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个地方。
姜煦退进了黑暗中,他带来的人也分了三路,各自跟了上去。姜煦则专盯着梁雄。
梁雄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在寨子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口井面前,他们挪开压井的石头,依次顺着绳索爬了下去。
火药在井下。
姜煦放下了旺财,一撸它的狗头,让它乖一点,然后也跟着跃下了井。
这并不是一口简单的枯井,而是未造成井样子的地下暗道,因为此处的地脉下并没有暗河,完全干燥,才能放心囤积火药。
姜煦落地时踩着一层枯叶,没发出任何声响,井底果然有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姜煦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前一段路伸手不见五指,往更深处去,才渐渐有了光源,是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
姜煦发现这一条井下暗道明显比刚刚那处山穴更宽敞,修建得也更用心。
显然,此处有大鱼。
令人省心的是,井下只有一条路,没有其他的岔路口,一条路走到头,就是目的地。
姜煦没再听见他们的声音,直到深处,听到了火线燃烧的呲呲声。姜煦加快脚步,发现地上铺着的燃烧的火线,来不及多想,一脚踩灭,紧接着,腾腾的杀气从背后冲来。
姜煦转身下腰后折,两把刀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梁雄不傻:“他娘的我就猜到,姜长缨那老小子必定还有阴招,受死吧你!”
姜煦余光瞥见那条火线的尽头,并不是火药,而是空的。
是计,诱他现身的。
姜煦被三个人围攻,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暗探的时候不带枪,随身只一把窄背刀,挡下横过来的杀招,姜煦清晰的找准了梁雄的方向。
擒贼先擒王。
两把刀碰在一起,激荡出火花。
姜煦近距离对上了梁雄的脸,那一瞬间,他瞳孔微震,一时失神……
他认出了这张脸。
上一辈子的后十年,他与这个人从北纠缠到南。他是萧磐麾下的主将。
姜煦死死的盯着他:“你叫梁雄?”
梁雄:“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并不,他上辈子在萧磐麾下时不叫这个名字。他姓梁不假,但他叫梁元杰。
梁雄一刀挥开他。
姜煦借势退开几步,随即又揉身上前,身形飘逸到了极致。梁雄一刀一刀的砍下来,姜煦一颗心也沉到了底,没错,是他熟悉的梁元杰的刀法。
上一世,他们回关外时,不曾有佛落顶这一桩变故。
因为此世他们回关的时间变了。
说巧也不巧,正好就管了这一桩闲事。
姜煦眼里浮现出一抹阴鸷:“姓梁的,既然如此巧合,我岂能辜负老天美意。”
梁雄:“你咕哝什么东西呢?”
姜煦道:“该送你去阎王面前请罪了。”
说罢,姜煦卸掉了所有的守势,刀刃灌注了全身真气,直取梁雄的咽喉。
梁雄第一次见这种不要命的打发,警惕后撤。
两侧牵制姜煦的人不堪一击,瞬间惨叫着见了血。
鲜血渐上了姜煦发红的眼尾,梁雄转身逃走,姜煦一刀削了过去。
地动山摇。
山石松动落下。
佛落顶的山脚下。
姜夫人惊醒,从马车中跳了下来。
傅蓉微早在就站在外面,遥望着不远处佛落顶上乱滚的山石,脚下也传来汹涌的震颤。
姜夫人惊惶道:“怎么回事?”
傅蓉微缓过神一把扶住姜夫人的身体,喃喃道:“地动了……我们快撤!”
第67章
地动时, 傍着山脚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再不撤,山一旦倾塌了, 能把他们所有人都埋了。
裴碧骑马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命人拥着她们先后退。
傅蓉微回望山上,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地动持续了约半个多时辰,傅蓉微他们后撤了十里, 渐渐感觉到平稳。
军中有经验的老兵推测, 这一次的地动走势可能是向北, 佛落顶以北到华京, 要遭难了。
寅时了, 再一个时辰, 天就要亮了
姜长缨一阵风似的卷过, 道:“不要点火……传令谁都不许点火!”
在地动发生之前,他们已经浇毁了另外两处囤积火药的地方, 山寨里的人见大势已去,几乎所有人束手就擒,为数不多几个杀出重围想从后山崖逃走,被姜煦的人全部拦下,一个也没放过。
一切看似很美满,但唯独姜煦和梁雄不知所踪。
姜煦独自下井, 没有带人。
与姜煦同行并守在井外的两个人魂都吓散了,那可是深井下的暗道, 地动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火药有没有来得及被浇毁, 更不敢在这个时候点明火靠近。
姜煦短暂地昏厥了一阵子,睁开眼时, 面前还是一片黑。
他左侧的胸连着肩剧痛后,已经没什么直觉了,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摸了一下,锁骨和肋骨都断了,每一次喘息喉咙里都翻涌上一股腥甜黏腻,多半伤到肺了。
真是个笑话,地动的前一刻,他还在感恩老天开眼,把前世的劲敌送到了面前,不成想,竟是个捉弄他的玩笑。
那一刀,姜煦削出去了。
意外发生的太突然,姜煦反应过来时,为了不减势头,刀甩脱了手,正中了梁雄的后背,但并非要害,所以他可能也还没死。
砸下来的落石挤压着他的肩和腰,他没有办法自救,只能等。
姜煦闭眼凝神细听,附近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梁雄不在这。
地动平稳,姜长缨再调一队人上山。
天亮了,但灰蒙蒙的,湿气很重,云层阴沉沉的,快要下雨了,有可能还是一场暴雨。
姜长缨观察天色,命停驻在山下的军队,立刻全速行军,前往边关。
否则待会暴雨冲垮了山石,阻了路,这一耽搁,可就不止十天半月的了。
傅蓉微在人群中看到了姜煦的一个副官,裴碧。
她失态的跑了过去,拦住他问:“你们少将军呢?”
裴碧道:“地动发生时,少将军正在井下暗道,那井足有十几米深,现在还没挖开。”
这几句话停在傅蓉微的耳朵里,逐渐产生了轰鸣。
傅蓉微脚下踉跄,望向雨气氤氲的山顶。
裴碧扶了她一把:“少夫人,请你随军先撤,华京城里等消息。”
姜夫人也拉了一下她,道:“走吧,孩子。”
她们留在这里非凡帮不上忙,身边还要留人照顾,不如早早护送到城里。
山道不好走,落石遍地,车里更颠簸,她们便上马而行。
姜夫人的骑术看上去十分纯熟,只是这些年身体不大好,所以骑得少了。姜夫人走在傅蓉微身边,道:“阿煦行事一向缜密,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境,但这次是天灾,福祸难料,怨不得谁……”
她嫁给姜长缨二十多年,也在北关陪了他二十多年。每一回,她的丈夫儿子浴血厮杀的时候,她独自守在城里就是这样煎熬着度过的。
都快成习惯了。
傅蓉微嫁到了姜家,随军来到了北关,其实也就是走上了姜夫人曾经的路。
旺财在废墟上跑来跑去,用鼻子拱着砂石,细嫩的鼻头都磨出了血迹。
姜长缨扫过去一眼,于心不忍,把它捞起来,夹在了胳膊下。
雨滴零星落下的时候,沉默的人群中忽然发出了惊呼:“挖到人了!”
土里露出一只人手,他们几下刨开了土,却发现此人身上穿着山匪的衣服,而且早已死去多时了。
裴青眼尖地发现此人侧颈上的伤口,道:“他不是地动时被砸死的,看这伤口,是被少将军一刀致命杀死的!”
姜煦的一招一式皆习自父亲,姜长缨焉能忍不住自己儿子的刀法,他说:“既然他在这里,那么姜煦人也应该就在附近,继续。”
裴青撬开了几块大石头,趴在乱石的缝隙中,大喊:“少将军,你在下面吗,能听到吗?!”
众人都在屏息等回应。
下面传来了一声微弱的鹰哨。
停在姜长缨肩上的那只玉爪海东青有了反应,扑棱着翅膀飞上了高空。
“继续挖。”
“小心点,别用力。”
他们继续深挖了几尺。
姜煦眼前一亮,终于看见天光了。
七八双手向他伸了过来。
裴青熟练地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用夹板将断骨固定扎紧,再把人抬了出来。
姜煦开口第一句话问:“挖到梁雄了吗?”
裴青蹲在他身边,说:“没有,只挖到了那一个喽啰的尸体。”
姜煦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长缨摸了摸他的肋骨,换来了他一声冷吸。姜长缨道:“不行,如果你不想被困山里出不去,现在必须先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已经下雨了。”
姜煦仰起头,雨点落在他的脸上。
刚经历了地动的山十分危险,他们确实不能久留。
姜煦抚着裴青站起身,咳出了几口血沫,捂住胸口,已经伤着肺的他不敢再受马的颠簸,强撑着一步一步挪下了山,躺在车里,送进了华京城。
傅蓉微先一步进城。
她并未见到姜煦口中描述的那座热闹淳朴的小城。
华京城沿街的老旧屋子连片的塌。
那些新盖的庭院倒是没受到严重摧残,可墙上也爬上了几道裂缝,无家可归的人拖家带口蹲在街边,深夜里发生的地动,很多腿脚不利落的老人家来不及反应,身子骨也不好,埋在了自家房子下面,没了声息。
傅蓉微走在灾后的街道上,百姓们灰头土脸,不远不近的围在两旁。
“是大将军回来了吧。”
“好像是,可怎么每见着大将军人在哪呢?”
“夫人!看,是夫人!”
“夫人——”
百姓们呜呜地在哭。
姜夫人平静地下令:“能腾开人手的都去帮忙,看是不是还有人压着没救出来。”
裴碧带人去了。
傅蓉微跟着穿过街市,终于到了姜家宅子,不比江南的精巧灵动,北地的屋子都显得厚重坚实,院子也是方方正正的三进。
留守在宅子里的老仆迎上来,说后面柴房一片受了点损,其他都还好。
房间里有些东西被震碎在地上,需要打扫一阵子。
她们才刚落下脚不久,华京的知府急急忙忙来了一趟,说是正好路过,在正堂与姜夫人递了句请安的话,想必惦记着城受灾的百姓,只喝了一盏茶,便匆匆走了。
姜夫人站在门外,道:“北狄最擅趁人之危,今年冬,边关不会太平了。”
傅蓉微魂不守舍地靠在窗前。
姜夫人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没听进去,无奈叹了口气。
其实傅蓉微都听见了,她只是在想,人一生的苦难是不是注定的,在这个地方少了半斤,在另一个地方就回多出八两。她避开了馠都,避开了皇宫,避开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势中心,到了北关,却也注定不会过的轻松,姜煦的安危牵动着她的心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在她心里占了一个不可取代的位置。
他所受的痛,同时也加诸于她的身心。
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她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吃感情上的苦。
又过了半日,前院传来了喧闹,傅蓉微靠在窗前没动。
迎春瞄了一眼主子,给桔梗打了个眼色,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噔噔噔跑回来,站在窗外高兴道:“少夫人,他们把少将军带回来了,全须全尾的呢!”
傅蓉微方才如梦初醒,往前院里寻去。
刚一进院子,迎面就碰见一人端着一盆血水冲出了来。
傅蓉微狐疑地去看迎春。
迎春也懵了:“我……我亲眼见少将军是自己走进府的呀。”
傅蓉微抬步进去。
屋里挤满了姜煦的部下,他们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见傅蓉微进门,不约而同侧身避了一下,怕自己一身血污冲撞了刚成婚不久的新夫人。
傅蓉微径直往床榻的方向去,姜煦全身的衣服都退掉了,几处骨伤已经固定完成,身上其他伤口在地动中被石头碾烂,血肉模糊,需要先剜掉烂肉,再敷上生肌膏,才能长好。
军医正在处置,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就是这样来的。
姜煦事先酒服了麻沸散,但身体上的疼痛仍让他皱紧了眉头,他口中咬着一块白绢,顺着嘴角已透出了血色。
军医刚好将腿上的最后一处伤包扎好,摸了摸他的脉,道:“伤口拖得太久了,失血实在严重,喂点参汤,休息几日。”
傅蓉微取下他口中咬着的白绢。
姜煦眼神失去了清明,叫也没有反应。
军医说,可能是身体撑不住,也可能是麻沸散的缘故。
参汤很快端了上来,姜夫人喂了几口,把人呛着了。
傅蓉微强硬把碗接了过来,说:“让我来。”
她扶着姜煦的下颌,让他微微低头,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将参汤润了喉咙。
伺候病人她是有一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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