡氏吵嘴后,赌气临幸一宫婢所出,宫婢产后血崩而亡。
朱成宪十八岁登基,改年号为天顺。
自幼被奉承着长大的天顺帝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行事霸道专横,对北狄使团中的圣女一见倾心,便强纳其入宫。
天顺三年,北狄大军进犯幽州,北狄圣女自焚于关雎宫,朱成宪怒而御驾亲征,却在桐梓关一役时遭北狄诈降,全军覆灭不说,自己还被北狄人俘获。
三代荒唐帝王,四十年颓废无度,便是根基再是牢固,也禁不起这般祸祸。
旻朝之所以至此还未亡国,概因出了一位类似于明朝于谦、张居正之类的救世能臣。
此人姓韩名旭之,字东升,乃当今内阁首辅。
当年桐梓关惨败后不足半月,北狄大军便直逼京城,无数大臣勋贵提出迁都金陵,时任兵部尚书的韩旭之极力反对,要求坚守京师。
韩旭之亲自披甲执锐,率领京师十万残部列阵于九门外,与北狄大军大战七日七夜,终等来各地勤王援军。
天顺五年初,北狄大军败退回草原,同年天顺帝也被北狄人恭送回了京城。
现如今已是天顺十八年,曾经尸横遍野的京城九门外早已是莺飞草长,行商旅客络绎不绝,只是城墙楼门上的斑驳血迹却至今未能洗净。
做了俘虏的天顺帝大约也忘记了当年那段耻辱,如今正谋划着立他与北狄圣女所生的儿子为皇太子,却遭到韩旭之为首的一众文武大臣极力反对。
京城眼瞅着又要风起云涌。
这些事情与林青瑜的身世似乎并无直接干系,却又多少有些牵扯。
林青瑜是天顺三年时出生的,认真说起来,她应该不叫穿越,大约只能算是投胎时没喝孟婆汤。
起初在母体里的时候浑浑噩噩,直到出生时方才清明一些,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哭诉:“夫人,大爷已经回不来了,您若是再不撑下去,姑娘岂不是刚出生便要没了爹娘?”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只虚弱地呢喃了一句“阿瑜”,便再也没了声息,四周顿时哭嚎一片。
林青瑜在哭嚎声中昏睡过去,再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话不多的奶娘。
刚出生的婴儿听力、视力都很差,手脚也软绵绵,无法探查周遭环境,很难表达诉求心情,甚至不知时间流逝。
林青瑜只记得自己吃完第八顿奶的时候,被那话不多的奶娘用手绢堵了嘴巴,装在竹篮似的框框里带出了门。
拐卖人口?豪门阴私?
林青瑜没工夫脑补许多,见奶娘扯了手绢,便准备大哭自救,却听见一中年男声,语气惶恐道:“赵麽麽跟秋月几个丫头都被处理了,尸体就扔在偏院的枯井里,你赶紧料理了这崽子,咋们也趁机逃了吧!”
奶娘颤着嗓子道:“逃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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