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连谢必安闲着无聊,也不在这等着了。
清黎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执念了,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憋着一口气,就此消散也好。
真希望随了白无常的话,就此消散于天地。
来时无人关心,去时也是如此。
好像她的生命就该无人知晓。
朔风鼓舞,满天的雨水把泥土冲得翻卷。
雪裳猎猎的男子在雨中慢行在枯树下,雨水慢慢,却不肯污了他的衣摆,一尘不染。月波般的清辉在他如玉的脸上流转,他手中指着一把扇未成撑开,温和如玉。
他理着衣袍,挨着清黎的尸骨盘腿而坐。
他像是使出了什么法术,原本避着他的雨水,也纷纷朝他落下。
一日、三日、七日。
大雨倾盆而下,势如洪流将村民每一个人都冲得垂下头颅,甚至有些壮年被雨水拍打得跟伏跪一样磕地上。
一月、六月、十二月。
风吹日晒,眼前的男子就和自己默默受着,未有一言。
清黎都不知道,他的意义....
只觉得那俊美的男子疯了。
一年。
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年。
雷电交加,电闪雷鸣。
雨势不停,没日没夜的大雨汇集了洪流,将村民搭建的木屋冲垮,导致村民在此年间早已活不下去,纷纷向着外面的村落跑去。
桃花村原来人声鼎沸。
现在渐渐地都见不着一人。
清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没有了,魂魄只消散地只剩下一指头,她托着残缺的身体慢慢爬出来了身体,静悄悄地坐在一直阖着双眼的男子身旁。
算着日子,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陪了自己淋了一年,衣衫都现在都还未干。
清黎静静望去,少年郎脸上仿佛洒下两点金辉,矜贵之态,让她也摸不清头脑如此高贵的人为何要在这里。
少年棱角分明,一双剑眉格外秀气,面容清俊。
是她在村子中从来没见过的角色,看得清黎红了脸,竟然在消散之际犯了花痴。
若是她是个普普通通,生下来看不见鬼怪的女子,便可以无灾无难、不被人厌弃地过一生,她也可以安乐地相夫教子。
婚嫁…
若是能婚嫁,自己理想中的男子应该是像村子里的王二狗一样勇敢正直,也可以像这个男子一样长得赏心悦目。
少年郎墨睫微动,终于受不了这热情似火的视线,抬眸冷眼觑着一直偷瞄她的清黎。
清黎更觉得觉得他目若朗星,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跟男子呆在一起,还是这么近距离静静地注视着彼此,大脑空白一片。
他微微垂头看着清黎正在消散的指尖,知道他时日无多,真的要消散于天地万物。
清黎终于耐不住好奇心问他:“你为何在这里?为什么要在此陪我?”
他凝眸不答,看着不远处,目光深沉。
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冷酷无比。
清黎接触过了司命和白无常,突然感觉此人才是最难相处的。
只可惜她现在也没空计较那么多了,她掰着手指头,为自己的生命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
心情渐渐低落。
“三。”
“二。”
少年郎看着来人眸底漏出一抹察觉不易的喜悦。
清黎心跳停了一个节拍,原本颤栗的身躯此刻却感觉暖烘烘的。
一个橘色的光影罩在了自己的脸上,清黎冰冷的身躯开始渐渐回温,心里也不知为何泛着暖意。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连站立都是颤颤巍巍,可他颤着身子拾起了地上的纸伞。
身体淋湿的他却将纸伞小心翼翼地打开,撑在只剩化为一堆白骨的清黎上,也挡在了清黎的魂魄上。
下了一年的大雨,雨势慢慢下了下来。
暖光透过严丝合缝的云晨照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眼泪无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老人望着这堆白骨的神情满是怜悯,叹着可怜,也叹着桃花村渐渐只剩下一人,便是他。
他念着落叶归根、尸身应该入土,布满老茧的手一点点挖开土壤,松着土,一根根将白骨埋了进去,为她念着经文。
滚烫的泪水落在地上。
她垂着头,不敢看。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她有些惶恐,要是这老人知道葬的白骨是谁,还会不会挖土?
老人念着清黎的名字:“清黎,去吧。”
他抚着石碑,双眼红肿:“我..我早就应该来葬了你,只可惜这大雨一直不停,我不敢来,这雨水冲垮了一整个村子、无数人都走了,只有我一个。”
“这雨啊...我啊...”
“我时日无多了,马上这村落要一个人也没了。”
“只是在我死前,我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好生葬了你,咋桃花村都讲一个来生,入土的人才能好生投胎。无论你有没有杀了员外,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无论你是善是恶,人死了总归要归根。有错就去阎罗殿好生悔改,没错我希望你早日重生,下一生不要再这么苦了。”
他老手抚平着所有土壤,将整个尸骨完好地埋于底下。
老人发愿:“无论如何,去投个好胎吧。”
老人一口气像是终于使完了,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他无法再落叶归根了...
天空终于放晴。
一年不停地大雨,终于落下帷幕。
清黎再也抑制不住酸涩,转头扑在了那与她朝夕相伴的男子怀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他的身上,整个身躯慢慢地回溯,整个人也不再寒冷。
她窝在他的怀里哭着,阳光暖暖洒在二人的脸上。
扶桑不喜与人亲近,僵直着身子。望着放晴的天空,她的怨恨所化的雨水终于消失地无影无踪,一切向阳而生。
扫眼看向老人,他也赌对了。
世间终有善念。
他终于开口:“清黎,这世间总会有人怀着善念待你。”
不止神、仙、鬼,更为人,即使世俗泥泞不堪,总有善念冲破崎岖的土壤,最终发芽。
只是这发芽的不只是善念,还有那枯萎已久的古树。
*
解蠡梦到清黎前世,自己亲手将她抱在树下。回想着她的尸身,心中的悲悯迟迟未回过神来。
清黎应该是死后顿悟了他的话语,修成了仙。
所以,是他点化了清黎不假,是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可他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是有着清黎的影子,他召出往生镜看着清黎和扶桑郎情妾意的样子、她的素手抚上萧璟云的眉目,更看着清黎躲着柱子后嚎啕大哭,相伴多年的他还从未见清黎这么哭过。
清黎总是坚韧的,可现在她竟然为了扶桑落泪。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千算万算、用尽谋略还未能二人彻底背心?
解蠡穿戴好衣袍,撵了一指法力,来到清黎身后。
此刻她锁骨如蝶翼一样颤动,抖动不止,伤心欲绝的样子连解蠡出现在他的后面也忽然不知。
“清黎。”
他柔声出声安稳,换来的只是一句冷意。
“我已经交出来了山河图,萧璟云会死,一切都按着命簿进行的。”
“司命,我累了。”
清黎是真的累了,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心中终于泛起了涟漪:“回忘川吧,清黎。”
“我会帮你拿到眼泪的,你只管回忘川等着我。”
清黎双眼红肿,柔声的话语好似回温至从前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司命,我想在这里陪着萧璟云直到最后一刻。”
“为什么?”
“我爱他。”
第53章 妖妃
元日将至。
街区上, 喜气洋洋。百姓开始扯着嗓子贴着喜气的字画或请来工使挂着红锻、农家小娘子手上提着个篮筐装着各色蔬果和彩糖赶着回家。小摊贩也备好了年岁的荷花灯和面具,茶馆饭馆研究这着不输皇宴的菜式。到了夜里, 大红灯笼和灯带点亮十里长街和曲水,卷着微边的花灯成群地浮在河上。
东宫向来清净如禅园。
少许鲜活,还是由清黎到来打破的。
可最近清黎也沉寂了下来,仿佛一个落叶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这几日她学会了发呆,学会了静静地倚在那个栏杆上,发丝胡乱,整个身躯躲在了柱子后听着逵叔、傅简、侍从如往常一样问着萧璟云安好。
从小喜欢喧闹的她,这三日总是一言不发,守着这难得的平静。
唯有宁静, 才是最好的。
只是避着不见萧璟云。
哪怕在回廊相遇, 她总是先行背离的一位。
她也曾在走远后偷偷回望过, 回廊上早已没了他的影子。
二人这诡异的举动惹得东宫上下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傅简踩着木梯子,在苏迪雅的指挥下左右挂着红绸, 连挨她好一顿数落骂他呆若木鱼, 不是左边高了就是右边又有点低了,反正是怎样都遂不了这小祖宗的性子。逵叔就在站在一侧缕着胡须,眼中含笑地看着他们争吵。
“傅简,你猪啊。调了几次了, 你能不能让左右对称,在一条直线上啊。”
“真是受不了你。”
“要不是这些侍卫都趁着元旦回家省亲了, 还用得着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吗?”
傅简心里也苦啊, 太子妃转了性子,连带着殿下也转了性子。
平日里殿下只是寥寥几句, 近几日总是唠叨个不停,简直和他这个碎嘴子有得一拼, 无非就是劝着花样让他多读点书。往日这些活也也轮不到他这个正三品亲自上场,今年承着萧璟云的转性,谴着一批接一批的侍卫回家过年,本来人就少,这样一波波差遣下来也所剩无几了。
不过好在,他几年月银和红封比往几年翻了十倍不止,没准还可以屯着银两讨个老婆。
还未等傅简最后一脚踩稳,苏迪雅已经狠抓住他的耳朵:“今年的年夜饭也就勉强交给你了。”
“凭什么?”
苏迪雅故意冲着他的耳朵大喊:“凭着厨子都回家乡过年了,就剩我们几个了。殿下和阿姐是你的主子,你使唤不得。逵叔已在东宫兢兢业业半生,地位在你之上,你还能差遣谁做饭??自然是你!!!!!”
傅简忍着耳膜被吼的短暂性耳聋,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一倍:“啊?凭什么??殿下和太子妃肯定在除夕之夜进宫,我和逵叔会找个饭馆好好搓一顿。至于你,自求多福吧。”
二人旋即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逵叔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只能在旁边干劝着,苏迪雅恼了直接一脚断子绝孙,踢得直接把傅简躺在地上起不来。
逵叔眼见不妙,赶紧请来萧璟云。
苏迪雅一看萧璟云来了立马焉了声,对着性子冷淡的“姐夫”,她总是拿捏不住。傅简闹气来了小孩子习性在地上撒泼打滚,请着萧璟云严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落魄公主。
谁料,萧璟云聪耳不闻,拿着身上珍贵的白玉坠子交给苏迪雅:“你阿姐想南陵了,趁着元日陪她回去一趟吧,我让傅简陪你们同去。”
“带着这双玉坠子,一路可畅通无阻。”
话语是温润的,可生冷地像句命令。
苏迪雅颦着眉头:“没听闻阿姐说明过啊。”
倏然庭院外,几位紫袍太监踏下,恭请萧璟云:“陛下有请太子殿下共商元日宫宴。”
萧璟云敛眸,脸色稍沉,言语再不留情面。
“即刻收拾包袱。”
“傅简,若是清黎不愿意,把她绑走。”
*
萧璟云与庆帝的赌约闹得沸沸扬扬,事关觀山一案更是让每个官吏上朝前都胆战心惊,林元正已经伏法,早该清案。可萧璟云犯着天威重案重提,后果可想而知,这太子之位是一定保不住了。
眼见期限只剩三天。
昭阳殿。
庆帝负手立于金銮御座之上,揉着酸痛不已的太阳穴,敛眉沉思,无论何时周身散发的都是不可睥睨的天家威仪。
他心想萧璟云定发现不了密函的事情,昨夜他也将贞观年间的捷报一封封烧得一干二净,再怎么查也绝对查不到他与此案有关,觀山案到林元正这就为止了。
此番特意唤萧璟云前来就是为了有意提点离他和萧璟云约定的期限只剩三天,除夕夜一至,一切终将尘埃落定,再没有人敢提起这桩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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