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又窥见至于正中的信封,赫然书页上写着落落有致的笔迹。
《与妻绝》
从天飞扬下的雪落在清黎眉梢,融在她的眉间。
她仰头望去朦胧的天空。
绝啊..
绝字,生死不见,此生不见。
这比休书更狠,更绝情。
“清黎,你要拆开看看吗?亲眼看看他给你的这封休书..会不会满纸呵斥你是个怪物,你的欺骗..会不会他后悔说出那句爱你。”
泪水溢出氤湿了绝字,晕出淡淡的墨圈。
清黎缄默不言,只是默默讲那份信纸撕碎,反复撕成粉碎。反复揉碎,向天空挥洒而去,变成一场飞雪。
解蠡半跪在她的身边,指尖绕着她的发丝,萦绕周身的仙法将清黎的模样恢复如常:“而今,又是我救了你...你还没有察觉谁才是最喜欢你的人吗?”
“你还有意识到我的心意吗?”
他将萧璟云的命簿轻轻放于清黎手上,命簿尾页已经被金边尾页已经被一束金光开始磨得消散,清黎错愕地望着那一团消散的金烟:“这...怎么回事?他的命簿为何消散了?”
解蠡轻轻地答:“他活不过三日了....要想取泪,我们得尽快了。所以,乖乖地听我的,好嘛?”
*
三日后。
这是萧璟云命簿的最后一日。
命簿上所写,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昭阳殿大办宫宴,四周装衡绘以彩砖,内呈宝座、屏风;两侧寻着许香炉、烛台,峨眉低弯着红绿襦裙的宫女各端着皇宴金龙刻缝还有果盘绕着漫朝文武和王侯将的侧边,纷纷将金盘呈上桌案,共筹交错。
几杯果酒下肚,庆帝也有了些许醉意,睨着眼看向下首已经不再是萧璟云,取而代之的是萧承宣,他才顿时放下心来,再添一杯酒水敬告神明。
步摇流苏碰撞出铃铛声,腰间配刃抵扣之声纷纷做响。
放眼望去,群臣嫔妃无不下跪恭贺着庆帝万寿无疆、晟国国运昌盛,臣服在他的脚下。
殿内歌舞升平。
可宣武门外,乌压压地压着一片御林军。
面对着来人长身直立,已经警惕性地举起兵刃。
宫道旁海棠两道复苏,烟柳花树,随便夜风一吹,成群卷起海棠花像是下了一场急雨,略过他冷意无比的眉间。萧璟云身无任何可以防御和进攻的兵器,身上甚至脱去了所有的外衣,徒留一层薄薄的亵衣贴着皮肤,维持这个寒夜最后的温度。
手背上经络暴起,死死做住一个卷轴。
为首的何将军曾经为萧璟云的副将守卫边关,他看见曾经孤高一世的殿下,现在几乎毫无防备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知寓意。
规诫有言,姿容不整,视为不敬。
何将深知萧璟云不可能不懂,依稀从他的眉目间的冷毅猜出专挑除夕夜进宫,绝无好心。
他命身后的小官将拦路障阻挡好,又顾着往日殿下的扶持之意好心提醒:“陛下一道圣旨,很多事情都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殿下,已被贬为庶民。”
他提高了音量,欲就此威慑萧璟云:“私闯晟国,便是死罪。”
萧璟云只是抬眸冷扫宫禁内培育的海棠树已经一个枝头越出了枝头,视线越过层层簇簇聚集的海棠花,落在高楼池榭、明月珠碧的昭和殿,烟花炫目的灯影之状可见一斑。
还能隐约听见群臣跪拜帝王之声。
唯有今日。
群臣、将候集聚一堂,只需要以他的性命护送此图到他们面前,为首揭发庆帝,十年冤罪和十万英骨终会落幕。
他没有任何不舍。
唯有一人。
清冷的月光从阴沉的云缝里透出来...
忆起他颤着双手亲手合上棺盖,听着清黎在棺椁之中的哀求,一句句将他的心撕地粉碎,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在他的心底翻滚、波涛汹涌,明明已经痛到极致,眼角已有酸涩,可那众人皆有的眼泪却未落下..
为何,他都已经那么痛了,为什么没有泪意...
或许,他才是不该降生在人世的怪物。
即使痛到极致,他也只能麻木地走下去,无人知晓地过完他的一生。
他扶着墙沿,却闻身后的解蠡道:“这是我留给殿下的抉择,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内。殿下果真还是我所认识的人,不会被俗念纷扰。人妖殊途,哪怕是神仙和阴官也是如此,殿下和清黎也更不可能。”
“修成大道,必须要舍弃无谓的私情,守着天地之间的法则。”
“殿下,做得很对。”
萧璟云不言,只是冷眸扫着解蠡。皎皎辉光停在他的双眸之周,嘴角扬起一个不淡不扬的弧度。
“殿下,笑什么?”
萧璟云淡道:“你觉得我舍弃了清黎?”
胜券在握的算盘一下子开始崩弦,解蠡忽然感觉猜不透萧璟云本分,谈话的主动权也被夺去,他连忙追问:“殿下,什么意思?殿下亲手埋了清黎,可不要跟我言是迫不得已,是爱她?”
萧璟云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遮挡着眼里的不舍:“你所讲的私情也是爱,爱无分大小,不分世人和一人,也无关种族。”
解蠡虽面不改色,可背在身后的手在有力的拨嗦着你会救她:“胡说,你明明要亲手要断了她的活路!”
他淡淡答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救她。”
算盘砰然坠地,把他满腔傲慢和自信全部摧垮。
萧璟云双唇微微干涩,可言语威之:“解蠡你在我这,从未赢过。”
“无论你如何布棋局,我的落子从未想过舍弃清黎以求大局。”
“只不过,这次,我想清黎先舍弃了我。”
“即便她所爱的不是我,接近我的一切都是图谋,我也只愿若我离世,她能毫无负担活下去,不会因为我的离世而伤感、落泪,这便足以。”
大爱无疆,神爱世人,不求回报,没有任何私欲。
解蠡怔在原地,仿佛是被萧璟云下了定身咒一样,他从未想过萧璟云心底真的是无欲无求。他的道法远超于他的理解,早已不同与三神断念七欲,舍自身小爱之爱而坚守苍生。
扶桑的道法、理然,因为清黎...早已便了样..
因为清黎教会了他如何去爱,所以,他会摒弃自身所有毫无保留的去爱世人和清黎。
扶桑从未走下神坛。
清黎也从未破坏他的命轨。
纸上的命簿看似满盘皆赢,以生死别离作为做狠厉的惩罚,可在二人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
何将抽出佩刀,眼底流露着不忍,往日一起御敌,今日刀剑却要指向昔日同袍。
可皇命在上他都不得不从,只好长吁着羽睫在胸中的气节,背过身去,一步步登上高楼:“殿下今夜一定要贸然传入晟宫了...那就不要怪微臣不客气..”
驻守在宫道前两侧的御林军已经正首在上的士卒从身侧的箭盒中抽出三只箭,拉满了弓弦,瞄着一身素白的萧璟云。
萧璟云没有丝毫畏惧,在众人无声的压迫中,一脚迈入了晟宫之中。
何将居高临下地望着不曾后悔本步的萧璟云。
终究是不忍,连发令的手都在颤抖:“放箭!”
话音落下,便传来簌簌的抨烈的摩擦声,无数只箭在口中爆响,飞过百步之遥布天盖地瞄着萧璟云而来。
林将看着始终淡然的萧璟云,回忆停在萧璟云在他落马时伸出的那只手,北寒战场上,他只身冲阵反遭围剿,命悬一线之时是殿下骑着雪驹救下了身为左位的他。他们曾同仇敌忾过,他也曾在账下分出过夫人做出的馕饼,生来骄子的萧璟云还是初尝这种事物,被噎地脸都涨红了。他暗搓搓地四下跟人调侃,原来不可一世的殿下也能出这种窘态。
三面环着急速飞来的箭雨,风驰电掣呼啸而来,何将这才意识到萧璟云身为任何防备的兵器,是为了不跟他们兵刃相向。意识到这点已经红了眼眶,昔日老友的选择他想必也一清二楚,知道会各自为营,可他没有任何一句不满地斥责,就这样身无防备的来了...
果不其然,他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卷轴,然后毫无顾忌地朝着昭阳殿的地方疾跑而去,不顾四处箭雨的方位,只是一个劲往前狂奔。
不去躲避任何一只会致命的冷箭,只是死死护着手中的卷轴狂奔而去。
何将认定了。
萧璟云不想跟任何人交手,也从未想过活着出去...
第56章 死局(下)
林暗草惊风。
两面宫墙如高耸的牢笼, 困住一袭白衣,箭雨如霹雳惊弦划破晟宫的天空。
箭雨扑天而下, 躲闪不及,他也没想躲闪,箭矢划过胳膊、小臂、筋骨、两腿,本是素白的衣衫开始染上血痕,鲜红的血液从四肢伤口流出,渐渐沾染了整个衣摆。可他的快步并未停下,目光坚毅仍看着远处的昭阳殿,速度比先前更快。
离着内宫就差一条街区,士卒们不免也心急, 若放萧璟云进去, 难逃一顿惩戒, 转而询问何将该如何是好。
何将看着萧璟云胸口起伏不定,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两滴开始滚落。箭矢上是守卫皇城和家人的职责, 家中孩子刚满月的啼哭和夫人的唠叨成为他拉满弓弦的理由, 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从箭壶中抽出三只矢分别瞄着萧璟云的肩甲骨和两腿脚筋。
弓弦喷洒出细碎的白雾喷洒在何将脸侧,与之相随的是,是城墙下的萧璟云应声半跪在地上。
长长的箭矢贯穿他的左肩,箭口之下是暗黑的血液沿着腹壁流下。
恍恍惚惚间, 萧璟云指尖变得冰冷,面色惨白。
他也只是淡淡地望着月光, 沾着血液的嘴唇微微张开, 欲言又止。眸底的笑意被月色映地荡漾浮现,开始想起给清黎的书信。
与妻绝。
绝的是他再无来日, 是他的诀别。
他知道清黎肯定会气怒地将信件撕毁,同样的诀别也是, 如了他的意愿,悄无声息地离去。
这样便不会为他落泪,无人为他神伤,永世安乐。
与妻绝:
我笔嘱矣。
逵叔年事已高,望年年康态,无病无灾。
傅简与我二十载,希能成为晟国有用之才,守一方平安。
苏迪雅愿往后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意映卿卿如晤。
清黎,愿你能再觅良人,余生有人相依。
平日不信神佛、不信忘川传闻,今则又望其真有,只愿久居九泉之下遥闻妻安好,我灵依依磅妻,却不敢近也,万悔那时亲手送你入棺之罪,亦不敢再入轮回。
无殷切叮咛,但字字血泪。
此信上的每字每句写给别人,却不舍得为自己落下一字,连一句永远来期也不肯提起。有的,只有“此身已许国,难再许卿”的遗憾和亲手葬清黎不敢再入轮回的狠绝。
伏灯千里,明月珠壁。
灯火慢慢侵蚀着他的温意。
海棠花瓣飞飞落落之间,透过层层宫墙传来的是王侯将相正在对庆帝的臣拜之声。
萧璟云神色一滞,也只短暂停留了一瞬,却未考虑为自己留任何后路,骨节分明的手掌捏着箭羽,随着一声低吼将整个斑驳的箭全部拔。肩甲上的血液更加肆意地洇出来,拔出箭矢的血点斑驳晕染了他的脸颊。
他颤颤微微地站起身,伤口深可见骨。烟发被脸上的血迹黏在一起,有种如琉璃般的破碎。
何将见他强托着一切一拐的身躯,艰难地呼吸着,可那冷然的双眸比先前更加坚毅。胸腔剧烈起伏,他阖上双眼,往昔的回忆一帧帧如幕闪过,弓弦每拉满一分,悔和罪就如海水般漫延腐蚀着他所有的良知。
他只好不断地麻痹着自己的理智,紧闭双眼不再去看萧璟云,凭着箭风的感觉将箭矢对准了来人的心脏,扣着箭羽的左手颤抖地无法握稳。
转瞬之间,他终究放下了弓弦,垂眸看向那袭白衣:“殿下,我欠你一命,今夜就全还给你。”
宫道上满是萧璟云遗留下的血痕,长长的拖尾腥红地夺目。
胸口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崩溃不止。那垂下的手掌全是血痕和数不清密布的口子,无人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箭羽,身上的衣衫完全看不出原色,像是被泡在了血水里一样。
沉重。
衣衫被血浸地沉重。
每一步皆千斤重。
双腿的脚筋已断,每一步都走得虚若无力。一步悬空,萧璟云便重重地跌倒下去,双手强撑着地面,因虚脱的力气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内脏受着眼中的损伤,每一次摒气还呼吸都是痛,生不如死的痛。
他咬紧牙关,尽力不让自己喉间发出□□声。
黄门宫女持灯于内庭两道,觑见浑身浴血的来人惶恐不已,凝重的血腥味使得为首的女官丢了手中的宫灯,用着衣袖捂着鼻子看着衣冠不整的萧璟云拖血痕一步步往昭云殿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宫女落下两行清泪,正欲冲上想去扶起萧璟云反被掌事女官拦在身后呵斥道:“你疯了?你还当他是太子殿下?你要是扶了他,陛下会怎么想?”
“可...”宫女被掌事姑姑一记厉言止住了脚步,只能蓄着眼泪把头转向一侧。
掌事姑姑也是不忍,语重心长道:“晟宫对于我们这种身份低微之人,要做的,只能做的只有不听、不帮、不信任何人,世人道我们见风使舵,谁懂其中苦楚只为活在这个刀尖舔血的晟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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