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云柔声道:“怎么了?”
清黎握着他的双手,感受着他细微处寒凉的体温,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的手好凉。”
她清晰地知道她该交那字字印在山河表里图上的血书,可她不敢,可她又太清楚萧璟云的性子以及他一生认定的道义。
萧璟云把法正、国民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
清黎想到曾在南陵问过萧璟云的愿望,他说唯愿家国永安,不懂七情的他却懂守护万民的忧喜。他生来有着自己的使命,神性让他无私奉献于苍生让他一民,无论高低贵贱。
清黎知道她不能再为人的度量去决定萧璟云的去留,是自私的。
萧璟云是扶桑,是神,他的命途是他的意志。
可触到他掌心温度的那一刻,清黎犹豫了。
手背冰冷,掌心温度炙热。
她开始舍不得这凡间的点点滴滴、朝夕相伴,是她教会了萧璟云七情,让那个孤高的神有了人性。可事到如今,又要亲自将他送上神坛。
清黎该放手,让他完成为神的最后一步。
不知,自己的指尖已经用力嵌进萧璟云的皮肉中,眸里浸润几分泪意。
“我知道我不该问出口,可我想问你,愿不愿为自己活一次?”
萧璟云半知半解,隐隐有了些许预感,脑中嗡嗡作响,直到看见清黎藏在腿后的山河表里图,眸色瞬间深谙。
清黎未得到回应。
知道自己的私心,知道自己的不耻,还是颤着声音再次问一遍:“我能留住你吗?”
她小心翼翼地将唇贴了上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近在咫尺,只要萧璟云微微低头,就可以轻易吻上他。
萧璟云羽睫轻颤,五指紧紧地捏着自己衣角似要搅得粉碎。
没有犹豫选择,只是舍不得...
他的眉眼半遮半阖,侧过脸去,敛起脸上所有可见的温纯。
“我早就应该知晓的,哪怕有了七情,你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苍生...”
始于小爱,终于大爱。
萧璟云的选择已然明了。
无可抑制的一滴眼泪滑落,清黎强掩着内心横冲直撞的哀伤,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哭声落入萧璟云的耳朵中。一滴泪滑落,无数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幸得她早已背过身朝着殿外跑去,掠过的疾风扬起她的头发。
她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
她倚着无人的回廊,柔弱的脊背弯了下去,眉宇间的哀伤尽露,哭声从嘶哑、咆哮到低地只有哭声。
可清黎终究没有听到萧璟云的答案。
萧璟云还未回过神来,指尖还残留着清黎发丝掠过的触感。
从前守护晟国万民,对他来说是无可推辞的责任。
他不懂为何,只知责任。遇到了清黎,他才懂爱,才知守护的意义。
爱无区别,也不分大小,守护苍生不是因为至高无上道义,而是因为有了那份七情和可贵的人性,才知守着苍生黎民,也是守着自己心中所爱。
“爱众生之微茫,独爱清黎一人。”
“一生所爱,虽死不悔。”
第52章 清黎前世
“我没罪, 凭什么让我悔悟?凭什么送我阎罗?凭什么?”
声音沙哑,无力地嘶吼, 一听都听不出本分像女子细软的声线。
声声愤怒。
声声无望。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点点星星的光芒都没有。解蠡猛地从床上惊醒,虚汗阵阵,缓了好一阵才觉得冷汗濡湿了后背,布料严丝合缝地贴着后背光淋淋一片。
解蠡再无睡意,思绪一直困在百年之前。
凡间的太阳很晒,解蠡捧着本破命簿在凡间无所事事地闲逛着,内心无比渴望重回上清。他感慨着自己简直是从天上坠入泥里了, 百年前刚继承了司命仙君一职, 原本以为就是在凡人命簿上填几笔的苦差事, 一日一夜、一月一年地写他早已乏味,前几日写得命簿都是格式化地写着桥段, 不巧被玄乐大仙看见, 勃然大怒,贬他下凡游历数月。
他垂着头叹着气,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颓然地走在街上, 引得许多坐在街角的孩童嬉笑嘲弄着他是个破要饭的。
呵呵。
哪有要犯的穿着如此华丽?看着这个小镇里百姓着的粗布、烂布才更像个乞丐....
霎时,他问道一股烟熏之气, 远远望去, 黑烟滚滚而散在上空。
外乡人驻足议论:“谁家着火了?”
卖菜的周婶拿着大葱挥着苍蝇,满脸不屑:“怎么还烧着呢, 怎么还烧不死呢?果然是个巫女,毒不死, 连烧了几个时辰都不死...”
“真是晦气。”她驱赶得力度更大了些,一葱挥在了还在飞舞作祟的苍蝇之上。
解蠡耳尖微动,听到耳旁凄惨地尖叫声,悲凄、凄凉的叫喊让人叫得心碎。他连忙一路狂奔,寻着那烟火浑黑之地。
到时,村民一桶接一桶的水浇灭着还在蹿着小火苗的柴堆,嘴里止不住地骂着晦气,还特意一脚猛踩在了一个被烧的漆黑的头颅之上,吐着口水。
黑烟袅袅盘升上空。
青砖篱墙下、十里长街上,唯有一位女子浑身被烧成炭灰、满目疮痍,皮肤干裂如龟文般裂开,就像一个被燃烧焚火殆尽的枯柴。枯乱到肮脏的头发上,臭气熏天到无数果蝇都在她的头上乱飞。
不成人样。
难以还能称为人。
解蠡心中为之一颤,悲悯如爆发的山洪,无论此女子犯了何种滔天之罪,都不该如此残忍的对待。
正当慢慢走近那具烧得枯黑的身躯时,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一个三根似柴火般瘦弱的手指扒住了他的衣角,只见黑色的头颅微微在移动,拼死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被大火烧成这样,竟然还没死?
她扒着他的衣袍,双眼愤怒之中含着悲凄,无助的热泪夺眶而出。
“仙君,我想成仙,我想脱离人世。”
“仙君,可否助我?”
解蠡看着黢黑的身形,脑中浮现出她曾经的模样,无法想象地上的人模样长得如此可人,柳眉弯弯,笑起来连着杏眸也弯弯的,肤若凝脂。
那漆黑的人又颤着声:“我知道你是仙君,我看的出来!”
阵阵恶臭熏得村民早已散去,这里唯有解蠡一人。
解蠡软软地垂下睫毛。
铁链声铮铮,谢必安手上甩着重大百斤的锁魂索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见到解蠡难免有些惊讶,见到还残留着一口气的清黎更是震惊不已,笑道:“来得巧,来得又不巧。”
“巧的是,见到了上清的司命仙君。”
“不巧的是,来早了几步,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还没断气。”
清黎吓得面色铁青,死死拽着解蠡的衣袍:“仙君,仙君,求你救我,我不要下地府。”
谢必安拿出小铜镜照着自己的身形,镜子中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不要因为我是白无常,就觉得我可怖。”他拿着绳索勾着那个黑炭,伸长了猩红的舌头:“听那些村民说杀了人,有什么怨什么仇可以提前想好说辞,免得到时候在阎王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
清黎听到杀人一词,更是吓得直直缩在了解蠡之后,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是他们冤枉我的,我不敢的...”
谢必安跟吓小孩似地说道,手上的铁链往回拽了拽,清黎就这样被扯着被迫往前:“由不得你,快点咽气,跟我走!!”
他啧了一声,呢喃道:“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跟我费事,我还要回去看着月黎,免得她又偷偷去找那老不死的。你听到没,快点死!!!”
清黎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连连后退,那脖子之间被勒出肉眼可见的红痕。
解蠡一指仙法劈开锁链:“白无常,此事交给我来管。她一个凡人能窥出我的仙身,与仙道有缘。”
谢必安凤眉微挑,昵了一声多管闲事,又念着何必在此苦等,等着清黎咽气了也不迟,便悻悻退下了。
清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个稻草,喉咙里哽咽个不停:“谢谢仙君。”
“等我成仙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仙君!!”
“然后让所有杀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让这里所有人诬赖我的人血债血偿,”
司命眉头紧锁,攥紧了手心。
怨念深重,根本点化不了,她的心中早已被仇恨蒙蔽。
解蠡凝望着清黎:“杀人也罢,没杀也好。我不管你有何委屈,你都要摒弃你所有的执念,修成大道。”
“不许去再怨任何人!更不许以暴制暴。”
清黎哭着:“仙君,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他们才是杀人犯,他们活活要烧死我!”
解蠡看出清黎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怨气:
“此言再讲还有何益?”
“若想成仙,就要放下所有执念,不能再对世俗有任何怨念。”
句句皆是好意,在清黎耳朵听着却极为刺耳。
解蠡虽动了恻隐之心,但内心守正:“要想成仙,我要先送你去地火焚心,去除你对尘世的憎恨,换来三根清净,方能得道。”
此话一出,他的衣袂被烧成木炭的松开了,只听到清黎轻轻喃了一句我总归跟所有人殊途同归。
解蠡只觉得此女子性子如同倔驴一样,不把自己逼到悬崖绝不回头,念着她刚刚又天生怕死的模样,可能死到临头才能悟出放下执念。
衣袍飘扬,他悄然离去。
一日后。
他前来看清黎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他问:“可曾悔改?可曾放下怨念?可愿意跟我去地火焚心?”
清黎全身摊在地上,寸步不移:“仙家真是讽刺,以苦难为乐...”
解蠡觉得她污了自己一直仰赖的天理,愤然离去。
三日后。
他瞧见清黎口角干裂,意志都有些涣散。
他劝:“何必在执念于村民,他们皆是愚民,你只需差这烈火灼心就可以去除怨气,得道成仙。”
他道:“我这是为你好。”
清黎冷笑一声:“若真的为我好,为何还要罚我去受这地火?真为我好,为什么不去烧那些村民?”
解蠡冤她冥顽不灵,不知教化。
七日后。
他瞧着清黎奄奄一息,时日无多,此时连谢必安都带着锁链来了。
解蠡虽在清黎这里屡屡受气,但还是秉着慈悲:“我是真心地点你成仙,清黎,很多东西,放下吧。你若成仙,只会觉得皆是一场空。”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谢必安吹着口哨倚着一颗古老的枯树,感慨着女子生命多么顽强啊。
清黎抿着唇,直到没了气息,也没求过解蠡。
悲悯在解蠡心里横来横去,满脑子皆是清黎抓着他的衣角似哭非哭的样子,心里像是被紧紧揪着一样。他叹了一口,将冷尸抱在了一个枯树底下。
满眼皆是怜惜。
他想救她,可是她终究是摒弃不了人性,未能点化。
天雾蒙蒙的,开始下着小雨。
谢必安好意提醒道:“司命仙君小心别被淋湿了,早些回去吧。只是苦了我了,还要在这等着她的魂魄出体。”
解蠡叹息着,呆了数时辰,终于离去。
谢必安抬头扫了一眼这参天大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树干曲延四方,只可以没有长出树叶。
只可惜未有垂荫,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地上冰冷的躯体又被火烧又被雨水淋的,连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谢必安也在叹着这姑娘的性子也太倔了,跟她的魂魄一样迟迟不肯出体,就这么怕跟他下地府?
还好来的是自己有耐心,要是是黑无常来了保不准要多挨几棍子。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冷尸的一切。
谢必安在这里等了多少日子,这大雨就下了不少日子。
不少村民看着这冷尸只是快步行走,嫌晦气。
看着脸已经腐烂变形,还被乌鸦啃食了大半去。
黑成木炭的脸被大雨灌溉着,谢必安终于出声劝到: “再撑下去,你魂魄可就涣散了,连阴府都去不了。”
“走吧,别淋雨了,躺在这里没人给你撑伞,只会引得乌鸦来啃几口,还是快快跟我去阴府,好吃好喝地供着祖宗你。”
“仙点化你,你不听。鬼劝你,你不理。”谢必安撑着脸:“我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了你个冤鬼,难不成你还要我身后这颗枯树点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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