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隔断一缕披在肩前的烟发,漆黑的眼眸泛着凌厉的冷意,静静地站在正殿内,将那一缕烟发随之人在地上,眼神黯然不屑地凝着庆帝。
庆帝怒道:“为了一个女子...,不,甚至是一个妖女竟然让殿上染上血光,还要断发为祭?看来你是当真要与朕离心了?”
萧璟云字字铿锵有力:“无论清黎是妖非妖,她从未害过任何人,问心无愧,又何须同心存异就被世人诛伐?相反,那些自诩为圣人,身后却背负着十万英骨之人是如何心安理得日日安坐,夜夜不能寐才会寻求神佛庇佑。”
“可惜,神佛从不庇佑自私虚伪的阴险之人。”
庆帝闻之好似身子一下子悬空,像是被言重了什么心事,跌跌撞撞地往后倚去,无意地跌坐在了王座上。帝王威气荡然无存,紧攥的手心上湿了一层薄汗。
眸底被雾霭和阴笠遮挡其中,他摆了摆手,命令放人。
待萧璟云的身形踏然奔走出殿外,他才觉得悬着的心和神经寻得了片刻的解脱。汪怀言也赶紧跪在庆帝跟前,身子不停地发颤,不敢再看着这位帝王。
庆帝喃喃自语:
“不是都烧了吗....”
“不是一切都被烧了吗....”
半晌。
松垮的腰身终于又直了起来,龙袍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形,周围的灯光忽明忽灭,帝王安然坐于王座上。
他阴沉开口:“汪怀言,传朕旨意,萧璟云犯上作乱、罔视君上,不配再为朕的皇子。夺去他所有的谥号、太子之位,将为庶民,永不得再入晟宫。”
“若来,格杀勿论,不必再来过问朕。”
“朝中若有他的私党为他上书开脱,一律下狱。”
青砖篱墙下、十里长街上,唯萧璟云一人在拼命策马。
月下树影斑驳垂暮,马蹄踏踏,嘶鸣声响彻整个夜空,今晚的凉风也格外沁入骨髓。
*
水一点点熄火着这撩人的火光,玄衣的小厮们一桶桶地运送着,泼出去的清水化成一缕徐徐飘散在空中的白雾,丝丝雾气自梁缝中悠悠上浮。
一场大火把繁复的宫殿烧得一干二净,只剩还冒着白起的几根云梁柱,门扉虚掩在门外。夜晚星沉月落,鸟雀低语,再无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萧承宣弹了弹身上着落的灰屑,起身道:“烧了一个时辰了,是人是妖也该见分晓了。”
解蠡望着繁星满天,守在殿外,止步不前。
萧承宣:“仙师,不进去看看吗?”
他与解蠡呆在一起一个时辰,总感觉他不在意清黎究竟是人还是妖,连一点探知的欲望都没,摸不清他的心中打着何种算盘,于是将话题挑明:“不知仙师究竟想让清黎是人还是妖呢?”
解蠡站在身前静立良久,听着嘶鸣的马蹄声,感到脚下有着细微的震动、
低眉敛目道:“来了,终究是来了。”
他特意将这个决定权留给扶桑,解蠡也想知道,如今的清黎在他眼里到底是人还是妖?
骏马飞驰而来,一跃越过围堵的士卒,马上之人白衣寒星溅血,一双俊眼锐利至极,双臂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可这都抵不过他撰着手的缰绳带来的锥心之痛。
萧承宣噙着笑拦下萧璟云,眸底晕出猩红:“臣弟就等着皇兄来,不如就让第一个兄长进去看一看,看看是妖孽还是白骨?”
不等话音落地,萧璟云扬着手中的鞭子一鞭挥上脸上阴笑的萧承宣,随之是痛楚的嘶吼,霎时间玉面俊朗的脸上皮开肉绽,裂开的皮肉里呃着浓浓的黑血。众人皆吃惊不已,大声吆喝着赶紧进宫传御医,左右架着呆愣的萧承宣上了轿撵。
萧璟云冷眼扫了一眼,走过萧承宣的身旁。
看着烧成灰烬的归云殿,玉面清容的脸上再也不像往常一样,心间顿时锥心刺骨,痛不可言。他木然地一步步移步到烬前,扶着那炭黑的梁木还散着余温,喉咙中的嘶吼无可抑制。
不知不觉,三两步的路程却如此漫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门扉挥着灰屑,被他一掌挥在地上。
映入眼帘,殿内四角被烧的一干二净,所有光彩琉璃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如墨的黑纱,仿佛置入无底的深渊。四周充斥着刺鼻的烟熏味。
斑驳的窗口映来点点月光,此微弱的光线在一处和一个光点聚在一起,蝴蝶银饰在闪闪姻光,可带着它的人像一摊烂肉似的依靠着墙壁,通体被烧的焦黑,多处皮肤溃烂生着腐肉,周围发散着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
“清黎...”
“清黎...”
一声接上一声软弱无力,他步伐不稳、摇摇晃晃跑上前去,浑身颤抖地将她纳入怀中,满腔悲愤和痛楚在体内横冲直撞,一股股血沫子不可遏制地从他口腔里溢出,顺着嘴角淌落。
锥心的疼痛宛如烈火炙烤一般。
“清黎!”
解蠡站着殿外,透过往生镜看着萧璟云怀中隐约可怖的面容,指尖凝出一指法力。
清黎突然猛地咳嗽出来,朦胧睁眼便看见那熟悉的眉眼,周身不在是烈火的炙烤,而是萧璟云温润的怀抱。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了下来,喉咙间被烟火呛熏,忍着浑身的剧痛唤着:“璟...”
喊完浑身脱了力,便昏死了过去。
萧璟云浑身僵冷,久然未反应过来。
他不敢相信...
殿外的脚步声匆匆踏着石阶,萧璟云迅速恢复神态,面色冷然,眼神含着冷戾的锋芒。下一秒,他将清黎的身躯抱起蓦然走出殿外,滚动的喉结发出一丝嘶哑的音节,朝着列阵的士卒说道。
“我的夫人死在了大火....之中...”
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
“你们甘心了吗?还要察谁是妖吗?”
“够了吗?”
萧璟云的声音很淡。
士卒此刻沉默不语,火焰燎天是他们体内的血液是激动而又迸发的,整整一时辰手中的长枪敲击着地面,口口声声嚷着攘除妖孽,保卫晟国。可是此时看着萧璟云怀中的冷尸,娇容玉貌的女子被他们一个个火把绕死在了宫殿之中...
他们的愚忠,罪无可赦....
看着萧璟云眼里浸着哀伤,痛苦至极又无处发泄...
他们罪孽深重。
萧璟云的一切行径都在解蠡的意料之中。
果然,如他所料,有着人性的萧璟云绝对皆受不了一个非人非鬼的清黎呆在他的身边。
也不怪他,闭塞的恐惧、清誉的名声、爱人非人,这一切击溃这孱弱的爱意。
萧璟云将清黎缓缓放在棺椁之中,阖上她的眉眼。
斑驳的月光洒落在棺盖上,也改那张烧得可怖的人脸渡上一丝迷离的月光,他手指紧握着棺材边沿,一寸寸地移着棺盖,直到眼前完全不见清黎。
所有情绪在心头激荡又强压抑着,他哑着声命令士卒:“定钉。”
解蠡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听着一声声锤头敲在棺盖上,夺去了棺内之人虽有活着的希翼。
他嘴角扬着一丝弧度。
笑着,自己的离间终于得逞。
想着,神君的爱原来也抵不过世道殊途。
恨着,萧璟云比自己还要心狠。
轻念给清黎:你所爱的萧璟云也不过如此,他根本无法容忍一个妖物在他的身旁...清黎,你看到了吗?你最后生的希望是有谁剥夺的?
不是我,是萧璟云。
第55章 死局(上)
朱旧的宫墙下, 杨柳轻轻摇曳,抖落下覆盖的皑皑白雪。
列阵的士卒无功而返, 萧承宣也因脸伤被左右侍卫携着回宫疗伤。
寂静的庭院,空无一人。
解蠡手持浮尘侯在萧璟云的身侧,看着他将棺材步步封死。
圣人骨相,罔顾天理的爱。
呵,可萧璟云却轻手断送了清黎所有的活路,只因为他认定她是妖。他的理念和骨血里终究接受不了殊途的种族、也绝不能接受清黎非人,不惜犯下了杀戮。
现在就差让清黎认得萧璟云的真面目,便可真正离间二人,果然, 一切如他意料一样。
他凝神捏着一指的法力传出一口仙气, 让封闭在棺材之中的清黎忽然像再次回魂了一般气喘着呼吸, 大汗淋漓地强撑着身子直了起来,额头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结实的木板上。萧瑟的寒温裹住她的周身, 眼前是压抑的黑寂, 她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双手猛烈地敲击着身前的那块结实的板块,用力地锤,用力地呼救, 眸中隐隐泛着激动的水汽。
棺材盖中传出细微的闷声引起了萧璟云的注意,他凝眸看着棺盖在上下松动, 心也为之颤抖。只是他不敢停留, 害怕建防已久的理智功亏一篑,随即加快步子准备离去, 却被清黎一句呼喊停住了脚步。
“璟!”
“萧璟云... 你在不在?”
声音娇弱似个雪兔:“我知道你在,是不是?这里是哪里, 放我出去?”
头顶上笼罩着是漆黑,她湿乱的头发黏在她的脸颊上,她情急之下什么都想不起,碎片式的回忆只停在了自己被围困在团团大火之中。朦胧眼前和耳畔还闪过形似自己的女子手脚被捆着葬身在波涛火海中,清黎用衣袖捏着鼻子,阔步带风踏着四周倒下的梁柱想去救下那个虚幻的声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成团烈火烧上了她的衣袂,青火喷发在了她的脸前...
啊!
是清黎的哀喊声。
恍惚记忆,睁眼好像看见了萧璟云的眉眼,看着她的眼神破碎。仔细想来,他竟似红了眉稍,抱着她一遍遍口含酸涩地喊着她的名字。
也不知,他有没有落泪?
她摩挲这四周的方寸,狭小的空间仅容下一人的身寸,发髻左右与些许碎流苏和细软缠绕在一起,头上置着锦衣华服,瞬间脑中闪过可怖的念头。
清黎双手皓腕狂瞧着上方的棺椁,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冰冷的脸颊融进衣身,寒凉刺骨。
她不敢相信,痛苦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葬了我?”
“璟,我还活着啊....”
“我不是妖,我...我可以解释的...”
“放我出去啊...”
清黎声音轻微的似一个困在铁笼中身受重伤的凶兽,走投无路,无人可依,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要亲手活埋了自己,是因为自己并非自己死在大火之中吗?他害怕了,他逃避了,他不爱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地张着唇翕,却不知道还能为自己辩驳什么,自己为什么没像个生人一样被火焚身而死,渐渐地就连眼泪垂下的声音也开始悄然无声,所有的哭声和不甘都被咽在了喉咙之中。
棺盖上印着她砸出来的血掌,鲜红夺目,是她奋力想冲出牢笼涌向爱人的希翼。
垂腕在身侧的皓腕,脱去了浑身所有力气,连乏地动指尖的力气也没了...
认了宿命、认了他的选择...
直至他听着他的脚步声踏出了庭院...
清黎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封闭的空间空气越发稀薄就像沉入忘川海中的感觉。
窒息,萧瑟。
呼不出气,也吸不了气,她甚至开始遐想萧璟云的话语,是不是失望至极:清黎,你从未告诉我,你是妖....这无声之言,如同海浪又一次将他无声卷起、搁浅至岸边。
生死一线间,灵魂和□□剥夺的一瞬。
盈盈之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下了海面,细小白泡浮在他浅浅突出的筋骨上。
隔着水面,听不清声音,朦胧不清。
只听着他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清黎!”
“清黎!”
“醒醒!”
呼唤声激烈迫使清黎惺忪睁开双眼,目光向上移转,素白的衣襟连着利落分明的棱角。瞬间泪水再次蓄满了双眸,喉咙着的哭喊无法抑制地宣泄,她仅仅环住了他的腰侧,轻搭着他的肩头:“对不起,对不起....璟,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就知道,无论我是什么,你都不会抛下我,就像我那次看见我的烧身一样...这世人无人再比你更好了。”
“我爱你,无论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不要扔下我,让自己一个人面对了。”
“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清冽的声音,打断了清黎所有咽唔的委屈。
“让你失望了。”
解蠡强压着自己阴戾的声线,冷脸掰开清黎一根根紧扣着她腰间的指节。
他唤出往生镜,铜光反射到清黎眼底,看着镜中的自己面相可怖,半边脸被烧得只剩骨架,焦黑的皮肤粘连在一起。她仓皇逃窜,不敢接受这样的自己,可惜逃无可逃,解蠡扣住了他的腰,温润又带着狠厉的气息逼近他的脖颈:“清黎...”
“你都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了,有些事情就不必自我欺骗了。他那么怎么会允许如此一个诡异的怪物遭了眼睛、还和他同床共枕,我此事行为鲁莽也只是为了让你看见萧璟云的真心,别再为他沦陷了...”
“他看着你的模样、判定你为妖孽,就狠心将你活埋进了棺材。”
“你难道还要为萧璟云,违抗天理吗?”
清黎捂着耳朵,央求着司命:“你别说了...求求你...”
瓦解就在一瞬,内心早已因清黎的崩溃而惊喜,面上却是不露半分地强拉着清黎来到棺材前,压着细弱的脖颈探下那片禁锢的空间,指着那些金银珠宝:“看,他还贴心地帮你把陪葬品都准备好了!是不是愿你死了有个好盘缠,投个好胎,别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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