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王噘着小嘴,犹豫了半晌,才望她道:“那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倒让萧曼好奇起来,心想他定是孩子心性怕被人笑话,於是悄声保证:“好,就咱们两个知道,别人谁也不说。”
那孩子这才像放了心,也学着她的样儿压着声音道:“那我问你哦,要是有个人,你心里喜欢他,他对你也挺不错的,可要是有一天,嗯……他做了坏事,你该怎麽好?”
萧曼只听前两句时,耳根不知怎麽着就有些烫,可到了後来那几句,却心头微凛,没留神手上顿了一下,剪刀的刃口正划在指腹上,登时钻心的一痛。
她“噝”声低哼,赶忙把手指含在口中轻吮,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唇齿间晕开,脑袋也被冲得一激灵。
“秦祯!你的手没事吧?”庐陵王被吓了一跳,抓着她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事,不小心划了个口子罢了,世子不用担心。”
萧曼撕下两片竹衣贴在伤口上止了血,又拿棉纱包好,转回头来问:“方才那话真是陛下问世子的麽?”
“是啊。”庐陵王点着头,目光还盯在她的手指上,“前日你们两个都不在,皇爷爷教我写字的时候说的。我本来想,书上说的是‘有错就改,善莫大焉’,结果这麽一答,皇爷爷便摇头不高兴了,让我回去再想,还不许让别人帮忙,可我真的想不出来麽。”
他说到这里,脸上便有些郁郁:“你说到底该怎麽答才对呢?”
萧曼“嗯”了两声,脸上的笑也有些发僵。
这问题本来并不难回答,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可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还是问在世子身上,便不那麽简单了。
她听得出这其中暗有所指,这个所谓还不错却又做下坏事的人究竟指的是谁?
萧曼隐约想到了什麽,却又不敢肯定,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惧意。
“秦祯,秦祯,你怎麽了?”庐陵王见她呆呆不语,连声呼唤。
萧曼回过神,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然後郑重其事道:“世子千万记得了,这话是陛下和你的秘密,决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嗯,下次召见时,陛下要是再提起,世子只说请皇爷爷教导便行了。”
庐陵王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才刚应了一声,外面便有人报道:“禀秦奉御,外面有人求见。”
萧曼微蹙了下眉,回应了一声“知道了”,让庐陵王先等在这里,自己把桌上的刀剪利器都收好了,才起身出门。
一路到殿门口,就看有名内侍候在外面,身上是慈庆宫的腰牌,手里还捧了只不大不小的漆盒。
她一见那东西,当即便想起太子妃跟秦恪那点纠葛来,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感。
那内侍见她来,赶忙上前嗬腰拜见,陪着笑脸道:“见过秦奉御,小的是奉太子妃殿下之命来给世子爷送些东西,请秦奉御代收。”
原来只是爱子心切,给那孩子送东西而已,倒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萧曼淡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不必客气,你请回复太子妃殿下,就说世子在这边一切安好,奴婢秦祯也定会尽心服侍,请殿下放心。”
刚伸出手要接,那内侍却没往前递,反而撤肘向後缩了缩,脸上暧晦地一笑,朝左右瞥了两眼,凑近低声道:“殿下特意吩咐了,这东西虽是给世子爷的,但务必请二祖宗亲手转交。”
明着是给儿子,却先要给秦恪看,这其中存的什麽意思便再明显不过了。
闹了半天,还是原来想的那麽回事。萧曼暗地里不禁有气,面上却也只是一笑,目光朝西一瞥:“督主这两日正忙着中元祭典的事儿,这会子应该在西苑,你不妨直接过去交给他,也省得麻烦。”
那人乜了下眼,随即抽着脸道:“秦奉御恕罪,不是小的惫懒,实在是……二祖宗那里最重规矩,小的请不来司礼监的腰牌,这会子别说进不了西苑,就算能,也不敢扰了二祖宗办正事儿。秦奉御跟二祖宗最是知近,由您转交是再合适不过,还请秦奉御怜悯,好歹周全这一回,太子妃殿下那里也好放心。”
第84章 乱花眼迷
瞧着脸面上恭敬客气,还谨小慎微地求恳,其实早把事情都撺掇好了,还明指暗示这是自家主子的意思。
萧曼听得心中不快,也有点不愿替人去传这样的信儿,可话说到这里,想不应着也不成了,况且也保不齐这盒子里头有没有要紧的东西。
她做样沉吟了一下,便点头道:“那也罢,东西便交给我,你回去吧,请殿下只管放心。”
“是,是,嘿嘿,怨不得下头的人都说秦奉御是菩萨心肠,太子妃殿下那里定然也念着您的好。”
那内侍闻言眯着一双笑眼连连打躬做谢,却退几步,便转身去了。
萧曼见他走远,捧着那盒子想了想,先招手叫了个当值的过来,低声吩咐:“去禀告老祖宗一声,就说我有要紧话回复督主,先走开一会子,稍时便回来。”
一转念,想起庐陵王还在里头等着自己,要是时候久了不见她回去做灯,说不得又要使性子不依。可若是真去告诉他,只怕一时半会儿就绊着脱不开身了。
略一思忖,索性又道:“世子那里你们先看顾着,就说我去取药,万一闹得紧了,便弄几只促织来斗,世子昨儿还念叨着呢,该当能应付得过去。”
那内侍嗬腰应了,自去安排。
萧曼也不敢耽搁,拿帕子遮盖在漆盒上,没叫任何人跟着,自己离了养心殿,向南从西华门出宫,一路刚到西苑,远远就看液池对面迤逦搭起了几丈高的大棚,五色布重重垂挂下来,迎风招展,循着湖岸相延里许,遮天蔽日,煞是壮观。
大夏自臻平帝以下,崇道之风蔚然,每到中元,宫中都要广设道场,做罗天大醮,宥罪荡秽,祈福禳灾。因着先前臻平帝圣躬违和,再加上七夕那两桩人命案子,宫里人心惶惶,今年的大醮便尤显隆重。
她情知秦恪多半就在那里巡视,便从南边的廊道绕过去,穿过彩棚,到三重门时,外面已是幡旗林立,上清观的御敕提点道士都身着法衣到场,里面大高玄殿前正在搭布大醮所用的祭坛和三千神位。
萧曼不久前还在神霄宫听用,来回出入的多了,早已脸熟,值守的锦衣卫都是识得的,也没怎麽查问就放她入内了。
过了那三重门,向里面张望,就看秦恪站在正殿门前的檐下淡眸俯睨,曹成福带着几名内侍随在一旁回事儿。
她轻快着步子走上石阶,近前躬身道:“督主,奴婢有话回禀。”
一旁的曹成福眼头明亮,知道要说的是隐秘话,也不用明示,当即就领着人退开了。
秦恪垂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拈着帕子小小的撩开一角,眉间半蹙半挑起来:“慈庆宫那边送来的?”
还真是知根知底,都不用人明说,搭眼一瞧就知道是谁送来的。
萧曼在心里暗诽,刚答了声“是”,盒子已被接手拿了过去。
她没想到他竟这般迫不及待,低眸暗觑,原以为多少能从他眼中瞧出那麽点不清不楚的暧昧来,谁知除了一丝连好奇都算不得的探究外,竟全无所见。
“你也想知道里头是什麽?”
他没抬眼,却像只凭感觉就知道她在偷瞄似的。
萧曼心里打了个突,只道他是拿反话暗斥,躬身行了一礼,正要退身回避,秦恪忽然又道:“没叫你走,想看就一起看看,省得瞎猜疑。”
他一副襟怀坦荡,有恃无恐的架势,反倒像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曼不禁尴尬起来,垂着头没搭腔回话,站在那里却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了。
秦恪看她局促的样子,不禁好笑,目光转回到那只漆盒上,稍稍侧过身,便毫不迟疑地揭开了盖子。
这般没遮没拦的不加小心,竟也不怕人多眼杂被瞧了去。
萧曼暗地里替他悬着心,双眼却已不由自主地垂进那漆盒内,里面一览无余,十几只绿豆糕沿着外格摆了一圈,中间则是独个一块形如金菊的蛋蓉酥,香浓甜糯的味道扑鼻就闻见了。
她讶然一怔,着实没想到里面真的只是点心,而且瞧上去也没什麽特异之处。
莫非其中另有乾坤?
她忍不住朝那块金菊状的蛋蓉酥多瞧了两眼,再看秦恪时,他淡淡的眸光也停落在上面,内中隐约泛起些异色来,似乎对里头暗含的意思已了然於胸了。
萧曼兀自浑然不解,还想再看时,他却手上一按,又将盖子合上了,跟着鼻中轻哼,唇角挑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还说了什麽没有?”
她回神稍愣了一下,立时道:“来人只说是太子妃殿下送给世子的吃食,但务请督主亲手转交,其他的便没什麽了。”
秦恪嗬笑了一下,叹声点头:“嗯,太子妃殿下一片慈爱之心,咱们也得用足了心思体念,你现下便回去,把这盒糕拿给世子爷品嚐吧。”
也不瞧清楚了,当真就这麽拿走?
萧曼有些迟疑地接手捧过盒子,但想他从来都是个有分寸的人,根本用不着自己提点,当下应了声“是”,重又把盒子盖好,转身往回走。
刚下了几级台阶,忽然想起似乎还有件要紧的事跟他说,方才只顾关注盒子里的东西,这时候却忘到脑後去了。
她不自禁地缓了步子,搜肠刮肚地思索,耳边听着人声嘈杂,隐约有人在说什麽东西“好、坏”,心头一凛,登时记起皇帝问庐陵王的那句话。
看着手里的漆盒,那稚嫩童音转述的言语蓦然像洪锺大吕一般在耳畔轰然作响,只震得心头怦然不止。
这话的人究竟指的是谁,她一时还不敢确定,现下说出来究竟合不合适呢?
可若是仍瞒着,万一自己猜测的没错,等再迟些恐怕就晚了。
犹豫不决间,台阶只剩下最後几步。
萧曼咬咬牙,心里终於有了定数,正要转身往回走,抬眼就看曹成福陪侍着一个绯色团龙锦袍的人迎面朝这边走来,瞧模样竟是太子澜建璋。
第85章 闻雷失箸
萧曼颦眉轻啧了一声,知道这人来了,想好的话便不好再说了,只能先依着规矩立在原地候见。
刚恭敬站好,秦恪就拾级而下,从旁掠身过去,迎上前打躬行礼。
“听说秦厂臣早间还在太庙,现下又来西苑巡视大醮祭典,倒显得本王懈怠了。”
澜建璋打趣似的望他笑了笑,由他引着走过来,目光一瞥,停步故作诧异道:“哦,原来秦奉御也在这儿,陛下那里不碍了麽?”
这语声冷淡得厉害,听不出多少关怀之意。
萧曼只能躬身道:“回太子殿下,陛下这两日脉象平和,火气也清了,龙体已没什麽大碍。”
澜建璋瞄眼望着她,眸色又沉了两分。
“圣躬只是小恙,秦奉御眼下的差事多半都在世子爷身上,今日是有话来回奴婢,因此才在这里。”秦恪走近半步,稍稍压了压声音,“有秦奉御在,世子爷也一切安好,太子殿下不必多虑。”
“有秦厂臣安排,我这里自然放心。”澜建璋望了他一眼,两人像是心照不宣,同时笑了笑。
“殿内的科仪也都大致齐备了,正要请太子殿下过目。”秦恪倾着身,向前比手,眸光微眨了一下。
澜建璋“嗯”声颔首,负手不急不缓地走上台阶。
萧曼就在近处,从两人的眼神间便能瞧出有要紧话说,也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早便约好,想想本该要说,这时却不能说的话,心头愈发惴惴,越来越怕自己的猜测成真。
目光撇转,见他暗中回眼示意,像是瞧出自己有话要说,稍稍放下心来,想想也只有先等一等,便躬身退了下去。
秦恪和澜建璋步上石阶,径入正殿,一个做样解说大醮的预备情形,一个频频点头,佯装巡视,脚下却丝毫没停,循着罗天诸神画像绕过去,出了後门,过九天万法雷坛,一路直到乾元阁。
这里是整座殿群的最末,此刻并没有人在,两人踏着木梯上了二层,站在月台上俯着人头涌动,热火朝天的前苑。
蓦然东望,天空是一尘不染的蓝,宫墙内一派宁谧,重重殿宇,亭台楼阁都尽收眼底。
“中元祭祖大典,父皇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澜建璋眇着遥远处问。
如此急急地赶过来,这话只怕已憋了好久了。
秦恪走到栏前,朝下俯了一眼,回身对着他的侧脸:“回太子殿下,陛下已决定这次亲赴太庙拜祭,明日便会明旨诏示。”
澜建璋猛地看向他,眼中满是惊诧,随即又被怒色填满。
“亲祭?父皇上次中风还未痊愈,前两日不是又吐了血麽,这怎麽……”
“奴婢也正犯疑。”秦恪稍稍走近,却将肩头偏在一边,“事儿是前日定的,干爹和奴婢劝了好久,圣躬还未大安,不宜辛劳,还是该由太子殿下率百官代祭最为妥当,可惜陛下却半句也听不进,到最後还是落下这麽个结果。”
澜建璋脸上抽了两下,双眼直直地盯着禁城的方向,默然片刻,才沉声问:“依厂臣之见,父皇为何要这麽安排?”
秦恪斜觑着那张刻意隐忍的面孔,眼底泛起笑意,目光移转,与他望向一处。
“这个……臣可不敢妄言,陛下如今可不同往日,莫说是我,就连干爹也时常参不透圣意,这回心思这麽决绝,更没人敢说话了。”
他略略一顿,叹声道:“臣说句僭越的话,陛下闲居西苑八年,如今回了宫,本来便是重掌社稷,躬亲政事的意思,上次七夕庆典多半是不喜热闹,如今这祭祖却不一样,这麽决断倒也不为怪。”
澜建璋沉眼撩挑着唇:“这倒是,父皇回宫亲政是万民所望,祭祖之事更是国朝体制,若能亲为,还由我代祭总是不大妥当的……”
“其实,怕也不尽然。”秦恪忽然插了一句。
澜建璋闻声一怔,拧眉望他:“什麽意思?”
“不瞒殿下,那日臣刚从外头办差回宫,到养心殿时正赶上陛下斋醮,除了干爹和奴婢外,没有旁人在场,陛下便卜了一卦,然後才定了亲自祭祖的事儿。”
“卜卦?”
“正是。”秦恪转向他一点头,“陛下祭天的习惯,太子殿下也清楚,卦象是天机,更是主子的机密,别人不得而知,殿下也千万别胡思乱想,兴许就是陛下给自己卜了个吉卦,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宫里便也都顺随了。”
澜建璋没接话,只随着他的话缓缓点头,眸中已盈起刺目的寒意。
过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又问:“建兴那边有消息麽?”
秦恪微垂着目光,渐渐落在他窸窣轻颤的袖间:“回太子殿下,沿途都有东厂盯着,只要得了消息,立时便有回报。臣昨夜刚接着信儿,关外已有动静,沙戎人多半不日便会叩关,西北三镇还在筹备粮草,兵部那里也有奏报。”
澜建璋眸色一亮,坠沉的唇角终於向上挑动:“那就有劳秦厂臣多多费心,本王必定铭感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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