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倒是为了澜妃好, 只不过此时的澜妃在听到曹易烟三字时简直是火上浇油,好言也听成了是讥笑她不得圣宠。书香世家出身的她在庆帝还是未继位的皇子之时就进了王府, 当了他的妾室, 勤勤恳恳服侍君王三十载到头还不如一个只懂得舞刀弄枪、且与宋清衍不清不楚的曹易烟。
她羞恼至极,听不去任何一言规劝:“给本宫掌嘴,我看今日谁敢拦?”
清黎从座位上被人拽了起来,左右一个宫女牵制着, 澜妃的贴身婢女珠泪半悬、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清黎面前,轻声道了句太子妃失礼了, 就高高扬起巴掌。
掌风正欲落下之时, 众人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嘀嗒嘀嗒”的铃声,似乎是在法杖之上的圆润金铃相互碰撞擦出的悦耳之声, 声声如琵琶弦中“四弦一 声如裂帛”的清脆,泠泠不断、还泛着余音, 连一众人匆匆踏行的脚步声都被滤在其中,共为和旋。
这铃声好似有魔力,让凡间一切景物、人物都静止不动,连正欲落掌的侍女和气恼的澜妃也被这声响吸引,只知道怔怔地望向殿外。
十位穿着墨蓝道法的法师手中高举着旗幡,幡上系着如拳头大小的金铃,一步一震,神色庄严径直走向凤鸾殿。为首之人昂藏七尺满腹侠骨仙风,手上横持着一白色浮尘。仔细一瞧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明明年少,却满头银发披于肩后,飘然若雪。
银发之人还跟着一直弯着身子恭请的汪怀言,满脸堆满了阿谀奉承。
那人玄纹云袖,缓缓走来,待入殿之后清黎观清他的额间还点着一个花白似鸢尾花的法印。
看见汪公公如此卑躬讨好的样子,澜妃最懂阿谀庆帝,猜出此人为陛下召来的贵客,便不敢造次。使着眼色让左右钳制着清黎的宫女匆匆退下,转而柔声道:“汪公公,这位是?”
汪公公笑嘻嘻地望向法师,嘴角法令纹更显:“诸位娘娘有所不知,这位可是名动天下的解蠡仙师,传闻中六岁神通三观、二十可参天命,而今更是修成正道,可医死人肉白骨。”
“陛下专请仙师,就是为了替皇后娘娘手抄经文祈福,自此无病无灾。”
嗓音悠扬,扣入在每一位心中,每人深思半信半疑。
清黎仔细观量觉得这眼前之人的身形约莫有些像故人,有心往上挣一挣,可看不穿这人皮之下的真面目。
舒美人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自是不待见装神弄鬼之人。
只见她殷殷婷婷地耸了耸肩,甚是不屑:“怎么?现在真的是什么阿猫阿都能进晟宫了吗?陛下如此圣明怎如今也开始信这些信口胡诌的东西?”
“要是这些鬼迷三道的东西都能治病救人了,那陛下还养着一群御医作甚?要是靠每日吃斋诵经就能无病无灾,怕不是人人都要去道观修仙了。”舒美人讲得嬉笑,只想以此荒诞博一乐子,讲完却发现大家神色皆十分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不等了的东西。
汪怀言垂头暗笑,往旁撤出一步,恭出身位。
来人黄袍金靴降至,杀气腾腾。舒美人心里一悬都不敢瞅一眼面容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恹恹地正欲开口急被一掌呼倒在地。
仙师双眸怜下,似蓄着悲悯众生的悲情。
悲情之余,又有几分凉薄。
庆帝不屑于施给舒美人任何一个眼神,匆匆给汪怀言使了一个眼神。只见舒美人被左右御林军活生生地脱了出去,起初还能听见夹棍之下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气息越来越弱似只有一个新生不久的猫儿在轻轻哭诉,最后就连六感俱佳的清黎也着实听不到了。
庆帝无心情理会这些见一点鲜血就吓得步态有些不稳的嫔妃,衣袍一甩,恭了声仙师请走,便匆匆来到林氏床边。接过侍女手中捧着的汤药一把砸在地上,漫着苦涩的汤汁化在绵毯上。
他难见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撤下帝王架子:“仙师可有法子?皇后头风久久不愈,寻遍名医也束手无策。”
解蠡微微一笑,未有言语。上前在林氏的皓腕搭了块素锦,切了一下脉搏,言:“不是病,自然无需药医。只需我在法安殿抄几篇经文,在月圆之夜做场法师烧了经文,皇后即可痊愈。”
庆帝领了此法,又追问道:“不是病,那便是中邪?亦或者是蛊?会不会是这宫中有暗藏祸心之人在谋害朕和皇后,毕竟这宫中老是混着些不干净的人..夫唱妇随也是常有的事情。”
话言到此处,庆帝眼底浮上一抹阴沉,旋即又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杀意。
这一席话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暗指清黎和萧璟云,谁让清黎此世是人人畏惧的巫蛊女,而萧璟云求大乘法道六欲灭,因此无情无泪,落在人心中却是可憎的怪物。
世间缘法玄妙,庆帝敬重半仙尊仙道,却处处提防、憎恶仙道之上的扶桑。
讲来怪异,算出因果。
解蠡并未回答庆帝,只道:“庆帝请允我法安殿,撤去侍卫,无人打扰,我求清净的修身之地。另外,各宫嫔妃和王妃承皇后娘娘凤恩已久,需还雨露。”
“如何还?”
“穿素衣,无外物。日夜修行于法安殿,沐浴焚香,抄送经文,皇后定能痊愈。”
解蠡:“另外,需陛下答应允我一物。”
*
法安殿如同晟宫之中的一处隐私,当真清幽,这三月里除了来了些几波运送过冬棉褥和炭火的宫女和太监,再无人来来访。殿内每日传来的都是吃素食,还有解蠡领着大家诵经的声音。
正点诵经,侧殿是解蠡禅道之地,清黎和各位嫔妃挤在侧院,其余墨袍道士住在小院辅助讲解经文。
就连澜妃如此闹腾的性子,在每日清心抄经的养性修行中,性子也慢慢磨地沉稳了许多,从每日三次与清黎闹得不可开交直至现在大家能略显平和地整日待在一起。
果真,缘法玄妙。
饭也是一日三餐都在吃着,可接连三月都是清汤寡水、未见半点荤腥,清黎想吃肉的念头像是着了魔一样此消彼长。
清黎今夜也是运气好,饥肠辘辘之时,突然飞来了一只停在她面前的鸽子。天公也终于开始垂帘她了,她迫不及待毒了鸽子、扒皮,把整个肥美的信鸽下了锅。
袅袅清烟攀腾而上,小炉子夹在火柴堆上,里面炖着飘香四溢的鸽子肉。煮的滚烫,清黎搀着的心也难耐,忍着指尖的烧痛,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抓着鸽子腿就往口里塞。
清黎吃得正开心,全然不顾发丝上还挂着惨死信鸽的羽毛,弹指一挥间便弹至地上,落在一个如小拇指大小的木筒上,应是信鸽携来的信件。
她暗感不妙,揉开卷折的萧信纸。
纸面卷褶,墨字笔锋苍穹有力,只是清黎却在落峰的微微抖弯之处猜出写信之人提名时应该是满脸羞红,耳根滴血。
上诉:
昼赏微云夜观星,辗转反侧,等无来信。几欲提笔问卿人安好,是否羞恼。
青烟止,经文歇,拂去案上沉香。
清心咒能阻我新绕,却不能阻我...
清黎捂着头,早知道先不着急炖信鸽了。
清黎还未观完,信纸就被一团窜出来的青火烧的一干二净,徒留一团淌着余温的黑渣。她约莫猜到了来人,头也不回地将身子挪到了最侧的石阶上。
她轻叹一声:“我早该猜到的,司命星君下凡又有何贵干,还不惜扮为解蠡。”
解蠡银发披肩,不由分说地抓住着清黎的皓腕,逼清黎离近自己。
他五指重着力道让那雪肤青紫一片:“我来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扶桑的最后一页的命簿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父不信、群臣弃、兄弟背、妻..”解蠡句句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他凝着眉头望着清黎,语气幽幽:“清黎,你难道没觉得扶桑的命途已经开始在走下坡了吗?实则不然,或许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你违背命簿和他成亲之后....”
清黎用力挣脱,就低眉的模样俨然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所以,司命你来干什么?”
解蠡冷冷松开了手,冷然看着月亮:“当然是在命簿的手笔上再推波助澜一下,现如今他只是被夺了掌印罢了,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不过你可以先安心,如今我可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为了帮他一起查清觀山案罢了。”
清黎不敢相信司命能有这么好心,肃着脸站在他的身后。皎皎辉光,印在他的脸上却是格外阴森可怖。
“司命,你不会想用仙法操控这一切吧。”
只听他冷笑一声:“人心可比仙法更恐怖,不用仙法,便能让萧璟云轻易落狱。只是,你不会连神君厉这最后一劫也要阻吧,这命途对你对我而言都有好处。上清能有一位神君降世,而你也能如愿按着命簿获得眼泪,毕竟你那情花什么用都没有,不是吗?”
解蠡变出一卷长轴丢到清黎怀中。
清黎闷道:“这是什么?”
“山河表里图。”
清黎:“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白送你的,我亦有要求。”
解蠡忽然步步紧凑清黎,眼神蓄着冷光,指尖快要触到清黎躲闪的脸颊才停在原地。
解蠡借着着夜色深深离着清黎更近,将手上的拟好的方子强硬交到清黎手里,后强硬掌心相扣。清黎原先用力挣脱,可触到传来的草方之后,飒然慌了心神。
不巧,这副暧昧景象正好被起夜结伴闲步的虞念卿看见,她捂住双唇掩去自己的呼吸。不让那二人察觉任何动静。她重心不稳倚着墙壁,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这二人怎么敢在晟国之中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这是通私?
解蠡余光微撇墙角,了然于心。
他轻声附耳:“要求就是按着此法饮下避子汤。清黎,你不会真的胆大到行房之后没有任何准备吧?你还真把他当萧璟云了?”
清黎浑身颤栗:“我...”
解蠡笑了笑:“此药药性比凡间寒凉百倍,还有几味是难得的仙药,苦你受着了。”
清黎咬着唇,她也药理,此药一下去,太伤身子,恐这凡人之躯根本撑不住:“司命...你不可以给我行仙法吗?”
解蠡讥笑:“怎么,提到扶桑时就一脸畏惧地恐我施法,巴不得我是个无法力的凡人。现如今又求我给你行仙法,不是你要选择此路的吗?”
清黎握着山河表里图,紧抿着唇愤然离去。
解蠡心情大好,抬头赏着月色,想起自己在命簿上加的最后一句绝笔。
父不信、群臣弃、兄友陷。
还有妻子叛...
他捏紧五指,已然掐算好了一切,事事定如他所愿。
第49章 答案(上)
寂寂夜色中, 虞念卿捂着兀自狂跳的心跳惊恐不已,今夜起夜却又见到荒诞到猖狂的月下私会, 这二人简直罔视宫中法度。现如今细细想来,一切有迹可循,解蠡在远离人烟的法安殿诵经还与庆帝相要后宫嫔妃和王妃皆住在此地,名义上是借祈福之名,背地里二人沟壑暗渠。
偷香呢!
这几日相处的一切猜疑都有了解释。早就在传经之时看出解蠡法师望着清黎的眼神眉目如丝,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仙师传到全讲道法和众生平等,可一众嫔妃里只对清黎处处宽容。清黎若抄不完经文,解蠡常常会叫她留下来一对一言传身教,男女共处一室, 哪里是传经, 而是行着苟且之事。
虞念卿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如此龌龊之事一定告诉萧璟云!她对萧璟云虽淡了往日的情谊,可心底也是仰慕霁光风、清儒雅正的君子, 自不耻小人玷辱。
她拿了些碎银打赏了几位宫女太监, 探听到太子殿下已经连夜驱马赶回晟都,还消息传言林将军听此消息大病一场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她在府中为萧承宣研磨时,看见文牒上写着萧璟云已至都城关。
烈日当下,虞念卿恰算着时日, 穿了身烟粉的襦裙躲在城关暗角处。
如雷马蹄声踏着满天尘灰飞扬而来,她驻足回望, 一雪驹与一红鬃烈马起齐扬呼啸, 翻腾着天际的洪武,如梦似幻地蹋蹄而奔, 官防御林军快速撤下关卡,不敢拦截。
宋毅在后, 萧璟云玄色劲衣在前。虞念卿平时只见他衣袂翩翩,还未见他武服紧身隐约勾出带着力量感的风姿逸尘,那单手持缰突出青筋的手臂仿佛要冲出层层紧束的腕带下,勃然英姿。
千里奔袭,宛如鲜衣怒马的少将军。
久久余震之下,虞念卿才忆起来萧璟云十六之前也曾随着大军南征北战、赫赫战功,只不过回了晟都之后一切功劳都消声灭迹了,无人再议论过。至此,萧璟云彻底脱去戎装,转而带上玉冠每日与朝堂为伴。
萧璟云低伏于马背,朝着晟国奔驰。却在拐抹时有抹嫣红的娇影蹿出,忽得挡了去路。马儿受惊高扬前蹄,发出一阵高昂的嘶鸣声,萧璟云丝毫不惧,找准时机,单手勒紧缰绳才险些阻惨案发生。
稳住了雪驹,萧璟云神色黯然坐于鞍上,神情略有不虞地斜眼看着还在惊魂未定的虞念卿,声线稳着周道:“六王妃可有受惊,我差人送你回府。”
虞念卿大家闺秀出身,熟读宫规和女训,也知身为皇弟媳却拦下萧璟云此举有失私德。女眷不得擅自与男子独处,况且还是夫君的兄长、况且都已婚嫁,若是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就是暗藏私情、贿赂宫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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