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胥柒托徐子姚将信转呈给她。
也许,是徐子姚请胥柒写了这样一封信作为诱饵,引了她出洞。
说来可笑,这局中局,人人都是棋子。
这一条路,又即将走到尽头了。
傅蓉微已经感觉到双腿的酸软,想必,她已经走过了半座山。
前面没有岔口了,似乎是死路。
傅蓉微固执地走完最后几步,面对着嶙峋的石壁,寻摸着上面的每一道缝隙,粗粝的石头刮破了她的手指,傅蓉微吮吸着伤口,发现了此处的石头特殊,敲一敲,竟发出了低沉的金属颤鸣声。
傅蓉微正欲仔细看,冷不丁有人叹了一口气,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令傅蓉微惊得头皮发麻。
紧接着,那人说话了——“原来是个小娘子。”
这个声音的主人听着也很年轻。
傅蓉微忘记了手指上深可见骨的伤,道:“敢问阁下是谁?身在何处?”
那人很温和道:“你向左五步,石下有个拉环,踩下去左旋半圈,你就能看见我了。”
傅蓉微依言照做,石壁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可容一人通过,傅蓉微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石室,桌椅床榻俱全,桌上有茶,有点心,有笔墨纸砚,榻上铺着松软的垫子。处处都是有人久居的痕迹。
傅蓉微最后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二三十岁的年纪,一身素衣,没束冠,乌黑的头发半留在肩头,似缎又似水。
他冲她点头微笑:“在下失礼了。”
傅蓉微目光一垂,他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不能起身。
傅蓉微却行了礼:“先生是此地的主人?如何称呼?”
他说:“我是神工阁中弟子,姓阮。”
他没有透露自己名字,傅蓉微便称呼他:“阮先生。”她顿了一下,问:“此处是阮先生的居室?你住在这里?”
他说:“是,我十岁那年接了我师父的衣钵,便遵照师父的遗命,住在此处,终生守山。”
傅蓉微心念一动:“你师父是……”
他温吞地笑道:“你身上湿了一回,而且带着水腥,是走水路来的,能通往水中的路只有一条,你既然能破开门进来,想必一定在湖心见过我师父的大作了吧。”
傅蓉微:“原来你是他的弟子。”
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了。
显然,这位阮先生也有诸多不解之处,他最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你放着金银财宝不要,对能倾覆战局的机甲也不感兴趣,也不肯去探寻那些稀世罕见的灵草毒药,怎的偏选了这么一条路?”
傅蓉微答道:“那些东西固然珍贵,但非我所求。”
阮先生问:“那你所求为何?”
傅蓉微道:“我爱人身中奇毒,名杜鹃引,有人告诉我,蝮山或许有生机,于是我便来了。”
木轮子咕噜噜压在地上,阮先生凑近了一些,抬手请她落座,低声道:“杜鹃引……这东西在外面竟还有流传呢。”
傅蓉微心知自己找对人了,坐下后,与这位阮先生平视,道:“先生果然知道这东西,可有解法?”
阮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打量着她的眉眼和衣裳,道:“你来此一路上不容易啊。”
傅蓉微道:“只要能偿愿,便不算辛苦。”
阮先生道:“你要解毒之法,我可以帮忙想办法,但你须得告诉我,他是如何染上这东西的。”
傅蓉微皱眉思忖了半刻,这事儿说来可就话长了。
往长了说,得横贯几年的旧事,往短了说,又怕说不明白。
阮先生竟能一眼看穿她的为难,主动退了一步:“看来故事很长,那这样吧,我来问,你答,可否?”
傅蓉微回过神,眉间愁容不散,点头说可。
阮先生:“中毒之人,是否手掌权势?”
傅蓉微:“是。”
阮先生:“下毒之人,是与他争权之人。”
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傅蓉微点头:“是。”
阮先生:“他们是哪朝的皇室?”
傅蓉微道:“大梁,萧家。”
阮先生皱眉:“怎么是中原?”
傅蓉微立刻追问:“先生的意思是,此物不应出现在中原?”
阮先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实不应该,其中还有别的内情吧?”
傅蓉微捉住了头绪,明白他所疑惑的关键所在,简单道:“正如阮先生所说,此物不应出现在中原,昔年南越皇子曾被送到馠都为质,与馠都的权贵交好,早早许诺了盟约,我爱人身中此毒,便是博弈的结果。”
“原来是南越……”阮先生不知在思量什么,片刻后,回了神,又问:“那位中此毒多久了?”
“五年。”
“五年。”阮先生重复了一遍,也惊了:“为何时至今日才来寻药?”
傅蓉微黯然道:“他瞒我五年,我也是刚得知此事。实不相瞒,阮先生,我能找到此处,也是有心人算计所致。我看先生是个智多之人,也猜到了吧?”
第167章
“五年, 太久了,杜鹃引此毒刁钻,本就没有十分的把握,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骨头都浸透了……” 阮先生天生一副从容的脾性,不紧不慢的说:“但既然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这里, 无论是不是受人算计,我都会尽力一试, 你可以把人带过来。”
傅蓉微不知此人的身份, 也不知他的来历, 更不知他为何长居暗室不见天日, 他身上的谜太多了, 但他一句能解杜鹃引, 傅蓉微便能暂且放下一切疑心, 配合他尽力一试。
“我去带他来。”
傅蓉微急急得准备离开,在门前又犹疑着停下, 回头看向他。
阮先生知她需要一颗定心丸,安抚道:“你接了人原路返回即可,我等着你。”
傅蓉微点了一下头。
姜煦就歇在外面,傅蓉微越走越急切,几乎是跑了起来,什么仪态修养全部抛却了, 裙摆也跟着旋起了一朵斑驳的花。她一心一意奔向那渺茫的生机,穿过了这条长长的甬道, 到了尽头, 停下抚着石壁喘息着,高处的壁灯仿佛永远不会熄, 照在她眼里亦是一片温热的光,而此时她的一颗心却渐渐地冷了下来。
石窟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落在灯下,而本应靠在那里歇息的人却不见了。
人呢?
傅蓉微站在原地迷茫了一阵。
他是毒发后被人带走了?
还是自己强撑着走的?
他去哪儿了?
傅蓉微正想顺着路回去找人,却在迈出步子的那一刻,听到了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她去寻声音的来处,是从那道刻着傀儡画像的门内传出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了。
傅蓉微环顾左右,退回第四道石门里,借着坑洼石壁的遮掩,露出一双眼睛查探究竟。
比那东西先跑出来的是一个人。
此人身形熟悉,傅蓉微不用看脸就认得,徐子姚。
傅蓉微从前看在姜煦的面子上,一直对这位徐先生礼敬三分,现在真相血淋淋的撕开,都是笑话。
他怎么在这?
徐子姚逃得狼狈,似乎被吓得不轻,可他也没跑出多远,那道身影刚要奔上前头那条路时,骤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又开始一步一步的后退,活像有撞见了什么吃人的怪物。
也许不是怪物。
傅蓉微听到了很多杂乱的脚步声。
徐子姚是被人逼退的。
傅蓉微看见萧磐带着他的侍卫,从那条路探出头来。
人群最前方,与萧磐并肩而立的,居然是神工阁的老阁主。
都来了啊。
傅蓉微不敢轻易露脸,她把自己往更深处藏了起来。
第二道门内行走拖拉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傅蓉微等它走进了视线中,正是壁画上的铁傀儡,肉眼所见,它比人高大许多,动起来十分沉重。
它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子姚因此逃过一劫,不用被萧磐算账。
萧磐直面铁傀儡,打量了一顿,轻飘飘道:“就这?”
老阁主道:“当年制作它的主人控傀,它可是比人还要灵巧。”
萧磐:“可它的主人早死了几百年,这东西也和那条龙一样,变成废铁一堆了吧。”
老阁主说:“那龙比它难控多了,我们家那位前辈虽死了,但他的衣钵仍有传承,依他的能为,控制这批傀儡再出山不难。”
萧磐还是不太信:“是吗?”
老阁主道:“绝非老朽胡说八道,你看,它来见你,还带了礼物呢。”
因着那铁家伙魁梧,挡住了一大半的光,傅蓉微又向前走了几步,隐约可以看清外面的一部分光景。
铁傀儡实在是粗壮,肚子又圆又大,此时控着它的应当是老阁主了,只见傀儡肚子一颤,掀开了一道门,从里面吐出了一个人,扔在地上,傀儡用劲不小,那人在地上足足滑出了几米远,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才停了下来。那人没有意识,被扔在地上也没有反应,若不是身体还软着,都要被怀疑是一具凉透的尸体,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傅蓉微瞧着那人身上石青色的袍子,脑子里唰的一下,一片空白。
姜煦今日穿得就是这一身衣裳。
萧磐蹲下身,屈尊亲自动手扳起那人的下巴,又惊又喜:“姜煦?”
傅蓉微抬脚就要扑出去。
在她没有察觉的背后,一道绳子灵活的窜了上来,捆住了她的身体向后一扯。
傅蓉微重重撞在一个硬物上,以至于后心一阵绞痛,她刚要张嘴,又一只手捂了上来,把她差点脱口而出的嘶吼硬生生按了回去。
方才那位阮先生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掐着傅蓉微的后颈,一只手捂着她的口鼻,他把人拖在膝上,说:“你现在出去死路一条,跟我走。”
根本由不得傅蓉微拒绝。
他的轮椅碾着地上的坑坑洼洼,却始终稳当得如履平地,两侧壁灯在他身后一盏一盏的熄灭。傅蓉微一开始的剧烈挣扎渐渐平息了下来,她姿势扭曲的卧在宽敞的轮椅上,眼睛酸涩难忍,眨了一下,落下一滴泪。
阮先生见她终于冷静了,便解掉她身上的绳索。
傅蓉微站起身,回头看着一片黑暗的来处。
阮先生道:“别回头,我已将机关全开,走错一步就是死。”
傅蓉微将自己冷冰冰的手贴在额上,好似这样就能让头脑降温似的。
幸好刚才没冲出去,不然她就把自己白送了。
傅蓉微问道:“先生怎么过来了?”
阮先生道:“你刚离开不久,有人激活了另一条路上机关,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我出来查看情况,不料事情闹得如此之大。”
傅蓉微跟着他回到了刚刚那间暗室,两侧石门合上,傅蓉微听到头顶一声铃铛响,仰头石室顶上密密麻麻的红线交织成网,每隔一段线,就拴着一个铜铃铛。
阮先生解释道:“有人碰了机关,铃铛就会响。若是有哪个机关毁坏,铃铛就会落下。”说完,他指了一下桌上摆着的并排三个铃铛:“有人很厉害,三连破,那个畏手畏脚的书生肯定没这个本事,昏死那人身上有伤,所以是他干的。你要救的人是他?”
傅蓉微点头:“是他。”
阮先生道:“你为了救他如此费心劳力,他对你却不实诚。”
傅蓉微看向他:“先生莫不是不想救了?”
阮先生道:“杜鹃引之祸的源头在神工阁,我还是会尽全力帮你解毒,但他若是有别的心思,我也会与他另算账。”
傅蓉微一时不知该如何驳他这句话,因为她也一片混沌,迷雾尚未破开,除了几句干巴巴的陈情,她没法条理清晰的解释这一切。可傅蓉微也有疑惑,怀疑神工阁并不清白,她问:“你们神工阁的阁主,为什么会和外人混在一起?”
阮先生说:“那位不是阁主,我们阁主仙逝有两年了,他是个冒牌货,我虽深居简出,却知道很多秘密,我忍了两年,想看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傅蓉微皱眉:“两年……”
越来越难看清了,神工阁也出了变故,这场局上的博弈之人多得很呢。
傅蓉微忧心姜煦的安危,一静下心来满眼都是方才的画面。
姜煦何时如此狼狈过。
他落到了萧磐手里,萧磐会给他活路吗?
又一声铃铛响。
阮先生与她相对两无言,静坐了一会儿,他转动了一下轮椅,说:“他们开始闯阵了,我可以趁机将你所牵挂那人捞回来。”
傅蓉微顾不上客套,只道:“有劳先生。”
阮先生来到了另一侧石壁前,袖中控丝隔空触动了机关,开了另一道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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