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晌午没有那么多云,阳光大大咧咧地照下来,街上一片银辉,不一会儿皮肤便被晒得有些泛红。
早知道该带把伞出门的。
她被晒得有些蔫儿,垂首数着地上的青砖,步子走得愈发拖沓……
一袭靛青色的直裰衣角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竹林压花纹的纹样让她立即认出了对方。
抬眼瞧去,江清辞手握一把绿油伞,清贵文雅的公子如同一泓清泉,立在银光乍泄的街上,笑容格外和煦。
“我来吧,”他单手从她手中接过了两壶熟水,将伞移到她的上方,转身与她并肩而行,“走吧,阿瑶……”
最后两个字,好似带着几分羞赧,咬字极轻,却还是被褚瑶听到了。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怎的不喊她褚娘子了?
第15章 解释
中午吃过饭后,大家将牛车上的桌椅等家具卸下来摆放好,余下的小物件慢慢整理,便不必劳烦江清辞他们了。
褚瑶找了个卖水郎,打了满满两缸水,和秋荷一起将屋里都擦了一遍,累得直不起腰来。
夜晚,姐妹二人洗漱后,躺在一张床上聊天,聊着聊着便撩到了江清辞的身上。
褚瑶打趣她:“我记得你的针线活挺好的,可江衙内那衣服你怎么给人家缝得乱七八糟的?”
中午她与江清辞一起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了,他衣服上划破的那道口子虽然缝上了,但是针脚粗糙不匀,走线也歪歪扭扭的,以至于腰上那一块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很不好看。
当时她想着是秋荷缝的,便也不好意思说难看,只好当做没看见,心想坏了人家一件衣服,以后得赔一件才是。
秋荷却说自己委屈:“表姐,真不怪我缝得不好,我缝的时候,江衙内他一直催我,叫我随便缝上几针便好,我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只好潦草缝了缝……”
“咦,那会儿他能有什么急事?”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不过后来你们一起回来,我就知道了……”
“什么事啊?”
“表姐你还装傻,”秋荷笑着调侃她,“他当然是急着去找你啊……”
“找我作甚?”褚瑶下意识地正要反驳,却忽然想到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确实遇见他了,那时她还奇怪的问他怎的出来了?
他说出来随意转转。
“我回来的路上是遇到他了没错……”褚瑶那会儿并未多想,“我以为他只是觉得无聊所以出来随意逛逛,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秋荷侧过身来,搂着她的胳膊说,”阿姐,我觉得江衙内好像喜欢你……”
这话很是将褚瑶吓到了:“怎么会?他不是喜欢你么?”
秋荷随即也懵了:“怎么会?我跟他都没见过几次,更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会喜欢我?”
“可他冲你笑,还送你桃花露……”
“他分明冲你笑得更多,我每次看他的时候,他几乎都在看你,而且那桃花露,他不是也同样送了你一瓶吗?除却这些,你还能如何判断他喜欢我?”
“这……”褚瑶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发现事情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倘若真的是她误解了,江清辞并不喜欢秋荷,那他今日主动帮忙搬家仅仅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帮忙吗?
还有那两瓶桃花露,那日她不过随口一说,他便记在心上,还特意去嘉人斋买来……
更甚者,今日他打着伞给她遮阳,还改口唤她“阿瑶”,耳际微红,很有几分羞涩的模样。
可是不对啊,他对着她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以上种种,确实会让人想入非非,但若是这样就断定他喜欢自己,褚瑶是决计不信的。
她更愿意相信,他接近自己,讨好自己,是有所图谋……
可是他要图谋什么呢?
图财?
她没有……
图色?
她都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了,哪有未婚女子般水灵?
那他图什么呢?
褚瑶忽然想到:“莫非他是图谋那些古玩字画?”
秋荷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古玩字画?”她们刚刚不是在讨论江清辞到底喜欢谁的问题吗?怎的忽然说起古玩字画了?
“我与陆二郎和离后,从陆家带了不少古玩字画回来。那时偶遇江衙内,他从我这里买走了一幅画作,而且他知我那里还有许多,说是日后需要还会从我这里买……”
“啊?”秋荷有些迷糊,”表姐你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江衙内他之所以对我这般好,定是因为他想继续与我做生意。他与我交好,日后我从这里买东西,我便不好意思收他太多的银两。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些古玩字画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他这般讨好我是没有意义的……”
褚瑶越说越觉得十分可信:“改日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他,叫他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
秋荷听得一知半解,她觉得如江清辞这般儒雅温柔的谦谦公子,不像是那种别有用心之人,可她毕竟对江清辞了解得不多,寥寥见过两三次面而已,瞧着表姐说得信誓旦旦的样子,自己一时也拿不准了。
新家安置得差不多了,褚瑶便开始着手开铺子的事情了。
三家铺子自是不好全部兼顾,打算先开一家试试,另外两个铺子暂且关着,日后若有来询价租赁的,价格合适便租出去。
江清辞租给她的那家铺子原是做小食生意的,先前因为欠了租金的原因闹得不愉快,老板把铺子里的桌椅用具都留下来抵租金了,于褚瑶来说倒是省却了一大笔重新添置费用,只需稍加改造一下,将那一屋麻辣鲜香的装饰改成精致讨巧的装饰,桌椅用纹样素雅的布匹盖住,桌上再添上些以假乱真的绢花,定能讨得小姑娘们的欢心。
她打算开一家甜水铺子,先前在陆家时,陆家有一位江南来的厨娘很擅长做各式的甜水和点心,褚瑶闲时便跟着学了几种自己喜欢的,虽是花样不多,但再加上寻常能喝到的几种甜水,想必也足够支撑起一个甜水铺子了。
她还想着,日后若能依靠这个赚多了银钱,她便去江南走一趟,去那里拜师学艺,多学一些回来。
自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单是重新装饰屋子就花去一小笔银钱了。
她身上没有多少银钱了,余下的留出一部分采购的银钱,剩下的拿去买了一块上好的油烟墨,打算找机会送给江清辞作为答谢。
白日里忙完了,夜里还要做衣服。
搬家那日江清辞的衣服被划坏了,她想着要还他一件,家中还有几匹不错的料子,她选了一匹雪青色软阎罗,大致估量着他的身形给他做了一件直裰。
只是白日实在太累了,缝着缝着便困得睁不开眼睛,那针不小心戳到手指,鲜血洇到布上,她不小心瞧见了,当即晕倒在桌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甜水铺开张的前两日,褚瑶邀请江清辞试喝甜水,她做了好几种,大多以绿豆、红豆、杏仁、芝麻、莲子、紫苏、百合以及应季水果为食材,还有以牛乳为主的炖品,搭配着不同的点心,江清辞一一品尝后,给出了不错的评价。
其中那道用牛乳、薄荷叶以及蜂蜜煮出的甜水,让江清辞格外震惊:“牛乳醇和,薄荷却是清爽,从来没有人将这两种搭配在一起,你是怎么想到的?”
褚瑶满目期待:“那味道如何呢?”
“味道自是极为特殊,也是极为不错的……”
“是吧,我也很喜欢这道甜水,”得到他的认可,褚瑶很是开心,“这是我在陆家时从一位厨娘那里学来的,咱们绥州城里从未有甜水铺卖这种,虽然牛乳和蜂蜜有些贵,但好在用料简单,做起来比较容易,我想将这道甜水作为店铺的招牌,你觉得怎么样?”
江清辞不假思索:“可行!”
江家铺面极多,江清辞从小耳濡目染,对生意经营也颇有几分心得。甜水生意难度不大,只要选好位置,做好味道,价格亲民,便能做得长久。
“后日你开张,到时候我多带些人来给你捧场。”江清辞想了想又说,“那日想必你会很忙,我再带两个婢子去后厨给你帮忙。”
“怎好一直劳烦你,帮忙的人我已经雇好了……”褚瑶今日请他来不止是为品尝甜水,也是想把之前欠他的人情都还一还,顺便把误会说清楚。
她拿出那块上好的油烟墨,手掌大的那么一小块,就花了她二十两银子。
“江衙内,先前你帮我许多,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答谢你,“她将包装精美的油烟墨推到他的面前,”我听说这油烟墨入纸不晕,舐笔不胶,且黝黑有光,希望衙内能用的习惯……”
“你怎的同我如此见外?”读书之人大都爱墨,江清辞见那墨块,面上虽有几分欣喜之色,却也知这墨价格不菲,她该是花了不少银钱,”你新店开张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油烟墨贵得很,你不该买这个。我帮你实出自愿,并不需要你答谢,这墨块你还是拿去退了……”
褚瑶自是不想退,便做出几分失落的模样:“衙内是嫌弃我这礼物挑得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清辞哪里听得”嫌弃”二字,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多花这笔钱,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这般客气……”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是朋友呢,”褚瑶不肯收回墨块,有转身将那件做好的衣服捧了过来,“那日你帮忙搬家时,衣服都划破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依着你的身量做了一件,你试一下,大抵应该是合身的……”
他的身量和裴湛差不多,只些许瘦了些,肩膀也略窄了些,更显得书生气。
江清辞见她竟还给自己做了衣服,心中欢腾,比看那油烟墨还要欢喜。
他起身穿上,修长的胳膊穿过衣袖,袖口稳稳落在腕下两分,肩膀腰线也十分合适,颜色文雅甚得他心。
“阿瑶做的这件衣裳,我十分喜欢。”他比量着袖口,低头俯看衣身,双耳染上一片绯红。
这是他第二次换她“阿瑶”,比起第一次多了几分自然,却仍如先前那般羞涩纯情。
褚瑶觉得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
“江衙内,其实我本想送你古玩字画的,你先前也知道,我与前夫和离后,从陆家带回来许多。只是后来陆家又将那些东西要回去了,如今我家中是一件也无了……”
江清辞还沉浸在她送自己衣服的喜悦中,闻听她说这些话,便恢复了些正色:“既是分给你的东西,怎么又要回去了?”
“其实算不上要回去,是买回去了,他们给了我一千两,而后我便是用这一千两买了这座新宅……”
“是这样啊,”江清辞并不在意那些古玩字画,“用那些东西换一座宅院,于你来说也不算亏的……”
“我也是觉得不亏,”褚瑶看他似乎并未因此流露出对自己疏远的神色,索性便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只是我如今没了古玩字画,那一千两银子也被我用光了,余下的钱我都投到了这间铺子里,手上如今确实空了……”
她说罢,便抬头望着他:如今她手上既没有钱,也没有古玩字画,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了。
江清辞神色渐渐认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褚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明白就好。
“阿瑶你别担心,”他说,“你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便是……”
褚瑶:……
她不是要借钱的意思啊!
第16章 表白
江清辞大抵是真的以为她在委婉地向他借钱,当即表示,这个月从公中领的银子还余三十多两,若不够,他去几家铺子转一转,也能收二三百两上来……
这个结果是褚瑶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所怀疑的他对自己另有所图,现下看起来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言辞诚恳,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大有这便回家取钱的架势。
褚瑶为自己对他的猜度而感到羞耻,谦谦正人君子如他,心地一片热忱,自己怎么能将他想成龌龊之人呢?
委实惭愧。
“江衙内误会了,我并非是要同你借钱,”细想方才那番话,确实像与人哭穷,褚瑶这会儿也不晓得该怎么和他解释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衙内莫要当真。”
可江清辞如何不当真?
他自小受父亲熏陶,很是善于察言观色,方才她分明流露出羞愧的模样,想来她脸皮薄,对借钱这种事情羞于说出口,才会如此委婉地旁敲暗示。
他既明白她的窘迫,也顾及着她的脸面,便顺着她的话道:“若哪日你真的有难处,尽管同我说,我虽拿不出太多的钱,但各处凑一凑,五六百两是不成问题的……”
褚瑶见他没有继续执着这件事,这才松了口气:“是,我先谢过江衙内。”
两日后,甜水铺子正式开张,新铺开张的价格最是优惠,铺外挂着买一送一的招牌,以及推荐的甜水名字,那道牛乳薄荷格外惹人注意,买的人也最多,生意很是火爆。
江清辞带着诸多朋友以及家中姊妹,领着小厮婢女,浩浩荡荡前来捧场,小小的铺子挤得满满登登,客人络绎不绝。
褚瑶与秋荷忙得一整日都没吃饭,夜晚打烊后,江清辞提了食盒过来,甜水铺子里还剩了些梅子酒,三人就着月色共饮,庆祝着今日开张大卖!
秋荷以前没喝过酒,又贪那梅子酒的果香味甜,没忍住喝了许多,很快醉得眼神迷蒙,看看江清辞又看看褚瑶,也不说话,就咯咯直笑。
“傻丫头,笑什么呢?”褚瑶亦有些微醺,今日铺子顺利开张,她打心眼里高兴,看着秋荷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
江清辞见她们姐妹二人都染了醉意,天色晚了,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好与她们多待,这便要告辞。
褚瑶起身相送,谁知江清辞却从袖袋中掏出一沓银票,递到她的面前:“阿瑶,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且拿去用着,不够的话,我再回去凑一些……”
褚瑶霎时清醒许多,前日那番试探他果然当真了,今日竟真的揣了银钱过来。
都怪她,说出那样的话叫他误会了?
“江衙内,我真的不缺钱的,请你收回去。”她推辞道。
江清辞却执意坚持:“你莫与我见外了,我知道那日你不好意思直说,身为朋友,我哪能看着你为银钱所困?你且收着吧,等过些日子铺子赚了钱,你再慢慢还我也不迟……”
“真的不用,都怪我,怎能和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呢?我真的不是要同你借钱的意思,”褚瑶此时既后悔,又懊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捏着银票一直往她身前送,见她不收,另一只手干脆拉起她的手,将银票硬是塞进她的手中:“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我都懂的……”
“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把他想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小人,哪还有脸收他的银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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