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第一眼没认出来,复又打量了一眼,才认出眼前这个小脸圆如银盘的姑娘是知叶。
她与知叶大概两个多月没见了,这小丫头竟然胖了一圈。
“知叶,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褚瑶不仅惦念着她,也惦念着自己的儿子。
当初京城来人将鸣哥儿带走,褚瑶不放心,便叫知叶跟着一起去照顾几日。没成想知叶一去便许久不回,褚瑶的心也跟着不安了好久。如今知叶回来,瞧着面色红润,神态活泼,褚瑶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瞧这小脸是胖了,想来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褚瑶捏捏知叶脸上的软肉,不仅胖了,还白嫩了许多。
知叶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怪我贪嘴,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每顿饭都吃得好多……”
“能吃是福,你胖些更好看,”褚瑶拉着她坐下来,“这一趟辛苦你了,不过你怎的在那边待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知叶点点头:“鸣哥儿去了那边之后便生病了,至今还未好利索,殿……他让我回来告诉阿姐,想让阿姐过去照顾鸣哥儿一段时间……”
“鸣哥儿生病了?”褚瑶一听便着急起来,“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阿姐别着急,不算严重,只是水土不服,”知叶说,“我和奶娘初入京城时也犯过这病,只不过我们大人能喝下药,鸣哥儿太小,不肯喝药,如此才一直断断续续病着……”
儿子病了这么久,他才告知她,想来他大抵也是不喜再见到她,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起她来。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心思顾及他的态度,听到鸣哥儿生了那么久的病,可是叫她心疼坏了:“我这便去收拾东西,咱们尽早出发。”
她将甜水铺子暂时交给秋荷与知叶打理,留了些银子给她们,嘱咐她们万事莫要急躁,安心守好铺子即可,这些日子暂时辛苦她们帮忙照顾一下母亲,她很快就会回来。
而后回新宅同母亲说了一声,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后,从家中找出几个罐子来,乘车去旧宅的院子里挖了两罐子土,又叫住卖水郎,装了满满三罐子的水。
鸣哥儿既是水土不服,她便带着家乡的“水土”过去,许是有所帮助。
五个罐子搬上马车后已到了午后的申时,褚瑶随便买了几个饼子在路上吃,这便往京城赶去。
绥州城与京城挨着,路程不算远,天黑之时便赶到了京郊,只是算算时辰,皇城怕是进不去了,入夜之后皇城有宵禁,他们只得在客栈住上一晚,明日等城门开了再进城。
洪杉也一并随行而来,嘱咐她晚上锁好门窗,他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喊他。
一夜无事发生,褚瑶心中惦念着孩子,夜里虽睡得晚,但醒得却极早。外面将明未明,她穿好衣服来到窗边醒神,朦胧晨色中,客栈的后院已经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有人洒扫,有人砍柴,有人正往马厩中投着草料……
昨夜思绪繁杂,想着此次进宫看望孩子难免会遇到裴湛,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届时相见,在他面前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今日想想,昨晚所思不过是庸人自扰,自己与后院那些忙碌的人并无区别,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普通百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是了,想那么多作甚?
在客栈用过早饭后,马车碌碌往皇城方向赶去。
穿过外城大概用了半个时辰,入内城后,再有两三程便能抵达皇城。
马车却是在这时出了事。
套车的两匹马忽然发狂不受控制,在大街之上横冲直撞,驭车的护卫将皮鞭甩得一声比一声响,却仍是无法让马儿停下。
车厢里,马车摇摆的巨大力道将褚瑶抛摔到地板上,褚瑶立即抱住自己的脑袋,身子却重重撞到了对面座板上……
座板上的五个罐子无一幸免,或是砸到了褚瑶的身上,或是直接掉落在地板上,破碎的罐子与褚瑶一并在车厢里被抛来抛去,水和土搅合在一起变成了泥水,瓦罐的碎片扎破了她的手臂、后背和腿……
有人用横木插进了车轮中,马车猝不及防停下,车门洞开,满身狼狈的褚瑶被甩出车厢,滚落在地上。
这一摔比方才都重,褚瑶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褚娘子小心!”洪杉丢下手中的横木,朝她奔来,抱住她就地一滚,助她躲开了一支冷箭。
那支凤羽箭“铮”的没入褚瑶身侧的地面,箭尾羽毛震颤,证明这箭力道极大,若被射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不等褚瑶后怕,洪杉携着她立即躲入离他们最近的铺子里。
马车撞坏了街上的许多东西,所幸天色尚早,行人不多,才未曾伤到无辜之人。两个随行的护卫一个被人缠住,要求补偿损坏的物品,另一人疾奔而去,应该是去搬救兵了。
“皇城脚下,还有坏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害人?”褚瑶现下满身泥水,发髻松散乱成一团,她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髻,可胳膊稍稍抬高了些,便牵扯着背后的伤,胸口也疼得要命,不晓得是不是肋骨折了一根。
洪杉面色凝重:“那两匹马发狂绝非偶然,且有人想暗箭伤人,褚娘子,看来是有人不希望你来这里……”
“冲我来的啊……”她不过是想来看看儿子,万没想到还要遭受这样的劫难。褚瑶不敢再妄动,疼得缩成一团,抵着桌角默默忍受着,思索着会是谁想要害自己。
洪杉见她疼得厉害,便托付掌柜帮忙去请郎中。可掌柜胆小不敢出去,容许他们在此躲难已是发了善心了,洪杉也不好为难,自己也不能离开褚瑶身边,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褚瑶忍着疼安慰他:“没事,都是皮外伤……”
疼痛让时间变得尤为缓慢,褚瑶感觉过去了很久,也没等来救兵,问问洪杉,原来才过去两刻钟而已。
终于,外面传来了马蹄急踏的声音,车轮碾过青砖,辘辘远听,如雷霆过之,沉稳有力,听着便知不是普通的马车。
褚瑶偏头往门口看去,不多时,两匹黑鬃黑尾的枣遛马踏风而至,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停在门前,车门随即打开,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素雅的山巩色宽袖衫袍,丝帛腰封上缀着吉祥纹镂空玉佩,发上仅一根凤头白玉簪,愈发衬得那张脸宛如润玉,贵不可言。
是裴湛,他竟……亲自来了。
褚瑶先前想过一定会见到裴湛,却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况下与他相见。
他一袭素雅华服纤尘不染,自己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她本能地将脸转回来,埋到了臂弯里,听到洪杉毕恭毕敬地同他禀报:“褚娘子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身上有外伤,不晓得有没有伤到骨头和肺腑……”
下一瞬,褚瑶身子蓦的腾空,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
“啊!”她痛吟一声,“疼……”
“忍一会儿。”他皱着眉头,似乎极为嫌弃,连抱她都隔出了些许距离,毕竟她身上的确太脏了,与其说是抱,更像是端着……
褚瑶就这么被他端上了马车。
第20章 进宫
褚瑶入了车厢,抬眼瞧见了侧边的座板上竟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衣着圆领挼蓝锦袍,白玉装腰带,临近时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褚瑶看他时,他也看向自己,面色微微惊诧,大抵是被自己这一身泥泞惊呆了。
裴湛将褚瑶放下,同她介绍:“这位是宫里的太医柳华,今早恰好在东宫给鸣哥儿看平安脉,先叫他给你瞧瞧伤势。”说罢看了柳华一眼。
柳华会意,立即与褚瑶坐近了些,为她把脉之后,面色不见紧张:“还好未伤及肺腑,并无大碍,请娘子脱去外衣,我看一下娘子身上的伤……”
此话一出,便觉那位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许多。
柳华心中微微一颤,抬头去请示裴湛:“要不等到回宫请沈女医帮忙查看?”
裴湛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褚瑶:“她的伤口在流血,先止血。”
褚瑶知晓医者仁心,男女之防大可不必,便试着抬了一下胳膊想将外衣脱去,意料之内疼得直冒冷汗,于是如实说道:“我一动,肋骨这里便疼得厉害。”
“伤到骨头了么?”柳华一手扶住她的肩头,让她稍稍直起些身子方便查看,而后另一只手往褚瑶身前探去,在裴湛愈发骇人的目光中,轻轻按了按,很快找到了伤处,“是有两根肋骨折了,不过还好没有断,静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他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尽管此时褚瑶疼得直不起身来,但是在医者眼里,这些都是很轻的外伤,疼痛自是无法避免,忍一忍便过去了。
而后他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剪刀来,经褚瑶同意后,剪开了她的外衣,找出较为严重的伤口暂时止血包扎:“有些碎瓷片扎进了伤口里,等回宫之后我让沈女医再帮你细细处理。”
“多谢柳大夫,”在他帮自己止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血的时候褚瑶一直闭着眼睛,避免自己看到血色,眼下对方已经忙完了,自己理应与人道谢,再闭着眼睛便是不尊重了,于是只好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往柳华方向看了一眼,“您受累了。”
“娘子客气了,”他拿了棉布擦拭手上的污泥与血渍,“医者本分罢了……”
话未说完,便见褚瑶没有任何征兆的晕了过去。
柳华懵了一瞬,本能地想去扶她,却被裴湛先一步将人捞到了自己的怀中。
“她怎么了?”裴湛托住褚瑶,目光焦灼看向柳华。
“殿下莫急,”一贯冷静沉稳的太子殿下,竟因这么点小事就慌乱起来,柳华忙上前诊看一番,心中很是纳闷,“这位娘子确实并无大碍,我也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昏厥。”
脉象分明平稳,究竟缘何会这样?
柳华看看裴湛,又看看他怀中哪个双眸紧闭的小娘子,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位小娘子是装晕的?为的是博取太子殿下的怜惜?
这位被太子殿下亲自抱上来的女人,他们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且太子殿下方才在她面前提到鸣哥儿,那是小皇孙殿下的乳名,莫非这位小娘子是那位传说中的……小皇孙殿下的娘亲?
宫中之人都知太子殿下虽未成婚却有一子,有流言称小皇孙是太子殿下在民间蛰伏时与一个普通民女所生,因其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所以太子殿下回宫之前便将其打发了。
现下看来,这流言似乎有几分是真的。
“你确定她没事?”裴湛又问了他一遍。
柳华便也信誓旦旦地保证:“殿下放心,这位小娘子真的没事,兴许只是惊吓过度,才会如此。”她若真的是装的,自己也不会去拆穿,这种装晕卖可怜的小心机他在后宫见得太多了,何必叫她扫了颜面。
裴湛“嗯”了一声,垂眸去看怀中的褚瑶,见她呼吸顺畅,并无其他异样,才算放心。
瞧她脸上泥泞斑斑,便问柳华要了块棉布,蘸着水细细擦拭:也不知她怎的就滚得身上脸上都是泥,明明整条街都是用青砖铺就的,哪里来的泥水……
柳华颇为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前这位目光缱绻动作温柔的男人,真的是平日里见到的那位冷眉冷眼、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吗?这位小娘子果然晕得好晕得妙,能叫他看到太子殿下还有这样一面。
而那张脏兮兮的脸被太子殿下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后,一张皎洁清丽的小脸便一览无余的展露出来。柳华感叹,没想到这位小娘子竟有这样的好颜色,难怪殿下目光深深,看的移不开眼睛……
*
褚瑶醒来时马车已经入了皇宫,她发现自己竟倚靠在裴湛的怀中,面色一赧,想要挣脱出来,却被他制止:“别乱动,仔细挣开伤口。”
车内氛围有些奇怪,裴湛和柳华的目光各看各处,裴湛一如先前冷肃威严,柳华却是似笑非笑,神情有些微妙。
她僵硬地被裴湛搂在怀中,只觉得尴尬非常,于是忍着疼,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外挪。
等到她完全从他怀中退出来时,马车刚好也停了下来。裴湛解开外衣将她裹起来,俯身将她抱起,一言不发走下了马车。
她瞥见身后柳华那张憋笑的脸,心中大雾弥漫,到底也不知他究竟在笑什么。
进了东宫,裴湛立即吩咐宫女去太医院请沈方妤过来。
沈方妤是宫里唯一一位女医,当初招进宫里来本是去皇后身边做女侍医,后来因医术精湛,治好了皇后多年的头疾,求了恩典才进了太医院。平日里鲜少为旁人诊治,后宫的嫔妃更是轻易不敢请她,唯恐被皇后不喜。
裴湛也是第一次召她来东宫,毕竟褚瑶身上的外伤不少,少不得要脱了衣服清理包扎,沈方妤是女子,处理起来更为妥帖。
不多时,褚瑶便见到了这位沈女医,她穿着与柳华差不多地圆领锦袍,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白玉装腰带将她衬得身量纤长挺直,皮肤白皙,一双明眸熠熠有神,秀而不媚,正不卑不亢向裴湛行礼。
柳华向她转述了褚瑶的伤情,而后便退了出去。
沈方妤大致检查了一下褚瑶的伤势:“背上有一处外伤长约两寸有余,须得缝合,娘子若能受得住疼,我这便给你缝合,若受不住,我叫人煮一碗琼酥散给你服下,娘子睡一觉就好了……”
“我受得住……”
“她受不住!”裴湛说,“她怕疼,给她服琼酥散。”
沈方妤怔了片刻,见裴湛不容置喙的神情,只好对身旁的宫女说:“去太医院取三钱琼酥散,煎好之后端来。”
褚瑶知道琼酥散是麻药,服下之后便能昏睡过去不知痛觉,但她不想睡,她来这里是为了见孩子,思子心切的她一刻也不想多等:“左右不过几针便能缝好,我真的受得住。”
沈方妤不敢逾越,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裴湛知晓她不想服用琼酥散的缘由,无非是想早点见到孩子:“这个时辰,鸣哥儿已经午睡了,你若想见他,我叫奶娘抱过来给你瞧瞧……”
褚瑶想想,眼下这个时辰,确实是鸣哥儿睡觉的时候,于是便也不再坚持了:“那便叫他安稳睡着吧。”
琼酥散很快被端了过来,褚瑶服下之后,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沈方妤要了两名宫女留下来帮忙,其余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裴湛也不宜留在屋内,他出去之后叫出了暗卫,让他们立刻去查今日褚瑶遇袭的事宜,刚好永和宫那边来人,说是皇后娘娘叫太子殿下过去问话,想来是知道了他带褚瑶进宫的事情,他便去永和宫走了一趟。
一去一回大概用了一个时辰,回来后刚用了一盏茶,沈方妤便从内寝走了出来,同他禀报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衣服也换好了。
“大概再有两炷香的时间,那位娘子便能醒过来,”她仔细叮嘱道,“琼酥散的药效散得没那么快,有些人不耐受,醒来之后头脑可能会混沌些,会有短暂的失忆或是胡言乱语的症状,不过无需担忧,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孤知道了,沈太医受累了。”裴湛揉了揉额角,方才在永和宫和母后闹得不太愉快,这会儿有必要也提醒沈方妤一句,“皇后可能会找你问话,届时你实话实说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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