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云捂着胸口,身姿也不似往日仙风道骨。浑身身撕扯的剧痛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昭和殿前九百九十九阶梯也开始变得虚虚实实。为了不被失血过多的不实感支配,他咬破了嘴唇,借以新的疼痛股麻痹着自己驳回片刻的清醒。强撑着走几步石阶,再次摔倒在地。
弦乐悦耳,欢声笑语声讽刺。
昭和殿的动静愈发清晰,身体和晕厥也愈发占去他所有的思考,心中罪可昭的执念也渐渐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中淡去。
嚓声轻微。
是他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咬着牙掰断小指,剧痛让他麻痹的大脑有了瞬息回神。屈弯着双指,连走带爬地攀上那一节节犹如天高的台阶,暗红的鲜血弥留一地。
一根折断的回神实在太断了。
他口角流出浓浓鲜血,一根不够,只能再断一根。
二根不够就三根,一手手指够就两手,手指在他的自残下各各骨节外翻。
萧璟云凭着这极致的自残方式摧残着自己,咬着牙关一样一步一步爬上了‘天阶’,昭和殿内的灯火透过斑驳的窗影投落在地上,照亮了浑身是血的萧璟云。
殿前侍卫看见一个如死尸般男人摇摇欲坠地半跪在地上,脸上、双臂、身躯流出的血液快要将所有能识别出的样貌全部掩盖,可唯独那双坚毅到生死不从的眉眼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他们认得...
曾是那个桀骜于世、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
只不过,他们不敢认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皮肤上布满一道道箭伤肆虐的人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恍然震惊于眼前之景,脑中甚至想不起通报的念头。
只傻站着听着萧璟云将世间所有的污秽和阴晦全部借以他口全部倾泻。
“庶民,萧璟云。”
“前来为征南将军伸冤!”
如鼓声雷动,一下子让殿中的弦乐全部停下。
“庶民,萧璟云。”
“前来为觀山的十万英骨伸冤!”
萧璟云端跪于殿前,双手恭举着卷轴呈于天地见证之下,话语中的怒喊气势不属于千军万马,喉间的声音如奈何桥上所有枉死将士的呐喊和不屈,荡漾在整个晟宫。
八合殿门被纷纷打开,左右扇门接连涌出无数朝中官员,一见萧璟云无不为之震慑。原本执着酒殇还在醉酒的宋逸一下子醒了酒,浑身都在发颤,不敢相信这是昔日好友。
正门两侧走出了皇后和各宫嫔妃,萧承宣携着各皇子都紧跟着走了出来,皇后林氏攥紧了手中的巾帕,看着浑身是血的萧璟云,即便先前阵营不同,可萧璟云到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不知可是她把这份怜悯和母仪天下的怜下唯独吝啬给他,可如今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怜爱:“璟云....你....没事吧... 御医呢....快传御医...”
萧承宣却冷声打断:“觀山?又是觀山案?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庆帝最后一个面色阴沉在汪怀言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着那个不死不休的萧璟云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朕已经放了一条生路,没想到你还要忤逆犯上。你的生母算的果然没错,你天生都是谋逆的孽种,生来就要颠覆朕统领的王朝。”
萧璟云高举着卷轴,眼神冷意不减半分:“晟国并非你的王朝,也绝非我的王朝,是天下所有人的王朝!君王若是不贤、听信谗言,如何能治理国家!”
“陛下冤害觀山十万英骨时,便不配为君王!”
“哪怕是霍连徵这样的英骨也会实在效命的君王之下,他到死都在相信着大晟的君王。可他不知,君王早已被权利迷乱了神志,他依赖的再是朝臣万民,而是万人之下的皇权。”
“是你,密信命令霍连徵进入觀山殊死一战,巧言有林元正的援军支持,可这一切根本妄言!”
句句如利刃都在谴责庆帝,在场众臣都在萧璟云的话语听了个明白,纷纷挪移目光到了庆帝身上。
皇后林氏忆起以前庆帝老在睡梦中惊醒,更是直言犯上:“陛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如璟云所言?真的是你....害了晟军?”
庆帝见无数双眼睛盯向了自己,顿时怒红满上这个脸庞,丢掉了君王所有的威仪,像个疯子一样拿着指尖指向在场每一个:“你们都这么盯着朕干什么?难道你们也听了萧璟云的鬼话!”
看着他们眼中审视的意味不减半分,他抽出侍卫的佩剑直戳萧璟云的喉前,脖子上暴起青筋:“你们怎么能听信萧璟云的妄言?你们难道忘了,他是个怪物啊!!”
“朕生下了个没有七情的怪物啊!他生来不会哭,不懂任何情感,他天生怀的就是一颗谋逆之心。他所有的丰功伟绩、善举都是为了蒙蔽你们,乃至他今天所有的污蔑都在混淆视听,都是为了推翻朕的皇位!”
“还有,他娶了一个妖妃,被妖女蛊惑。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太傅拿着拐杖敲击着石砖:“殿下今日不惜性命,也要来到殿前。若说是皇位,老臣第一个不信。”
大半重臣也跟着庸附。
“太傅!你!”庆帝怒不可遏:“你被蒙蔽了!”
“时至今日,你还悔过的意愿。”萧璟云羽睫投下淡淡的阴翳,叹出:“十万的人命到底对陛下来说是什么?”
冷风划过,枝头上的海棠花瓣入泥。
萧璟云被手中的卷轴淌落在地上,醒目的血字一个刺痛着众人的眼睛,绘图上抖曲的小篆不知霍连徵是围困在觀山时含着何种悲愤写下的肺腑之言,是道不尽心酸和绝望。
庆帝看着熟悉的字迹,那夜夜出现他梦中的霍连徵好似浮现在这副绘图之上,双眸恨斥着他,吓得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手中的佩剑狂舞仿佛在阻止那早已冤死的鬼魂靠近,他胡乱防卫:“假的!假的!这绝不是霍连徵亲笔所写的,一切,一切都是萧璟云的计谋!他想要陷害朕!”
他看着众臣陌生的目光挨个抓着他抓住每个人的衣袖,似个孩子一样无助哀嚎:“你们信朕,绝非朕害了霍连徵啊!”
见朝臣神色冷漠,他又握着林氏双手:“皇后,你跟我半生夫妻,你是懂朕的。”
见皇后不答,他又许诺最为信任的皇子:“宣儿,你也是真的...朕的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信朕,对不对?”
可所有人都冷脸拂去了庆帝的手,包括皇后、萧承宣,这份殊荣他们再也不敢要。
“全是萧璟云的胡乱捏造!”
“大晟铁要凭铁证,他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就是霍连徵亲笔所写!”
霍连徵已死,当然死无对证,萧璟云自然会吃了哑巴亏。
没有证据,他就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众人不敢忤逆。
庆帝高声喊着,命令着众人:“萧璟云闯入宫已是死罪,还污蔑朕,处以极刑!”
看着左右侍卫止步不前,他以剑威逼:“快!快!去把那个乱成贼子给朕拖去十三司,用尽所有手法折辱他,让他还朕清白。”
萧璟云神色淡然,声音如水般平静:“陛下到底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陛下大可放心,虽无证据,宁死不改口。”
“陛下若想做君王,皇位谁也撼动不了,只是你脚下的万民还真心臣服于你,恭你万寿无疆吗?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吗,还是徒有一个虚坐的弃君。”
“闭嘴!”
庆帝慌了,萧璟云若是不改口,这副血书就将成为横在朝臣们心头的一根刺,让他们无时无刻不生疑眼前的君王,忌惮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霍连徵。就如萧璟云所言,他会不得人心。
他急忙踹着左右近臣,言语威逼全族的性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朕拖到十三司!都是污蔑!都是诽谤!”
萧璟云艰难地直起身:“不必为难他们,我自己去。”
朝臣怜惜出声:“殿下...殿下不必...”
眼前的萧璟云即使浑身血腥恶臭,可他依旧是如辉月般皎洁,在场所有臣民乃至嫔妃都齐刷下跪对他心悦臣服。
他们曾拥有一个明君。
大晟曾拥有一个璀璨的未来,可毁在了在场所有人的手里...
悬在空中的解蠡,看着命簿的尾页在他掌中燃去大半。
命簿上做后一页字迹格外显眼:衡墨四十七年间,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被人挖眼去舌,凌迟处死,横尸荒野,死后无碑无墓。
他笑了:“果然,萧璟云的生命最后一劫是由清黎来收尾的。”
“这世间,就差你了,还没有负他....”
第57章 神君泪(上)
熙熙攘攘的昭和殿红绸、家宴、美酒均未被撤下, 仿佛还短暂停留着除夕的氛围。下一瞬,果盘、金碗、玉筷皆被庆帝碾碎在地, 桌案椅凳皆被他踹翻,精疲力竭之后,他才喘着粗起双腿分立摊在地上,杯中美酒粘上了衣袂也浑然不顾,玉冠有条竖着的发髻也在疯癫中变得蓬头垢面,烟发也显露岁月侵蚀的灰白。
在众口万寿无疆中逃离岁月,可终究难逃。
庆帝双目无神朝着迷离之殿,看着空空无人的昭和殿倏然地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璟云会弑父...早知道,我早就该杀了他。在他出生之前, 就该杀他。”
“十三司那里如何了?”他问着伏跪在地的汪怀言。
“说!”
汪怀言抖得不能在抖:“还未...改口...”
“一群庸才!”
过了一个时辰, 庆帝看着月亮生升起, 他又茫然地问着:“改口了吗?”
“还未...只恐殿下人快不行了..”
这次庆帝答得平静:“死之前,必须让他改口。”
*
夜凉如水, 晚风喧嚣不止。冬虫都藏匿在枝头冬雪中, 地牢被掩在深宫的最暗处,月色微凉却不比鲜血本分。寂寥无声的黑夜,只有宫人在牢外来回的踱步声、私语声,却未听到的萧璟云一声闷喊。
衡墨四十七年间, 萧璟云再入十三司中。
他也不是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矜贵的太子殿下,此刻他血肉模糊的双手被吊起、双肋间被生生穿过生铁烙成的铁钩, 失去了所有的光华风采, 与牢中所有低贱的死囚一样被□□着世人能恶想的一切酷刑。
火炉之中烧着炮烙的刑具,火星噼里啪拉地肆意跳脱。
宫内不断派人来催宋毅:
“司治, 老是上这些不痛不痒的刑法做什么?”
“庆帝已经发话,对萧璟云不惜用任何手段都必须让他改口, 封以加官进爵或者凌迟都可,万不可再拖下去。”
宋毅被庆帝视为手中最后一名棋子,谁成谁败牢牢掌握在他手。他从不为庆帝卖命,力争司治也只是为了助萧璟云平步青云、坐稳超纲。可如今事实已清晰,苦奈没有证据,反倒让庆帝钳制了萧璟云落狱十三司。
看着萧璟云奄奄一息,他更是一拳在墙上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坑,猩红顺着裂缝蔓延而下。他早已可以摊牌倒戈萧璟云这边,又闻太监提点宋家上下都是肱骨之臣,更是被此等暗里以全族仕途乃至性命威逼气到了极致,无法压抑心中气怒一脚踹昏了庆帝的狗腿子。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萧璟云受刑,三俩下斩断牢中铁链,将虚弱至连吐词都无力的萧璟云托在身上:“走,我带你走,不必受此刑法,朝中百官早已信服。庆帝只不过是想揪着血书真伪一点作救命稻草罢了,我们终有办法能扳倒庆帝。”
萧璟云冷至惨白的骨节抓住宋毅的衣角:“放我下来....”
宋毅当听不见,背着萧璟云准备冲出牢笼,却遇上解蠡和一位黑衣人挡住去路。
他以配刃傍身:“你这个妖师,如今还在这干什么?萧璟云今日我非带走不可。”
解蠡只是淡淡吐了一声定法,宋毅的动作便在此刻全部停滞。
在他诧异及惊恐的目光下将浑身是血的萧璟云扶至墙角处,提点一二:“殿下若死于酷刑,能换回朝臣的激愤和策论庆帝的导线。殿下至死不认,庆帝也将再无自保的底牌,岂不是两全其美?”
搭着萧璟细弱无力的脉搏:“反正,左右他也活不过今夜。”
“什么死法皆是一样的,对他来讲都是再痛苦一点,罢了。”
无人在意那黑衣人步态虚浮地往后一置,扶着牢杆才勉强支持身子的重心。
明明是明辨利益的理智在此刻听起来犹如悬着一根针插在宋毅心头,强行运功全身内力也解不开定身法,五脏六腑也因强行运用内力而受到重创,口角溢出黑血:“罢了?什么叫痛苦一点,罢了?你把萧璟云当什么!他是人啊,剜心之痛谁人受得了?”
“他不会死,我会寻这世间最好的大夫治好他!谁也不会让他死!”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解蠡只想确保一切按照命簿万无一失地进行,婉言规劝:“你身为他的好友就应该遵从他的意愿,如他所说,这是他的命劫,非成不可,非渡不可。”
垂在墙角的萧璟云虚弱无力地开口:“宋毅..有些事情,非我不可。”
“璟!你可以活着的,我们可以一起像以前一样听曲品茗,并肩挑灯彻夜扣着案卷中每处疑点,只要你想,一切都可以回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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