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如此荒凉了。”观月感慨道,“从未见过京城这般寥落的场面。”
“这估计也是恢复了一段时日。”
到底是战乱频发,即使北狄占据开封的时日不过短短一年,但周遭都在打仗,估计惠王也没什么心思和钱财投在城内建设上。
要想重现往日繁荣,估计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们一进城,就有宫人前来出迎。吕梁跟着陆晖走了,吕仁义已死,迎面拦住车马的是一名杜菀姝瞧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内侍。
“内臣温亮,参见平康殿下、飞云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温亮着一袭紫衫,显然是现在宫中管事的大太监,他行礼之后,视线直接转向马上的陆鱼,露出热切笑容:“臣是来接殿下回宫的。”
再怎么说,陆鱼都是当朝长公主,她入京回宫,理所当然。
但陆鱼闻言只是拧起眉头,凤眼中闪过几分厌烦:“我不回去。”
温亮楞了楞,似乎是没想到平康拒绝地如此干脆。
杜菀姝也是流露出淡淡的意外之色。
这怎么想,陆鱼都不会答应的呀。
她被陆晖抛弃在宫中,母亲也死在那里……皇宫对陆鱼来说,是囚牢,是坟墓,她又怎会再回去居住。
“这是惠王的安排么?”杜菀姝温声出言。
有人接了下茬,温亮长舒口气,看向杜菀姝的眼神中带上了明晰的哀求:“惠王殿下说了,再怎么说,平康殿下也是当今官家唯一的子嗣,合该回宫居住的。”
——当年陆晖丢下陆鱼时,大抵也是没想到,过了五年,后宫嫔妃还是没能产下任何子嗣。时至今日他也只有陆鱼一名嫡长女。
杜菀姝笑了笑,又问:“那惠王住在宫中么?”
温亮:“啊……惠王殿下还是住在惠王府内。”
这么一说,温亮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陆昭就是礼节性喊人请一请,他自己都住在王府当中呢。温亮脑子转得飞快:“若是殿下不愿意回宫……住在公主府也可。就是殿下离开之时,公主府尚未完工,这五年过去了,条件确实不如皇宫安逸。”
“无所谓,”陆鱼满不在乎,“总比在嘉峪关住得好。”
听到这话,车马最前方的云万里挑了挑眉梢。
他虽不发一言,但黑马黑衣、高挑身形,光是杵在原地就颇具威严。而云万里一开口更是不客气:“我亏待你了?”
陆鱼面无表情:“我说实话,你做甚如此敏感?”
这言辞之间夹枪带棒的,叫温亮不由得开始紧张。
见内侍额头覆盖着一层冷汗,杜菀姝忍俊不禁出言:“中贵人莫紧张,平日夫君与殿下就是这般相处的。既是公主府不好住人,中贵人可先派宫人去修葺打扫,这期间请殿下在云府小住就是。”
杜菀姝是昔日许皇后钦点的公主先生,而哪怕是在京中,也无人不知平康公主在肃州与云万里习武。这夫妇二人,可以说都是平康公主的师长,若没地方住的时候,住在老师家中也算是说得过去。
温亮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
“就听夫人的,”他说,“惠王殿下还托我将请帖递给将军与夫人。”
这请贴,自然是请云万里与杜菀姝,待收拾好京中事务后到惠王府拜访。
不用说他们也会去的。
杜菀姝收下请帖,又与温亮客气了几句,对方才拎着衣角,匆忙前往公主府。
他一走,陆鱼就夹紧马腹:“我先走一步,云府等你们。”反正她也认识路。
说完,十五岁的公主殿下催促着马匹前行,甩开了车马部队。
云万里见她远去的红衣背影,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杜菀姝笑道:“你非得接她那句话茬做什么?”
尽管陆鱼的话听起来像是嫌弃嘉峪关,可她在嘉峪关几年从未喊过一句苦。离开时,杜菀姝还抓到她偷偷跑回镇子里,向熟络的几名小娘子、小郎君送礼告别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鱼舍不得,她又怎会嫌弃。
云万里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见陆鱼那般模样来气。
说是他的徒弟,但就算抛开陆鱼的公主身份,她这脾气也没少与云万里产生摩擦。
感觉不是收了个学生,是多了个十五岁的女儿……但云万里自己都还二十几岁来着。
杜菀姝见他这般模样,笑得就更为开怀了。
在肃州五年,她负责教导陆鱼读书,云万里负责教她骑射、习武。该说不说,平康公主确实天纵奇才,寻常人读书习武选一样钻研都万般困难,她文武兼修,竟然也是两头都没落下。
并且,陆鱼从未叫过苦。
她与陆鱼相处,向来没什么矛盾。陆鱼听杜菀姝的,不管是课堂、平常,都喜欢赖在杜菀姝身畔。
至于陆鱼和云万里……
说他俩性格不和、相看两厌吧,好像也不至于,只是云万里带徒弟,那是陆鱼越大,二人性格就越像。像今日这般一句话呛回去后掉头就走的场面,在肃州可没少发生,每回都给云万里噎个不轻。
杜菀姝身为旁观者不仅不调节,反而看戏看的兴致盎然。
——谁叫他当年,也是这么对待自己来着!风水轮流转,没有帮他的道理。
谈笑之间,二人带着车马也到了云府。
在往肃州送信的时候,惠王陆昭就吩咐下去,要将云府修葺翻新。
负责人正是杜家的管事杜祥。
有陆鱼先行一步报信,杜祥早就站在街头等候了。杜菀姝遥遥看见故人,赶忙翻身下马,拎着裙摆大步向前:“杜祥叔叔!”
五年未见,杜府的老管事两鬓已然生了白发。
好在他精神头十足,视力也未曾退化。杜祥一眼看到杜菀姝,双眼骤然一亮。
“三娘子回来了!”杜祥赶忙迎上去,“三娘子……”
他上上下下把杜菀姝打量好几遍。
昔日温顺内敛的娘子,如今仍然是记忆中的浅色衣衫,但那张稚嫩的面容长开了不少,俨然有了林氏端庄大方的模样。最让杜祥打心底高兴的是,出嫁之前那满脸愁容、想东想西又怯生生的闺秀,现在对着他扬起了一个不加遮掩的笑容。
多少京中娘子都不敢这么笑啊。
笑,笑起来好。
杜祥甚至觉得,杜菀姝比在京中时活的还好。
要是远在福州的老爷夫人瞧见,也定然是满心欢喜的。
“杜祥叔叔辛苦了,”杜菀姝说,“要杜府、云府两头操劳。”
“我应该的。”
杜祥摇头:“何况府中现在只有大郎君夫妇二人,二郎君也是近日才搬回来,事情很少。”
北狄打进来时,杜文钧夫妇尚在京城。
但即使是外族的皇帝,也是要名声的。这京中世家不好劫掠,尤其是杜守甫可是因多次谏言被陆晖贬职的。纵使是北狄的部落长,对他也不免心生几分敬意,连带着没动杜家分毫。
现在,二哥杜文英也随着惠王回来了。
杜菀姝心思转了一圈,柔声问道:“二哥可曾与大哥透露过,惠王要平康会做什么?”
杜祥闻言,一声叹息。
“三娘子变化真大,”他感慨道,“成婚之前,怕是想不到这一层。”
“……杜祥叔叔谬赞了。”
“毋须担心,”杜祥认真回答,“听二郎君的意思,惠王只是觉得殿下马上及笄,也该是回来了。而且……他也要到了用人的时候。”
杜菀姝迅速听出了潜台词。
她扭头看向云万里,后者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了然。
…………
……
转天上午,惠王府。
管事领了云万里与杜菀姝进门,跨过门槛,惠王陆昭早已在院落内等待。
第53章
惠王府的院落幽静安宁, 初春时节,芳草生着嫩芽,一片生机盎然。
杜菀姝与云万里到的时候, 程喜儿也在。
“殿下, ”程喜儿手中拿着一件皮毛制成的披风, “清晨还是冷, 殿下身体尚未康复, 先披上吧。”
回应她的是陆昭一阵低咳。
陆昭接过程喜儿递来的披风, 自行披上, 清朗声线里带着淡淡笑意:“多谢表妹关怀。”
程喜儿踯躅片刻:“……殿下, 不然还是让太医来看看, 也许……”
陆昭的声线依旧温柔:“我心中有数的。”
而后程喜儿再想开口,却被进门的二人打断。
杜菀姝触及到院落中的视线, 她对上那双过分精明的眼时愣了愣,直至对方率先绽开笑颜:“云夫人, 很久不见。”
是程喜儿。
她恍然回神,露出笑容:“见过王妃。”
数年未见, 程喜儿丰腴了不少,这反而让她看上去更讨人喜欢——圆润的面庞柔和了刻薄,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
只是杜菀姝也没放过她眼底藏着的担忧与疲倦。
与她产生摩擦龃龉,好似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就不耽误要事了,”程喜儿说, “还望殿下早点休息。”
“劳烦表妹担心,你也去休息吧。”陆昭温声道。
“是。”程喜儿低了低头, 转身离开。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里, 陆昭才主动向前,桃花眼中浮现出明晰笑意。
但杜菀姝只觉得心惊。
——陆昭比她记忆中清瘦太多了。
临别之时, 他还是丰神俊朗的少年郎,虽在拔高,却也健康。可现在,陆昭俨然是成人模样,但他的面容无比苍白,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肉,从披风中伸出来的手也是皮包骨头。
说是瘦骨嶙峋也不为过。
“住的还习惯?”陆昭笑着问,“文英说他喊了杜府管家操持翻新云府,我想那应该不会有错。劳烦你们一路奔波。”
云万里当即蹙眉:“你身体怎么回事?”
五年来,楚州与肃州书信不断,但陆昭从未提及此事。
瘦削的青年刚想回答,然而一开口,先落地的则是猛烈的咳嗽声。
他咳得激烈,苍白的脸因此染上绯()红,病气清晰可见。
“从京中走时就有这毛病了,”陆昭淡淡道,“一直没好。”
“太医说什么?”云万里又问。
“说是和先皇一个病症。”
陆昭无比平静的回应,却是让杜菀姝与云万里均是一凛。
先皇死于肺病,这天下人皆知。
“无碍。”反倒是陆昭好似没挂心上,“这么久,我心中有数。说说正事吧,我想云大哥合该知晓我请你们回京的缘由。”
病的是陆昭,他不愿提,云万里也不好再追问。
只能是顺着他的意思直接了当回答:“你想要我去打杭州。”
如今,北狄已被驱赶回东北,中原起义也悉数平定。趁着西戎内乱的功夫,一口气打下杭州,是最好的机会。
陆晖逃往杭州,收拾烂摊子的是陆昭,他若出兵,民望所归。
“我准备请刘将军回肃州镇守,你来打杭州,”陆昭笃定道,“云大哥觉得如何?”
刘家本就在肃州,还是先皇忌惮刘武威在肃州威望过重,才将其调回京中的。若放刘家回肃州也是理所当然——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刘家确实没有任何谋反的意图。
若是谋反,早就反了,何苦帮着陆昭夺回开封。
“我可以打杭州,”云万里说,“刘将军也可以。”
“是这个道理。”陆昭颔首,“但先前刘将军与皇兄反目,就地割据山东。虽他没有真正的反意,可名头在这里。后各地起义四起,也是因为刘将军开了个这个头。”
这几年,因刘武威被陆晖步步紧逼、不得不翻脸行径留下的烂摊子,陆昭也收拾了不少。
云万里远在肃州,听得消息不多,他也不愿意详细铺开来说。
“如此他再去打杭州……对刘家不好,”陆昭继续道,“而你不一样,云大哥。高承贵一手遮天、祸乱朝堂,天下无人不知你是受害者。若你发兵要除去高承贵,不会引任何人置喙。”
这些年来,云万里先遭贬职,后又因岳丈得罪管家而“驱赶”回肃州。他无怨无悔,不仅将西戎赶了出去,还驻留边关五年。
如果云万里以清君侧的理由发兵杭州,他占据绝对的道义。
大致思量下来,倒没什么问题,只是……
云万里不自觉地绷紧面容。
“如果由我带兵,”他说,“平康必然要求跟随。”
“我会拦住的。”陆昭说。
“你拦不住。”
陆昭听云万里说的这般干脆,稍稍侧过头,桃花眼闪过几分思忖痕迹。他刚想开口,杜菀姝摇了摇头。
一直沉默的杜菀姝,轻声抢先:“平康殿下的性子,惠王最清楚了。从小到大,又有谁能左右她的想法?而且……皇后与吕中贵人死在她眼前。”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
杜菀姝都不敢想,万一皇后没能拦住北狄的兵马,万一吕仁义没带陆鱼避开官道,万一乌眼没有顺着小路找到陆鱼……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后果又会怎样。
五年来陆鱼的拼命,她与云万里看在眼里,也明白是为了什么。
“没人能做得了平康的主,”杜菀姝低声说,“别让她恨你。”
陆昭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陆晖将京城的班底带到杭州,也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陆昭夺回开封后,确实有不少参陆鱼的折子递到他面前。
46/49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