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低着头,不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溅起的碎瓷片在颈侧划过了一道血痕。
真乱啊。
张氏气晕了。
平阳侯拂袖而去。
蓉珍跑回自己房间哭。
蓉珠和蓉琅一左一右出现在傅蓉微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三姐姐,你伤着了,流血了。”蓉琅指了指她的颈侧。
“没事。”傅蓉微用帕子捂住。
蓉珠道:“你这回真把父亲惹生气了。”
傅蓉微:“吓着你们了?”
蓉珠:“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想想以后在这个家里该怎么立足。”
傅蓉微道:“多谢提醒了。”
她不肯相信蓉珠有好心,疲惫地回房间歇下了。
平阳侯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这种关头,傅蓉微猜他正豁出脸在外打点关系呢,迫切的想要保住选秀这个机会。
没有用了。
傅蓉微今日做出来的事,是将自己今生的命运与上一世彻底割裂。
从今以后,就是两条全然不同的路了。
平阳侯直到晚上才回。
傅蓉微没敢上前触霉头,但是嫡女蓉珍敢,临睡前外面又闹了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傅蓉微用被子蒙住头,已经没有余力思考了,但却死活睡不着觉。
正醒着呢,窗户传来轻轻一声响,傅蓉微本能的绷紧,转头看到地上多了一个纸团。
傅蓉微赤足踩在地板上,捡起那张纸团,也不点灯,借着窗外还算明亮的月光,展开一看。
——“今日卯时三刻,廊下见。”
落款只一个字“姜”。
傅蓉微终究还是燃起了灯,将纸团烧干净了。
姓姜的人,她只能想到姜煦。
但字迹不对。
傅蓉微认得姜煦的字迹,是因为上一世看过他写的折子、军报。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傅蓉微心思重,遇到事总是控制不住的去琢磨前因后果。
可是这张纸条出现的过于突兀,不知从何而来,不知目的为何。
傅蓉微不想搭理,却被闹得更心烦了,翻来覆去不得好眠。
*
廊下有个人站在河沟旁,低头望着浑浊的湖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有了动作,叹气,仰头看月,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兖王萧磐。
卯时三刻已经到了。
——“我道是谁呢,鬼鬼祟祟不干好事,兖王殿下您这又是玩哪出?”
今夜的河沟旁很热闹,不止一个人。
萧磐受惊不小,抬起头,见着廊子的屋顶上,姜煦正在盯着他看。萧磐冷着脸:“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煦:“你是想问为什么暗卫没发现我吧?”
说罢,姜煦回头把一个昏迷的暗卫扔下了房顶,说:“很简单,我比你们早来一步啊。你是不是还想问我都看到了什么?”
萧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姜煦假装看不到,越说越起劲:“我还看见你在上面鬼鬼祟祟扒窗呢,一个王爷,真不要脸。”
萧磐指了指他:“像你这么说话,是迟早要被赶出馠都的。”
姜煦无所谓道:“好啊,求之不得。”
萧磐笑着往身后的行宫看了一眼:“既然如此,那我就耐心再等等,等你到了关外,看你还能不能把手伸回馠都。”
姜煦脸上的笑意渐渐垮了下来。
萧磐:“鞭长莫及的道理你明白吧。”
姜煦迟早要回北关,傅蓉微从来就是馠都笼子里的鸟。
漂亮机灵的小鸟大家都想逗一逗,谁要是想护着,就得把她带回家。
萧磐抱着胳膊,怅然一叹,道:“他们按照画像把人从淑妃宫里找了出来,那两个人受不住刑,已经招了。皇上震怒不是为了一个歌姬,而是为了皇家的颜面,淑妃娘娘是皇后的亲表妹,尚书令的千金,小惩大诫而已。傅三姑娘人还没进宫,倒先把中宫得罪了,胆儿真大……哎姜煦,你想不想知道淑妃是怎么骂的?”
“她说这傅三姑娘啊,非蠢既坏。”萧磐道:“今夜我约三姑娘出来呢,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选秀一事若不成,处境不妙,愿不愿让本王拉她一把。可惜啊,人家不给机会。”
“姜煦,你怎么不说话了?”
姜煦一言不发。
萧磐觉得奇怪,抬头看去,姜煦正一动不动盯着行宫的某个方向。萧磐跳上了廊上宽敞的地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明月下重楼飞阁、碧瓦朱甍。
傅蓉微披着衣裳,停在阶上,遥遥望向廊中那两个身影。
第34章
萧磐自信一笑, 明白傅蓉微是看见纸条了,他抱着胳膊等傅蓉微前来相见。
不料,傅蓉微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 便转身回到屋里,掩上了门。
萧磐的笑容像僵在了脸上。
姜煦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跳下房顶走了。
萧磐脸上的笑才渐渐落了下来, 趁着左右没人,叹了一句:“真是野啊!”
傅蓉微闭门不出, 等着上头的动静。
可等了好几日, 总也没口信传下来, 傅蓉微心中也渐渐不安。
今儿又听到蓉珍在外面讲:“阳瑛郡主已经瘦得不成样子里, 今日见, 吓我一跳, 差点没认出来。”
傅蓉微神色一滞。
蓉琅说道:“阳瑛郡主府里的水鬼当真吓人, 我到现在还做噩梦呢。”
那会儿蓉珠正在云兰苑尽孝,没亲眼见着, 但却听说了,她道:“听说阳瑛郡主府上出了个大案子,查清了没有。”
蓉珍猜测:“当着长公主的面,没敢问,想必没有,否则郡主不会那般憔悴……不过, 倒是有了点线索。”
蓉珠:“怎么说?”
傅蓉微坐到了窗下,仔细听她们的谈话。
蓉珍道:“线索说可能是幻觉, 他们怀疑湖里有致幻的药, 但修池子之前水都放干了,现在没证据。”
傅蓉微眼中渐起惊疑, 她站起来,露了半张脸在窗后,正好蓉琅见着她,傅蓉微一招手,她就颠颠的跑进屋了。
傅蓉微掩好窗户,压低了声音,问道:“蓉琅,你再同我讲一遍,那日你在湖里见到了什么?”
蓉琅浑身一抖:“老提它干嘛啊三姐姐,怪吓人的。”
傅蓉微:“你快说。”
蓉琅一边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复述了那日所见。
一个鬼,红衣裳,长头发,八只手,脚下生根扎在淤泥里……
她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傅蓉微以为她被吓傻了胡说八道。
可如果一个人能将一件事情完整的重复两遍。
那有可能就是真的了。
可傅蓉微在河底所见那人分明穿的是白衣。
致幻。
看到的其实不是真实的。
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傅蓉微点头:“我知道了。”
她们那日落水之后,本该死的,能活多亏了皇上和姜煦,也是命大。
瞧瞧,馠都里的水多深啊,还没进宫呢,每走一步就是一个钉子。
有了傅蓉微递上去的两幅画,案子很快告破。
皇上的禁令没解,后妃仍在禁足中,但倒也没听说皇上另有追究。
死了一个歌姬而已,案子压在了皇上的案前,意思很明确,到此为止了。
春狩照常进行。
柳锦婳约傅蓉微骑马,傅蓉微说不会,柳锦画自告奋勇要教她,傅蓉微浅学了点皮毛,便跟在柳锦画的身后,开始绕着山道跑马。
柳锦婳跑的快,可傅蓉微不敢快,她溜着马散步,前面的柳锦画带着丫头越跑越远,慢慢的就见不着影了。
傅蓉微无奈停下来,让马儿吃草。
山间幽静,春寒料峭,一动不动呆久了有些冷。
傅蓉微不想往山上走了,决定在此等着柳锦婳下山。
谁料,忽然之间,天上乌云密布,炸起一声爆雷。
雨来了。
傅蓉微手忙脚乱牵着马到树林里避雨。
可这匹千挑万选的温驯小马在这个时候惊了,蹄子乱刨,掀翻了傅蓉微,长嘶一声,就跑了出去。
傅蓉微摔了一身的泥也顾不上,刚往外追了几步,只听一声破空的箭响,她的小马应声而倒,鲜血喷涌。
看见箭和血的那一刻,傅蓉微僵住了,眼前复现的是当年馠都城破,皇宫沦陷的惨象。
马蹄声滚滚而来。
傅蓉微猛地回神,往齐人高的草里一滚,藏住了身体。
造反了。
傅蓉微不知道其他地方怎样,她只知道荒山野岭,她的命难保了。
对了,柳锦婳呢?
军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围场,所有官员和家眷都撤回了行宫,四处乱成一团,尤其是女眷,实在安抚不住。
蕊珠长公主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一个是柳家小姐,一个是傅三姑娘。蕊珠长公主惊问:“人呢?”
正这时,柳锦婳被禁军带了回来。
柳锦婳脸色苍白,跪在长公主身前:“傅三姑娘还在山上,殿下,怎么办?”
傅蓉微所在的那座山,正是兵变的起始地,一整座山几乎都被叛军占领了,柳锦婳跑马不走回头路,她从另一侧下山时,正好碰上了前来救援的禁军。
可傅蓉微还留在了山上。
蕊珠长公主颓然叹了口气:“完了,不成了。”
傅蓉微趴在地上,用杂草盖住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一动就真完了。
大梁朝文强武弱,馠都尤其是个缺少阳刚的地方。
但今日不同往日,姜大将军回都述职,姜长缨在,姜煦也在。
姜长缨守行宫。
姜煦领了军符,带亲兵突围,回营调兵。
山间的兵马来回巡走。
傅蓉微捂着嘴巴,连咳嗽都不敢。
雨停了,在傍晚,傅蓉微趁着夜色昏沉,露出眼睛,呼了一口气。
好安静。
风拂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
傅蓉微的胳膊被人踩了一脚,也不知是个什么分量的人,傅蓉微只觉得像个铁墩墩砸下来,当即骨头里听到了脆响。
那人脚步一顿。
傅蓉微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脸上的杂草被人拨开。
傅蓉微视线模糊,看到了一个全身漆黑的人。
那人看了她一眼,向后打了个手势,又叫来了许多同伴,他们围着她蹲坐了一圈,最后叫来了一个人,可能是他们的头,因为他们都跪下行礼了。
行的是军礼。
最后这个人低头看她,傅蓉微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双眼。
姜煦拉下了黑色的面罩。
傅蓉微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食指抵在唇上,意思是她不会出声,请他们放心行动。
姜煦摸到她伤到的地方,一摁一捏。
傅蓉微唇边溢出一声□□,又咽进了嗓子里,一张脸全无血色,唯独唇侧蜿蜒出一道血痕。
她把自己咬破了。
姜煦没有扔下她立刻走,而是就地取材,捡了两根树枝,将她的胳膊断处缠好。
傅蓉微总算知道他们分量为什么重了,因为身上穿的都是黑漆漆的铁甲。
姜煦给她包扎完,一根手指笔直指向地面,示意她原地带着别动。
傅蓉微点头,挥手驱赶他们快走。
姜煦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边的月亮完全弹出了头。
傅蓉微算不清时辰,便盯着月亮,看它在天上的移动轨迹。
月亮从一棵树的梢头挪到了另一棵树的梢头。
山上某个地方骤然起了冲天的火光。
马蹄声,兵戈声。
月亮好似被这杀伐吓到了,又躲进了云层后,但是火光比它更明亮,照得山上无处藏身。
叛军的老窝被姜煦带人偷偷断了。
残兵开始四处逃窜。
傅蓉微看见了影影绰绰的人影朝这边来了,心道不好。
可能还要被踩。
踩一下事小,万一叛军反手一刀把她杀了才更要命。
世上总有些难是避不开的。
比如傅蓉微现在就想不到好办法避难。
马蹄声从那群叛军身后赶上来。
追兵一刀一个砍翻了逃窜的叛军。
有一匹马奔至她的身边,马上人身手捞她坐在身前,一路狂奔向山顶。
傅蓉微从齿缝中出声:“姜煦。”
姜煦的铁甲贴着她的身体,又冷又硬,他的声音也是如此:“他们早有准备,刚才烧的是个空营,里面没多少人,我要杀上山顶,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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