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到,就算旁人说他牵连进舞弊案里,可能也受过贿,陆晖都不会相信。
陆晖恨也恨在此处:每每杜守甫出言,他都找不到反驳攻讦的方向。
因而陆晖忍了这么久,忍到现在。
岁币结盟、舞弊案件,有杜守甫在,后面不知道还有多麻烦。
必须快刀斩乱麻了。
“让他滚蛋。”陆晖冷冷道,“朕不想再看见他。”
“……官家的意思是?”高丞相故作惊讶。
“杜大人不是体恤平民百姓吗,就让他去管百姓去,”陆晖挥了挥手,“这九州地方,哪里需要地方官,封个监察特使给他,让他去地方。”
高承贵没立即回应,他拖了片刻:“官家,杜大人好歹也是御史,请您三思。”
这不提三思还好,一提三思,陆晖当即如摔在地上的炮仗般炸了。
当今皇帝,直接将手中的茶杯丢了出去。
瓷器落在高承贵脚边,发出清脆声响,裂成碎片。滚烫的热水飞溅到高承贵衣角边,他是动也不敢动。
“你再说这句话,就和杜守甫一起滚!”陆晖近乎咆哮道。
那一刻,陆晖是真的动了杀心。
然而不行,这杜守甫若出了事,天底下不知多少人要戳他的脊梁骨。
思及此处,陆晖心底的厌恶更是多出几分。
听到这话,高承贵在将酝酿好的言辞说了出来:“臣不日前还收到地方来的折子,福州知州年纪大了,想告老还乡,回江南区。只是这福州地方偏远,又是荒凉之地,要杜大人过去……不太合适吧?”
福州?
陆晖听了,倒很是满意。
“荒凉好啊,”他冷笑几声,“杜守甫不是心系百姓吗,不就该去那萧条荒蛮的地界照顾百姓去?带着朕的旨意去,不把福州治理成富庶文明的州府,他这个朕的特使就别想回来了!”
话音落地,陆晖真是越想越合适。
先是西戎,又是舞弊,一桩接着一桩,陆晖憋屈的不行,这下总算是让他找到了宣泄口。
再一想,寿州这事,好像是云万里查出来的。
而这个云万里,还刚好是陆晖亲点给杜守甫的女婿。
怎么左右都是他身边的人给朕找麻烦?陆晖顿时又牙根发痒,连带着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云万里都分外不顺眼起来。
刚好,昨日在家休息大半年的程国公突然递了折子,难得撰书劝诫陆晖:说是哪怕不往肃州派兵,也得把王金旭换下去。
陆晖本就在考量此事,现在猛然想起云万里。
“云万里是不是打肃州来的?”他突然问。
“……正是,”高承贵也一时没摸清陆晖的想法,“官家的意思是……?”
“把王金旭调回来,让他去打,”陆晖干脆开口,“不是爱打仗吗,给我打去!”
…………
……
当天下午。
李义大老远从探查司跑回云府,气喘吁吁地停在杜菀姝面前。
“夫人,老爷那边、那边来了信,”李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收到了调回肃州,换下王金旭将军的敕令。”
“管事先喝口水再说也不迟。”
杜菀姝赶忙让观月倒水。
昨日陆昭赶来,已经将朝中情况大致与云万里说明。这敕令转天就到,杜菀姝倒也不意外。
她虽没怎么接触过官家,但为数不多几次……当今皇帝,确实是名很容易下决定的人。
但李义听了,却只是摇头。
他的神情非常难看,喘匀了气,便迫不及待开口:“夫人,您千万稳住,探查司那边还有消息……官家要把杜大人调去福州去!”
杜菀姝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苍白:“什么?!”
第39章
云万里从探查司回来时已过三更。
连城中的坊市都歇了, 可他御马进了云府的院落,一盏灯火仍然落入视野。
杜菀姝还在等。
如今的云府院落,在初春的季节草木葱郁、生机勃勃。杜菀姝就站在那盛开的花团前, 只着素色衣裙竟也能与群芳争艳。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夜里等待云万里归来了, 只是这次, 杜菀姝微拧的眉心和担忧的神情, 昭示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和氛围。
武人翻身下马, 把缰绳交给李义。
他大步向前, 径直开口:“夜里还是冷, 先回去再说。”
杜菀姝点了点头。
只是她一抬脚, 纤细的身段就晃了晃。还是云万里眼明手快, 一把抓住了杜菀姝的手臂:“你站了多久?”
杜菀姝咬住嘴唇,不肯说话。
云万里无奈地阖了阖眼。
这脚都站麻了, 怕不是站了一两个时辰。云万里干脆弯腰,有力臂弯捞起杜菀姝的膝窝, 把杜菀姝一把抱了起来。
双脚唐突离地,吓得杜菀姝赶忙环住云万里的结实臂膀。
她就这么直接栽进了云万里怀里, 干净的皂粉气息扑面而来。
“……都看着呢!”杜菀姝嘀咕道。这李义和观星都在,怪不好意思的。
“在自家院子里,怕什么。”云万里面无表情。
他跨开步子,横抱着杜菀姝回屋。
太瘦了,云万里在心中想。
杜菀姝身子极轻, 他掂量着还不如自己的戟刀重。抱着她轻松地就像是抱了一只猫,跨过门槛, 云万里将她放置在了早就铺好的被褥上。
也该进入正题了, 杜菀姝迫不及待开口:“白日李义带了消息,说是——夫君!”
云万里俯身蹲踞在床前, 脱下了她的鞋袜。
白皙脚踝裸()露在外,杜菀姝的脸一下子红到透底。她控制不住地想瑟缩回去,却叫云万里一把抓住了脚底。
如玉般的右脚,就这么被云万里攥在手里。
往日还不好意思接近的男人,今夜分外直接:“该摸的都摸过了,还不好意思么?”
杜菀姝:“我……”
何况,云万里也没那个意思。
他只是捏着杜菀姝的脚,伸手替她轻轻揉着腿肚子和脚腕处的穴位。
指腹触及到皮肤,又疼又难受,但这般回血极快,没按几下,杜菀姝就觉得小腿不再僵硬发麻了。
“还难受么?”云万里抬起头问。
杜菀姝无声地摇了摇头。
云万里:“那就别老咬着嘴唇。”
杜菀姝恍然松口。
这么一打岔,方才提心吊胆的情绪骤然消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咬着下唇,从未松开过。
猛然收回贝齿,杜菀姝尝出了淡淡血味。
意识到这点,她不禁垂眸。
云万里正是看出了杜菀姝心里紧张,怕直接出言会火上浇油,才率先打岔的。
见她好似冷静下来,男人沉着开口:“白日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杜菀姝蓦然攥紧身下的被褥。
“清晨上朝的时候,官家与岳丈就林氏之事意见相左,为此大怒。据说近日已是第二次从朝会上甩袖子离去了。早朝散了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探查司。”云万里言简意赅开口解释。
“我差人进宫打听,说是明日朝会就会定下此事,也派人事先通知了杜府,”他道,“前些日子福州知州上书告老,官家的意思是封岳丈一个特使,要他去治理福州。”
话到此处,云万里的句子顿了顿。
他飞快瞥了杜菀姝一眼,见她脸色苍白,但还算冷静,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调令也会一同发放,”他说,“替换王金旭,回肃州去。”
简单言辞,听得杜菀姝好不容易回血的手脚再次变得冰凉。
她沉默许久,最终是艰难开口:“官家怎就如此狠心。”
连杜菀姝都能听得懂,说是封父亲为特使,实际上……这难道不是流放吗。
而仅仅是因为官家与父亲的意见不合。
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了——官家打算岁币结盟,而父亲决计不会赞同。后又因寿州舞弊案牵扯出一整个寿州林家,京中林氏恐遭牵连。
父亲怕是也出言劝说了吧。
正是因为杜守甫坚持弹劾高承贵,进而招惹官家不悦,杜菀姝才嫁给了云万里。
难道这还不够吗,还要把他发配到福州去?
他是御史,谏言本就是父亲的职责啊。
杜菀姝抬眼,看向蹲踞在自己面前的云万里。
挺拔修长的男人,哪怕是蹲着,也能与杜菀姝的视线齐平。触及到他平静的视线,杜菀姝只觉得很难过。
甚至是夫君被调回肃州,尽管是好事,可估计也是被父亲牵连。
父亲、夫君,做错什么了?
杜菀姝的心底翻涌上来剧烈的不甘。
她又做错什么了?
仅仅因为官家的一个心思、一个念头,命运转而又转。她越想越气,不甘到指尖都因情绪激动而不住颤抖。
云万里微微绷紧面容,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三娘。”
低沉的声线打破沉默,杜菀姝抖了抖——云万里几乎没叫过她的小名。
“岳丈离开京城,未必是坏事。”他说。
“……三娘不懂。”杜菀姝侧了侧头。
“想必官家是厌恶岳丈到了骨子里,才会把他驱赶出京城,”云万里说,“既已讨嫌,不如干脆离开,否则日后……杜家的立场摆在这里,很难做人。”
日后?
杜菀姝生气归生气,可脑子却没停下来。她立刻明白了云万里的意思:若是陆昭哥哥真的对那把龙椅有盘算,父亲在京中,定然不会接受的。
如此说来,确实是好事。
但杜菀姝还是不甘心。
福州,肃州,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均是偏远地区。
好端端的家人,就这么离散在遥远的地方。而杜菀姝在此之前,都没离开过京城。
她垂下眼眸,攥着被褥的手依然不肯放开。
“没事,不会影响到你,”云万里放缓声线,“我走后,官家总不会为难你。”
杜菀姝闻言周身一顿。
她倒是抬头了,一双杏眼中闪过几分愕然:“夫君的意思是,要我独自留在京中。”
云万里蹙眉。
背着烛火,他的伤疤藏匿在阴影中,倒少了几分森严威严。
“你想跟我走?”但云万里语气中的不赞同仍然很是明显,“肃州苦寒,又在打仗,你跟我去那边做什么?何况你现在是平康公主的先生,留在京中,理所当然。”
“如若夫君口中的日后成真,”杜菀姝轻声出言,“我不该与平康再有牵扯。”
她凝视着云万里深邃眼睛。
“夫君是又打算,”杜菀姝问,“抛下三娘吗?”
眼前男人的脊背骤然紧绷。
一个又字,让数月前竹林时的场景浮现心头。
“我怎会丢下你,”云万里怕她多想,出言解释,“只是西戎已打进嘉峪关,肃州定然是一片兵荒马乱。阵前换将,本就凶险,我自身都难以保证,若你出事……”
若杜菀姝出事,云万里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这番说辞并没有说动杜菀姝。
“过往的将军调任地方,”她反问,“难道不带妻女么?”
“你和她们不一样。”云万里想也不想。
“都是女子,怎能不一样?”
“……”
云万里覆盖在她指尖的掌心微微收紧。
肌肤相贴,杜菀姝笔直指节光滑且柔软,微凉的触感比往日更似白玉。
肃州自太()祖来,一代一代不知有多少将士驻留,可云万里没记得有哪名将领,拥有这般俊秀精致的妻子。
漂亮的小鸟,本该在京城养尊处优。
云万里怎舍得让她离开舒适的家巢,到那般苦寒偏远的地方去?他从肃州来,云万里知道肃州的条件与京城差多远。
这些话,纵然云万里不说,杜菀姝也能从他的眼底读出来。
说什么战事凶险,西戎破了嘉峪关,可还没打到兰州去呢。知州尚在,杜菀姝不去前线,到兰州等候不行么?
无非是云万里怕她吃苦罢了。
“我要追问夫君,夫君定然有千万条理由。”
于是她率先出言,翻转手腕,握住了男人生着茧子的手掌:“但三娘只想问,千万般缘由,是出自夫君真心所愿吗?”
云万里抿紧嘴唇。
又不说话了?杜菀姝在哀愁之余,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夫君起来说话。”她轻声开口。
瘦削挺拔的武人,分明是自边塞来的兽,在杜菀姝面前却无比乖顺地起身。云万里还未站稳,赤()裸双足的杜菀姝便踩着男人的鞋尖,同样站了起来。
站在云万里的双脚上,杜菀姝的重量也是那般轻盈。
窈窕的娘子晃了晃,而后就被他直接捞进了怀里。趴在云万里的胸膛,杜菀姝昂首抚向他的右脸。
触及到额头的伤疤时,男人闭上了眼。
“夫君还没回答我。”杜菀姝不依不饶道,“你……可是真心打算与我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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