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你已是皇后,剑法冠绝天下,可一涉及萧衍,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别忘了,萧衍是皇帝又是天阙弟子,只怕天下难有对手。你要相信你的夫君,也要相信师尊的教导,再不济,你也要相信你的眼光吧?”
夫君……萧衍……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萧衍。瑶华露出温柔的微笑,“是,我相信他。”
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终于冷静下来,偏头望着容廷,抿嘴笑道, “师兄,你何时变得这么体贴了?”
容廷气不打一出来,捏住她的脸颊恨恨道,“小丫头!我天天苦口婆心跟老妈子似的,都是你害的!”
瑶华吃痛,使劲拍开他的手,“疼死了!你干嘛这么用力!”
月光下,影子向西移动,已到子夜时分。
容廷送她回到府邸。
瑶华和衣躺下,似睡非睡之间,眼前全是刀光剑影,突然又出现慕容恪怒目圆瞪的暴戾模样。蓦地睁眼,天已蒙蒙亮,萧衍仍未有消息传回。
心又提起来,她厉声呼喊,“流荧!”
流荧立即进房,“娘娘,怎么了?”
“召夜卫,即刻随我至大都!”
“陛下吩咐,请娘娘在酆陵安心等待。”
“快点,立刻出发!”瑶华并未理会她,拿起月光出了门。
流荧慌忙去传令,五百夜卫彻夜不眠,迅速集结完毕,直奔大都。
天色刚明,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城楼下尸体堆成了山,触目皆是残肢断臂,战死的兵士眼睛未闭,还死死盯着天空。飞鸟俯冲而下,落在污血斑驳的尸骸之上,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是尸堆里唯一有活气的东西。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长矛利剑折断残破,半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在清明的晨光中闪烁着凛然的光泽。
城门已破,角楼仍有火焰燃烧,尸体烧焦的味道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
瑶华知道,昨夜玄甲军用了火箭攻城。
尸体堆的太多,马匹无法前行,她立即下马。
守城士兵已换成玄甲军,见到瑶华忙将城门打开,中护军魏青对着她恭敬下拜。
“陛下呢?”
“回娘娘,大军于亥时攻破城门,陛下早已率军入城。”
昨夜玄甲军突袭,以无数前锋兵的血肉铺路,终是将火箭射到城门上,引发熊熊大火,才将城门撕开一个豁口,从此口强攻进城。
一路走去,城内尽是尸体,黑色铠甲的玄甲军,橙色铠甲的燕军。开始时还觉得惊心动魄,看多了渐感麻木。
边走边问,得知萧衍已去往了皇城方向。
城内仍在进行艰苦卓绝的巷战,双方将士近身肉搏,血肉横飞。
月光如电,将所遇燕军接连击毙。瑶华知道,此战必要屠杀城内燕军,可是剑再快,这燕军却总也杀不完。
她渐感焦灼不安,吩咐流荧率队跟进,遂弃了马,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萧衍率玄甲军攻入大都,遂下令,遇燕军反抗一律格杀。一路厮杀,天将亮时方到皇城外,将皇城重重围困。可皇城铜墙铁壁,燕国大都督慕容恪亲守皇宫正门永安门,双方胶着不前。
皇宫有东西南北四道宫门。玄甲军弓箭手万箭齐发,方掩护前锋兵攀上西边角楼,一路砍杀终于打开西墙的通明门。
骁骑将军凌云带队进入皇宫,逐宫搜寻。燕国皇帝慕容珏和皇族皆不见,只剩宫女阉人张惶失措。
原来慕容珏在玄甲军攻城伊始便带皇太后、皇后皇妃和皇子公主从秘道逃往陪都大定府。
慕容恪竟是在守一座空宫!
永安门上,慕容恪身边仅存忠心耿耿的太原王府亲兵。慕容珏将皇宫内的禁卫军尽数带走,早已放弃了大都。慕容恪今日已准备以身殉国,只是他戎马一生,竟落得惨淡结局,对玄甲军实在是恨之入骨。
萧衍于永安门下安心等待,一夜之间玄甲军折损无数,登基以来培养的精锐损失惨重,终将大都攻下。和燕国的胜负已分,他并不着急。
慕容恪怒目俯瞰下方,从寒疫开始到今日也就月余,玄甲军竟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入大都。燕国大势已去,亡国在所难免,可是他不能白白便宜了玄甲军。
他凝视着玄甲军中央的梁帝,就是他!燕国数百年基业要葬送在他手里!他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炙热怒火,就是死,也要给他们最后一击!
仇恨的火焰在心中灼烧,他也在等,等梁帝放松警惕,等玄甲军疲累不堪。
突然间,他左手挥动黄色旌旗,永安门大开,数百骑身着黄色铠甲的骑兵手持弯刀从门内狂奔冲出。
宫墙上腾起火焰,顷刻间火势冲天。宫内数个隐秘的地点,隐藏好的王府亲兵同时点燃油桶,很快,大都城内东西南北四角皆冒起滚滚黑烟。
玄甲军的弓箭手齐齐射箭,但骑兵直冲入阵中,将前方队形冲散。
慕容恪紧盯下方形势,他所留的骑兵虽才八百人,可都是以一当百的精锐高手。他沉默着,缓缓走下宫墙。属下牵来战马,他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向永安门外驰去。
他们甫一出宫,永安门旋即紧闭。数名亲兵迅速跑开将数个火堆点燃,东风吹过,火势越来越旺。
慕容恪失了右臂仍稳稳驾驭战马,百名忠心护主的属下簇拥着他,在骑兵狂奔冲击掩护下,直至梁帝七八丈外停下。
一柄弯刀直直朝着萧衍飞去,劈出飒飒劲风,萧衍却端坐于马背上,纹丝不动。
一条白练势如飞龙从旁窜出,陡然卷住弯刀抽了回去。
慕容恪瞪大双眼望向来人,倾国倾城的容貌,她手持的剑便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叶瑶华!”他恨意冲天,从牙缝中挤出她的名字。
“别来无恙,王爷。”瑶华盈盈向前,突扬右手,弯刀直直地甩向慕容恪的方向。
慕容恪的身形也未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弯刀直插他左边的护卫心口,护卫登时断了气,在马背上晃了几晃,栽倒在地。
原来她的目标不是他。
她步行而来,乌发锦裙,平静神态和赏花踏青也并无两样。
若不是身负绝世武功,握有胜算,如何敢这样肆意妄为?
慕容恪凝睇她片刻,又看向梁帝,细细打量。
原来梁帝这般年轻俊美,和皇后倒是相配。从去年汾阳城外的比试,到两国联姻,一步一步,早已注定今日的结局。
只是自己远在大都,身居高位,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敏锐和谦逊,未曾去探查他们的底细。直到皇后潜入大都,狂言警告,他才警觉,急急部署,却大势已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恪忽地放声大笑,洪亮浑厚的笑声远远传开,笑着笑着,转为悲凉的余叹。
一代名将即将陨落,场上数万人同时缄默。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盛宴
“终于等到了你,”慕容恪的身体向前倾,死死瞪着瑶华,恨不得将她一把抓过来摔个稀烂,话语中透出切齿的恨意,“原来你是这幅容貌,故能迷惑梁帝。你们很好……你们很好哈哈哈!”
瑶华嘴角微微扬了扬,笑意转瞬即逝,“王爷,我敬佩你为了国家捐躯赴死,特赶来送你最后一程。现下也知道我是甚么模样了,可安心上路了吧?”
“哈哈哈哈!我大燕皇帝已去往大定府,大燕男儿必能替我报仇,我有甚么不安心的?”慕容恪冷笑数声,森然道,“只不过你的手上无数杀孽,午夜梦回之时可睡得安稳?”
“自然安稳。王爷为国战至最后一刻,我钦佩你是个勇士。可惜你们的皇帝却是个懦夫,竟弃城逃跑,让你独守空城,你们的好男儿为他送命却有些不值。再说,报仇不报仇的却是后话了,人都死了,就是报了仇又有何用?”瑶华慢条斯理地回道。
“瑶华,不必和他废话。”萧衍下了马,徐徐走到她的身旁,手执龙渊,与她并肩而立。
慕容恪的双眸遽然一紧,盯着他俩的身影,恨意滔天,“我大燕皇帝是个懦夫,哈哈哈哈!你们侵犯别国,屠杀良民百姓,只怕比懦夫也不如!狼子野心终有报应的那天!叶瑶华,你是叶氏皇族,却为了萧家广造杀孽,只怕梁帝也不会放过齐国,到时候我慕容氏的下场就是你叶氏的下场!你冷血无情、手段狠毒,只怕下场更惨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剑气破空而出,龙渊没入他的胸口。
他死不瞑目,停了一瞬伏在马背上。
“冲啊!”他所率的骑兵纵马扬刀冲向玄甲军。几百人红了眼,怒哄着,杀至最后一刻,全部殒命。
大都火势冲天,皇宫夷为一片焦土。此战歼灭燕军十五万人,尸体堆成了山,到处弥漫着浓浓的死气,几成废都。
萧衍命玄甲军在城外焚烧尸体,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才停。
大都陷落的第三日,慕容珏派使臣至大都向萧衍求和,萧衍不应。双方各自调兵部署,准备决一死战。但大局已定,若无外援,燕国绝无胜算。
文钦率军驻守七城,萧衍和瑶华暂回帝京。
回京后,萧衍颁下诏书,鼓励医者北上诊治寒疫,凡入燕者皆有封赏。
至四月底,大梁所占的七座城池内,寒疫已控制住。
瑶华刚回到月华宫,便听茗香禀告,英王妃半月前诞下小王子,因难产又失于调养,产后七日就病亡。
瑶华只道声,“知道了。”
此事做得隐秘,无一人疑心。
她一如既往的低调安静,逢十之日去圣端殿向谢太后请安。
谢太后的神色依然冷淡,但言语客气许多,再也未提劝萧衍广开后宫的话。
五月十二日,英王府小王子满月之际,因北征告捷,皇帝于千秋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皇后也邀命妇一同赴宴。
晚间,百官和命妇皆已就坐,皇帝方携皇后同来。
数日不见,皇后的神色更加沉郁,顾盼之间气势迫人,但她的目光未曾落在别人身上。凤藻玉案后,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并不开口。
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谢太后心中畅快,和身旁的德太妃、敬太妃说着话。先帝在时,后宫嫔妃斗得你死我活,如今却将往事一笔勾销。几人唯谢太后是瞻,处得也算融洽。
敬太妃是四皇子、康王萧烁的生母,眉目慈和,温声笑道,“太后,英王府已有了小世子,烁儿眼看就十八了,他的婚事也快喽。”
先帝在世时已为康王指了婚,定下宁国公侯景平之女侯碧云为王妃。
谢太后更加高兴,笑呵呵道,“正是,就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尽早办喜事。”
德太妃逗趣道,“待康王成婚,又该轮到怀淑了!宫里年年有喜事,过不了几年,有了小字辈,越来越热闹,咱们瞧着呀也欢喜!”
她是无心之话,却触到了谢太后的逆鳞。
谢太后未回话,侧眼望向皇后。
皇后挺直端坐,巍峨凤冠下,她雪白的面上半点喜色也无。也不知哪里亏待她了,她就整天绷着个脸!
“皇后,英王妃诞下麟儿,却不幸亡故。哀家有意将小世子接入宫中抚养,不知你意下如何?”谢太后强忍不喜,用商量的语气问。
这也不算甚么要紧事,瑶华当即答应,“母后可与英王商议,若王爷同意,儿臣并不反对。”
谢太后露出痛心神色,叹息一声继续道,“唉!可怜小世子刚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哀家实在是不忍。英王的母妃又去得早,哀家想着就将小世子接入宫中抚养。你尚未有孕,月华宫也冷清,多个小娃娃也热闹些。”
听她的意思,竟要以皇后的名义接小世子入月华宫,英王尚在,皇嫂抚养侄子不伦不类。瑶华有些诧异,“母后,如果接小世子入宫,儿臣并未生养过,只怕会照顾不周。您抚养过陛下,还得请您多费心。”
谢太后妩媚的眼微微睁大,浮现淡淡的嘲讽,望着她嗤笑一声,“自然是哀家费心,你没有经验,怎能让你抚养?你从旁协助便好。”
瑶华听到她的嗤笑,遂转过头不理会了。
近处的命妇听着她们的对话,皆垂目不语。皇后清冷孤傲,皇太后强势掌权,婆媳不和的传言已经传遍了帝京城。皇后以异国公主的身份登上后位,专擅宫闱,对后宫诸人不假辞色,却在太后跟前落了下风,她们的心中也觉痛快。
女官低头趋行上前,为众人斟满九酝春酒。
太后重露畅意笑容,举杯曼声道,“大军出征顺遂,英王府又添了小世子,双喜临门,请各位共饮此杯为贺!”
瑶华端起玉盏,未至唇边便觉有异,立刻看向谢太后。
谢太后望着玉案下的众人,脸带妩媚喜悦的笑容,广袖遮唇,将杯中酒饮尽。
瑶华心一横,也不抬袖,一口饮尽。酒液入口醇绵馥郁,带着一丝丝酸味。
身后茗香随侍,她微一侧头,吩咐道,“茗香,将酒斟满。”
茗香忙上前,又斟满一杯。
瑶华执起玉盏,沉静目光环顾众人,目光所到之处,命妇低眉敛目,不敢与她对视。
她不禁在心中哂笑,自己究竟做了甚么恶事,这些女人竟这般惧怕自己?不过她们如何看又有甚么要紧?总归是些不相干的人。
她高举玉盏,露出一抹轻微的笑容,“陛下英武,此杯祝北征将士早日凯旋归来!”说完又一饮而尽,杯口朝下轻轻晃了晃。
谢太后有些错愕,忍不住去瞧她,瑶华雪白的脸上平静如常。
谢太后隐隐松口气,也饮尽此杯。
瑶华随即回眸,深深地凝视谢太后。平静无波的双眸令谢太后一凛,定定地与她对视,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吸附万物。
“母后,儿臣出去醒醒酒,去去就回。”
谢太后顿觉心头一松,忙不迭地摆手,“去吧。”
离开千秋殿,缓步走在宫道上,瑶华突然急声道,“快去叫容师兄过来!去!”
茗香不明所以,看她神情冷厉,必是出了要紧事,慌忙小跑回大殿。
瑶华独自一人向月华宫的方向行去,突觉胸口剧痛,痛得她骤然发抖,出了一身冷汗。
步子越来越沉,身体似有千钧重, 凤冠压得头痛,她举起颤巍巍的双手去摘,凤冠却稳稳固在头上,纹丝不动。意识渐渐涣散,她按住胸口,茫茫然不知所措, 前方,前方是何方?
又是一阵剧痛席卷全身,疼得她弯下腰,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护花
睁开眼时,萧衍和容廷正在床边低声说着什么。
瑶华口苦咽干,想唤他们,嗓子却紧涩得发不出声。
萧衍立时发现她醒了,欣喜地俯下身,语声已不稳,“瑶华,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瑶华双眸中的蒙蒙雾气散去,恢复了清澈,“三天?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暗哑低沉,似是另一个人发出,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36/101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