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中。
刚刚谈完生意, 从会州回来的叶南琴茫然地看着为她收拾行李的母亲,和忙进忙出,不停对家丁做出指令的父亲。
“这是……怎么了?都要过年了, 爹娘怎么还将女儿往外赶?”
叶父脸色凝重地说:“魏林恐怕要转投东武王, 我们若是不从,不,就算只是不表态,也会被他视为眼中钉。”
因着萧云在州府买的是叶家名下的宅子,暂住时与叶南琴为邻,之后又帮叶南琴踏入商场, 看清陈津的真面目, 他们家与杨氏颇为亲近。
而杨氏又是铁杆的太子党。
即使他们当场就表示支持东武王, 魏林也不会信。
他还不如先拖上一拖,回来想想有什么保全自己与家族的办法。
叶父对太子有所了解,就算没有了解, 他也不看好东武王。
就东武王当初那个随随便便就被太子手底下的人带进沟里的样子,哪里是能当枭雄的?
狗熊还差不多。
但就是狗熊,要杀人也是轻轻松松的。
他得想办法扛到太子那边动手才好……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先把自家与太子心腹关系密切的女儿给送走。
叶南琴听了他的解释,睁大了眼睛:“刺史他疯了吧?以前讨好东武王也就算了, 这造反的事情他也做?”
叶父冷笑:“有什么不敢做的,太子手里有他的把柄,随时能把他拉下去。他不想受制于人, 自然要想其他的办法。”
太子监国,想摆脱太子, 那只有造反这一条路能走。
叶南琴抱着他的手臂,摇着头说:“女儿不走, 女儿要是走了,魏林肯定会对您和母亲不利的。”
父女两个正在就这个问题拉扯之时。
谢逸的马车及时赶到他家的侧门,嘭嘭嘭地敲响了他们家的门。
几人神色一变,带着家丁缓缓靠近门口,等做好准备,才让人去开门。
看到谢逸的时候,叶父警惕地问:“陆公子莫不是喝多了,以至于走错了门?”
谢逸的假身份就是一个从翰州来的,姓陆的商人。
叶家在官场的势力不如另外三家,但家底颇丰。
看不上谢逸承诺的所谓“高利润”,也知道这其中定有猫腻,所以一直对他比较疏远。
对于他的不欢迎,谢逸毫不在意,指着身侧的人说:“我带了一个人来,叶大人定然会愿意跟他聊上两句的。”
叶父看向他身侧长身玉立的男子。
夜色很黑,门口的灯笼照亮男子幕篱上的金线绣纹,熠熠生辉。
他很快想到了某位大人物。
“这位是……”
叶父的话刚出声,就被他自己打断:“二位请进来说话,你们将院门关好,任何人来拜访都说不见。”
进到里屋后,谢圭先是笑着说:“殿下送别我时,随手将头上的幕篱摘下赠与我,说此物可作为信物,原是真的。”
随后自陈身份:“在下谢圭,新任兵曹参军,太子殿下派我来和州,是为督促和州应对战事。”
“谢……您莫不是御史……”
谢圭:“在下初入官场,来此也只是代表殿下的意愿,还望大人不要提及无关的人,我们也好快些进入正题,不是么?”
“是是,谢参军请讲。”话是这么说,叶南琴的父亲还是不禁对他的态度更为礼貌许多。
担心魏林随时派人上门灭口,谢圭直接丢出“东武王已死”的炸弹。
在把人吓呆了之后,才将方才与谢逸商定的计划说出口:“常言说论迹不论心,若魏大人因此悬崖勒马,殿下反倒不好处理他的事情。”
“眼前正是让所有怀有异心之人展露马脚的好时候,也是能够让您暂时避祸的机会,希望大人您能够配合。”
意思是让叶氏假装加入,从中策应并收集那些人造反的证据。
叶父:“可我要如何取信那些人?”
谢圭:“你就说,叶姑娘从杨氏那里得到了消息,太子执意要杀二皇子,有三分之一的官员上奏反对,现今朝中一片混乱,恐怕无暇处理和州的问题。”
京城。
萧云确实打算杀二皇子。
“弃十万民众于不顾,又带着万余民众上山被洪水围困,以致民怨滔天,你愧对于父皇,愧对于仙逝的母后,愧对天下百姓,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里?”
二皇子仓皇后退。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纷纷让开。
在太子当朝批判他时,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他回头望去,只见到这些人眼中的失望和躲避。
“此次,是皇兄我做得不对。”二皇子扯了扯嘴,选择低头,“我愿为澄县捐银一百万两用于重建屋舍,并自请禁足半年。”
他自以为退得足够多,太子却好像被他气笑了一样。
“死了那么多百姓,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就值皇兄你禁足半年?”
二皇子皱眉:“那你要如何?”
萧云没有回答,转而问其他大臣,应该怎么惩罚治灾不利,反倒害了那么多人的二皇子。
朝臣们知道她这么问,肯定是想摁死二皇子。
便纷纷大着胆子开始提建议。
“作出如此恶行,不堪为王,应当革除王位。”
“二皇子本就被陛下贬为庶人,蒙恩回朝,却不知悔过,不若请陛下再收回他的玉碟,重新将他贬为庶人?”
二皇子一听这话,不得了。
直接咆哮:“不可以,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父皇!”
“父皇有旨,没有他的传召,任何人不得打扰。”萧云淡淡地说,“不过此事确实要看父皇的意思,先暂停二皇子的亲王待遇,收押宗人府,待父皇定夺。”
二皇子被拖下去之后。
内廷总管才姗姗来迟,恭敬地对萧云行了一礼,说:“湘州先前水势凶险,陛下和娘娘一直担心您的安危,奴才待他们问一句:一切可好?”
萧云:“托父皇和娘娘的福,平安归来。只是见民生疾苦,一直寝食难安,消瘦了不少。”
众大臣:“……”
“此事并非殿下之过,还请殿下宽心些。”内廷总管面不改色地宽慰了句,又说,“我此来,是带了陛下的三项旨意。”
萧云低头,微微弓腰。
其余大臣则都跪在地上,等待他宣旨。
内廷总管:“国师于冬至日祭神,使湘州连日大雨停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此乃可昭天下之壮举,可流万世之善行。”
“为表其功德,今着升国师为超一品官,列位于三公之上。百年后入太庙受后世帝王供奉,赐……”
一系列夸张的奖励都落到了国师的身上。
仿佛湘州水灾能够没造成太大的损失,都是因为国师主持了那场祭祀。
朝廷上一瞬间非常寂静。
朝臣们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惹到太子。
但是太子很开心。
萧云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借着这件事将她师尊的名望给抬起来。
皇帝老疑心病了,成天担心她这个太子过得太顺利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很不希望她的威望过高,自然不会让她领下这么大的功劳。
那就只能安给国师。
或许也有想借这件事,挑拨他们师徒关系的用意。
但这是他们提前就说好的事情。
别说是产生隔阂了,不聚在一起笑他这个皇帝老儿天真就算不错了。
在这道旨意宣读完之后。
几乎不上朝的国师缓缓走入大殿,享受了一把位列三公之前的待遇,接旨之后又发表了一番感言,再施施然离开。
全过程都显得宠辱不惊,若世外高人一般淡然。
惹得许多人都高看了他一眼。
内廷总管接着宣读了第二道圣旨。
月贵妃的封后圣旨。
这一次朝臣更加沉默了。
他们突然意识到事情变得不简单起来。
因为但凡皇帝还有一丝理智,都不会下这样一道圣旨。
月贵妃可是夜国人。
而且之前还当过夜国的太子妃!
朝臣纷纷进言,让皇帝三思,让太子赶紧去劝皇帝放弃封后。
内廷总管只管念圣旨,念完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念第三道圣旨。
皇帝要赐死二皇子。
刚支棱起来跟皇帝作对的朝臣又都沉默了。
这要是太子上报之后,皇帝才下旨说杀二皇子,他们可能会说是太子以公徇私,想借机铲除政敌。
但太子还没进后宫见皇帝,皇帝就自己下旨说要杀二皇子。
他们就只能认为这是皇帝自己的想法。
但真的是皇帝自己的想法么?
他们有些不可置信地与周围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片茫然。
萧云在幕篱下悄悄地勾起唇。
当然不是皇帝自己突然起意要杀自己二儿子。
她虽然一进宫就是上朝,没有往后宫去,可后宫与官府里如今都是她的人,她想让皇帝听到什么消息,皇帝就一定会知道。
她让人将湘州的灾情总结,与湘州官员联名上书,希望天子下罪己状以平民愤的折子放在十三曹的案头。
去十三曹打探朝堂消息的白羽卫就顺手带进了宫里。
皇帝是绝不可能下罪己诏的。
但湘州损失那么大,放着不管也不可能,那就只能推一个拥有足够分量的人出来背锅。
这个人只能是唯一犯下大错的二皇子。
让本就脑子不清晰的皇帝下如此狠手,只需要稍微刺激一下他的情绪。
在烦躁与对现状的恐惧之中,皇帝难以压抑自己的毁灭欲,再加上一点言语引导,他就毫不犹豫地下了这道圣旨。
反正他也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
在二皇子不能继续与太子分庭抗议的情况下,二皇子在他眼中就只有碍事这一种印象。
内廷总管宣读完圣旨,不给所有人反应时间,直接开溜。
剩下的人只好看着太子,希望太子能够说句话。
太子殿下也十分为难地说:“父皇一向乾坤独断,劝他收回一项成命便十分艰难,要是连续两道旨意都让他收回,恐怕不可能。”
后面两道圣旨只能收回一道的话,大家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月贵妃封后。
二皇子:“……”
第150章
毫不夸张地讲, 萧云已经开始准备登基了。
要是东武王早点儿造反,她可能还会困扰头疼一下,这一年都过去了, 她给东武王留的坑够他死八百遍的。
何况晏怜还留在那边。
东武王全家能有一个活口, 她都夸晏怜菩萨心肠好吧。
她快快乐乐地带着刚找回来的张蕊去见月贵妃。
一段日子不见,贵妃看起来越发美丽了。
有一种有钱有闲死老公的没敢。
嗯,皇帝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张蕊看到那张跟婉蓉有些相似的脸,怔了一下,有些不敢上前。
月贵妃也没有急着让她走到自己面前,而是端详了半天说:“这孩子生得不像素凝, 也不像我。”
像她女儿。
可是她至今也没想到她闺女长得像谁。
萧云:“人能回来就是好的。”
“是啊, 还能见上一面, 就得感谢苍天了。”月贵妃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张蕊的头发,“你爹如今在复州, 今年怕是回不来了,你且在宫里住着,我拿他的书信给你看。”
张蕊虽然性格带着一股狠意,但时常会沉溺在他人的温柔当中。
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她极快地适应了这个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的姨母,安安心心地被带下去换上月贵妃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漂亮衣服首饰。
外头。
萧云比较郑重地问:“娘娘可是想要登上凤位?”
月贵妃听完就笑了:“你猜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 突然封我为后?”
萧云默了默。
月贵妃漫不经心,带着笑意地说出她的猜测:“他发现自己没几天好活了,想让我殉葬, 这是在补偿我呢。”
萧云:“封娘娘为后,他就能让你入帝陵合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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