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反被他有力的握住。方才还只是握着她的手背,这会儿却是反手与她掌心相贴,他忽得将她拉近了些,低头瞧她,温热的柏子香气霎时将她包裹,他嗓音轻颤,带着欣喜与期待:“那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同我说好不好?”
“我……”她一下子与他挨得太近,心中惊悸如同擂鼓,如同被火燎了一般,本能地想要逃离。
他却不许她逃离,捏着银票的那只手自她身后拦住了她的退路,顺势落在她的后腰上……
一旁的秋荷“哇”地感叹一声,随即捂住了眼睛,却又悄悄劈开了指缝儿偷看……
褚瑶慌极了,事情发展的出乎她的意料,现下看来,模棱两可的话只会加深他的误会,想要消除误会,唯有将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那我便直说了,希望衙内不要生气,”褚瑶挣开他的禁锢,撤出身子来,稳了稳心态,方眼神清明与他言说,“先前衙内多次相助于我,本是因为衙内乐于助人,济弱扶倾,我却内心龃龉,误会衙内对我别有所图,猜想我一介离妇无颜无钱,衙内所图的莫非是先前那些古玩字画?所以才有了那日的试探……”
她这番话说完,江清辞果真十分意外:“你心里竟是这样想我的?”
褚瑶惭愧:“是我妇人倥侗浅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仅误解了衙内的好意,还将衙内想成奸诈之人,委实不该……”
江清辞有些哭笑不得,初时虽有惊讶,但细想起来自己对她确有几分热切,原以为即便他不说,她也会明白他的心意,可没想到她却是想偏了,误以为自己接近她另有目的。
“我不怪你把我想成坏人,你谨小慎微,这是好事,我向你保证,对你并无什么图谋。我只是倾佩你,欣赏你,你与我所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月下美人窈窕纤细,被他紧迫的目光盯得直低眼,脸颊红潮淡露,慌得六神无主,更惹人怜惜。
趁此机会,江清辞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瑶,如今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否也愿意听听我的心里话?”
事到如今,褚瑶索性也豁出去了:“你想说什么?”
嘴上虽是问着,但心里大致也能猜出来。
“我……我其实……”江清辞年少纯情,话未出口自个儿先红了脸,言辞莽莽撞撞,全然失了平日稳重温润的模样,“我……虽情不知何起,但我心悦你……你可愿等我……等我娶了正室夫人后,便迎娶你做……侧室……”
褚瑶原还被他磕磕巴巴的模样逗笑,知道听到“正室夫人”后面那“侧室”两个字,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先前她并不想自作多情,想着如他这般矜贵的公子哥总不至于喜欢她一个离妇。如今看来,江清辞果真是喜欢她的,只是他的喜欢带着高门大户的理智,知晓她的过往,便不会娶她做正头大娘子,纳进门来做个侧室宠上几年,待过几年新鲜劲儿过了,自然随意打发了。
褚瑶摇摇头,先前家贫时,她亦从未想过给人做妾,如今自己有良宅有商铺,又岂能委屈自己给人做妾?
“江衙内,侧室为妾,谈不上迎娶二字,自古妻为上,妻贵而妾贱,我是良家女,虽嫁过人,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
江清辞见她拒绝,忙找补道:“我知道这是委屈你了,可你终究与人和离过,我倒是想娶你做正室,只怕家里人不愿意,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会委屈了你……”
他的话越真诚,褚瑶越觉得讽刺,她打断他的话,冷静与他解释,“衙内想必还不知我与前夫和离的真正缘由?”
“是何缘由?”
“我与前夫之所以和离,便是不想给他做妾,我既这样抉择过,如今凭的什么要给你做妾呢?”
江清辞一时语噎,怔怔地看着她。
“心悦二字,今晚我只当没有从你口中听到过,”她将银票还给他,“不早了,衙内请回吧。”
一旁的秋荷人已经看傻了。
江清辞面露难堪,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她若知晓自己的心意定然欢喜答应,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免伤了自尊,面子上一时挂不住,匆忙告别:“今日是我言辞无度,冒犯了。”
离开的身影中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褚瑶站在原地出神几息,心头如卸重担:今日言尽于此,日后想必他也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只是忽然瞥见另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追随而去,褚瑶立即想到什么,忙也出门追了过去。
“大哥留步!”她唤住那个身影,对方闻声回头看她,褚瑶瞧见了他手里碗口粗的棍子,一时有些后怕,亏得她追出来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不能打断他的腿……”
“可主子说了,胆敢靠近你的男人,都要打断腿,”那暗卫说,“我瞧见他抱你了……”
这暗卫简直一根筋儿,先前将那男人的腿打断便打断了,是那人罪有应得,可江清辞是绥州通判的儿子,日后要入仕途的读书人,若是被打断了腿,怕是前途尽毁。
“他没有抱我,只是好心借钱给我,推辞之间有些拉扯,叫你误会了……”
暗卫颠了颠手中的棍子,实话说道:“其实我今日不会打断他的腿,我知道他是江通判的儿子,所以不敢自作主张,我已经去信给主子,询问主子的意见了……”
“你写信了?”褚瑶惊讶道。
“写了。”
“写了什么?”
暗卫憨厚地挠挠头,回想信纸上干巴巴的内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吐了出来:“写了先前江清辞陪你报官,江清辞送你回家,江清辞帮你搬家,江清辞给你打伞,你给江清辞挑礼物,还有你熬夜给江清辞做衣裳,而后问主子,这人的腿要不要打折?”
褚瑶顿时头疼不已:“你这样写,会让你主子误会的。我已经拒绝了他,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这么说他确实喜欢你?”
“无知少年一时冲动罢了,不能当真!”褚瑶问他,“你那信是哪日发出去的?现在再写一封信解释可还来得及?我铺子里有纸笔,你现在便过去写信给你家主子解释清楚……”
暗卫神情纠结:“你这般关心他,莫非你也喜欢他?”
“我怎会喜欢他?你这么大个男人怎的婆婆妈妈的……”褚瑶见他站着不动,像一堵墙似的牢牢扎在原地,情急之下道,“你若不写,我便来亲自写,届时咱们说辞不一样,就看你家主子信谁了?”
第17章 羞辱
“好吧,娘子说写什么,在下就写什么?”洪杉虽看着粗犷凶悍,但没想到还是蛮好说话的。
他们二人回到铺子的时候秋荷正在打扫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抬头看到褚瑶领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回来,不由问道:“阿姐,这是谁啊?”
“他是……”
他叫什么来着?
她好像从未过问过他的姓名。
“这位大哥,你姓甚名何来着?”褚瑶问。
那暗卫甫一抱拳,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木棍,当即扔掉:“在下洪杉。”
褚瑶知道了他的姓名,才得以向秋荷介绍:“秋荷,这位是洪大哥,上次我遭人欺负那事,便是他救了我,还把那人腿打断了。只是洪大哥做好事不留名,我今晚偶然遇见了他,这才追了过去……”
这几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好在秋荷倒也没有起疑,只是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方才去追他了呀,我还以为你反悔了要去追江衙内呢?”
“莫要再提他了,”在洪杉的面前,江清辞的名字还是少提为妙,“洪大哥想过来借纸笔写信,你去柜台哪里帮忙把纸笔找出来,这里我来收拾……”
秋荷得知洪杉是褚瑶的救命恩人,便格外热情,不仅找来纸笔给他,还主动帮他研墨:“我虽不识字,但我墨研得极好,以前二哥在家练字时,都是我帮忙研磨的。”
“多谢小娘子。”知她不识字,洪杉才敢当着她的面写起来,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褚瑶端了一盆水来打算把地上擦一遍,洪杉刚好写完信,用杯子压着信纸一角等着墨迹晾干。他抢过水盆和墩布,大马金刀地擦起地来。
褚瑶无奈笑了笑:这位洪大哥,人还怪好嘞。
秋荷松松手腕,坐在桌边好奇地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她虽不识字,但却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字跟鸡爪刨出来似的,丑的张牙舞爪。
“洪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手的字也太丑了,比我二哥写得都难看……”秋荷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洪杉笑呵呵道:“我是习武之人,又不考科举,写那么漂亮的字有什么用?”
“有用啊,以后你成家立业了,不得教自己孩子写字吗?”
“找个教书先生不就好了?”
“教书先生要教,做父母的也得给孩子做个榜样呀。”秋荷想到自己二哥写字不好,总说是因为爹娘也不识字,没能言传身教,所以他才写得那么差。
洪杉倒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那也好办,以后我娶个写字好看的婆娘便是了。”
秋荷扑哧笑了:“你倒是个会给自己省心的。”
铺子收拾利落之后,洪杉收好信,称明日一早便送出去。
第二日铺子照常开张,生意依然不错,只是江清辞没有再带人过来捧场。
秋荷还眼巴巴盼了一天,江清辞都没有现身,引得她抱怨了几句:“真是个心眼小的,表白不成,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褚瑶倒是庆幸他没有过来,不然两人见面也只是徒增尴尬,还不如就此了断,日后少些来往才是:“我先前已经欠他许多人情了,好不容易还上一些,倘若能就此打住,他不再相助于我,我也省却了还他人情的负担……”
“江衙内其实也挺好的,若是早几年遇到表姐你,那时你未嫁他未娶,便也不用苦恼什么正室侧室了。”
“就算早几年遇到,我们也不会登对,”褚瑶喃喃道,“天上才不会有掉馅饼这种好事儿……”
第三日一早,褚瑶和秋荷比前两日更早些来到铺子里,准备今日卖甜水的食材。姐妹二人边聊天边干活,倒也自在。
正忙碌时,忽听有人敲门,可是铺子巳时才开张,这会儿怎的就来客人了。
“客人少待,我们还在准备,稍后才开张……”褚瑶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刚开口解释,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阿瑶妹妹吗?我是苏念,有事同你说……”
褚瑶一听是她,忙开了门,秋荷此时也从后厨中探出脑袋来:“这么早,表嫂怎的来了?”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叫错了,对方已经不是她的表嫂了。
苏念一脸焦急,显然匆匆而来,额头鼻尖尽是细汗。她顾不上计较秋荷对自己的称呼,进来便拉住了褚瑶的手,走去铺子深处小声问她:“阿瑶,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认识江通判家的小郎君江清辞?”
褚瑶点点头:“认识啊。”
“那你可是与他有什么攀扯?”
“嗯?阿念姐姐何故这样问?”
秋荷听了这些话,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替褚瑶解释道:“阿瑶表姐没有攀扯江衙内,是江衙内喜欢表姐,想娶表姐做小,但是表姐已经拒绝他了。”
“是这样吗?”苏念来不及将气喘匀,便道,“事情紧急,我便直言了。我这些日子在通判府邸做女先生,教府中几位小娘子读书习字,昨日我听她们闲聊,说是江清辞要娶一个离妇做正室,为此和父母起了争执,被打了一顿关了起来。通判夫人连夜审问了江清辞身边的小厮婢女,问清楚了那离妇与江清辞之间所有事情,我听到她们说那离妇的名字与你的名字一样,便特意赶来询问你,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是我没错,但是我与江衙内……”原以为两人已经不会有什么瓜葛了,没有想到江清辞竟然会去和父母说要娶她?“我与江衙内之间并无什么逾越,我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你是说江清辞他在自作多情吗?”苏念秀眉紧蹙,“可是江府中的人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江小郎君被一个徐娘半老的离妇迷了心窍,被骗了五百两银子不说,竟还要把人娶回来?如今江府的管家已经带人往这边来了,说要给你一个教训……”
褚瑶一下子懵了:“啊?”
秋荷慌了:“怎么会这样啊?表姐又没做错什么?”
“先别慌,”苏念安抚她,“我在江府做了几日的女先生,管家他们都认识我,若这件事有什么误会,我来帮你解释,想必我的话他们也能听进去,只是你们须得实话告诉我,阿瑶与江小郎君到底是何交情?”
“他们信口胡说,”秋荷气愤道,“表姐才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这会儿生气却是没什么用,褚瑶言简意赅的将她与江清辞相识的过程一一与苏念言说,又表明自己既未拿江清辞的钱,也未接受他的心意,江府若真遣人来闹,她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再去衙门分辩一番!
苏念见她临危不乱,英姿正气,对她的话便更加信服了几分:“既如此,咱们不理亏,便不怕!”
不多时,江府管家果真带了几个小厮找来,站在铺子外面扯着嗓子喊:“哪个是褚瑶?出来!”
他这一嗓子,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路人瞧他这般架势,知晓有热闹可看,便纷纷围拢过了来,不一会儿便瞧见那甜水铺子里走出来三个清清丽丽的小娘子,一个赛一个好看,路人们登时更有兴趣了。
“苏先生,您怎的在这里?”江府管家看到苏念,尚还有几分尊重之意。
苏念沉住气,与管家客气道:“秦管家,您来此的目的我亦知晓,阿瑶是我的姊妹,方才我已经问过她了,她说的话与江府的说辞有些出入,还请秦管家进屋,我们将事情解释清楚……”
秦管家此番领了通判夫人的命令,来此就是要大张旗鼓地闹上一番,叫那勾引小郎君的离妇声誉扫地,怎能被苏念三言两语劝说进去呢?
“苏先生,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你那姊妹不知羞耻,一介下堂妇还敢勾引我家还未及冠的小郎君,这事儿让大家伙儿都听听,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秋荷恼怒不已,“谁不知羞耻了?谁不要脸了?分明是你家郎君对表姐心生爱慕,我表姐都拒绝他了,你们怎能如此含血喷人?”
秦管家听她口中的称谓,终于锁定了中间那个小娘子,便是小郎君死活要娶的离妇。只是来此之前他以为那褚瑶是个风韵犹存的年长女人,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年轻秀丽,那张细润小巧的鹅蛋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眸清雅无波,半分娇媚之气也无,看上去倒真不像是个会勾引人。
只不过天下的狐狸精多了去了,那些道行深的又怎会叫人一眼就认出来呢。
秦管家捋着山羊须,看向褚瑶的目光满是轻视鄙夷:“原来你就是褚瑶啊?便是你哄得我家小郎君团团转,骗他钱财还不算,还要教他娶你做正头娘子?呸!你一个离妇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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