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顺着他紧抿的唇际滑落,垂落的泪痕淡淡晕开,宛如秋雨中的垂柳被雨水折腰。
清黎指尖凝着那一滴晶莹,头一次傻傻地固在原地,手足无措。
萧璟云哭了....
她现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于拿到了眼泪。
清黎头脑蒙蒙地站了起来,折中正欲推开牢门,却听见萧璟云唤住了她。
萧瑾云喉结上下轻滚,眼角被心中悸动熏出泪滴:“问情?不过一滴泪、一场骗局罢了。”
“从此以后,人世万千,我们两不相见。”
清黎顿了脚步,指尖狠狠恰进了肉里,片刻调整,牢门喀嚓一声打开,同也落下一句:永不相见、永不相念。
第59章 人界篇完
清黎扶着一块块潮湿的青砖穿过幽暗的通道, 空气湿冷连带着灯火都摇摇曳曳。她扶墙而依之时与数名端着以白纱覆辙的紫檀花盘玄衣的刑官擦肩而过,她凝着手中的仙法唤来一阵微风掀开盖在盘上的白绫一角, 盘中有一掌大小的匕首静静搁在其中,冷华似一尺白绫印在清黎的双眸之上。
走到半道的刑官念着萧璟云的恩情,好意回头提点:“太子妃,傅官告诉我们说是太子殿下保全了你,让你以假死身份脱身。既然已经死过一回了,就莫在辜负殿下的苦心,早些逃离这座吃人的皇城去吧。”
清黎并无回应,看着萧璟云的命簿已经烧成零星一角,马上要消散在她指尖, 心中已经泛起涟漪。
东风萧瑟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来回穿堂, 仅有火盆迸发出噼拉火星成为这幽暗之处的唯一火种, 可那仅存的温暖也是为了来惩戒重犯的手段,显得如此凉薄且荒唐。
数位刑官的脚步愈来愈淡, 接着传来的是一声锁链撬开的声响, 和闷声磕头的响动,随后寂寥无声。
潇潇北风吹灭了牢中所有的火种。
嘻嘻索索,清黎听不真切,只有几道细微人声在不停悔罪。
无声地连萧璟云受凌迟的疼痛也听不见, 他是不是还在抿唇强忍...
清黎明明在玄铁大门关口,可也嗅到了血液和腐烂混杂在一起的浊味, 淡的不能再淡, 仿佛血液早已经流尽是硬生生再从心头取下一点,好以为证。
漫长的折磨终于终了, 清晨的光华终肯温暖这幽深的牢房。
光圈一点点照亮,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地上胡乱扔去的是他浑身浴血的血衣。须草上沾着斑驳的血迹也被人重新拿草覆盖上, 无数凌缴下的血肉也被刑官尽数扫去,本是精致的紫檀木盘上却被放置三团模糊的血物、分别是眼和舌头。
此地,已经不见萧璟云。
四位刑官已肩相抬着一个竹架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幽暗地牢,见到来人未走,顿了些许脚步,可并未放下肩上的职责。
清黎并无阻拦只是摇着头,似不肯确认里面之人的身份,飘飘悬在上方的白布平整无遗,没有一点起伏根本不似一个人形该有的轮廓起伏。
是不是他尚有一线生机,已经得计脱身。
想到此处,清黎笑了,唇角逼迫自己微扬,一滴眼泪却滚烫落了下来,辩驳自己的想法:“璟他生我的气了,所以决绝永不相见,不肯见我...”
“一定是这样...以假死脱身,不肯见我。”
纤弱的手掌欲向伸向那层白布,指尖触到之时摸到了一根森森白骨,手指捻着那块碎步一点点蜷进自己的手心之中,巨大的悲愤和自责在她的体内折磨着自己,磨着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幻想。
上首的刑官想到行刑时刀刀下去、碎肉铺地的场面吓得浑身发软。哪怕他们已经尽全力让殿下走得体面为他双眼裹上黑步,让天字穹中的一切洗刷地不见半点凶残,可那残忍都刻印在了那个人的心中。
刑官极力压制着自己快要奔溃的理智,咽下自己嘶哑的哭声:“太子妃,还是别看了...”
尽管八尺男儿也再无勇气面对那具惨绝人寰的白骨,还有盒中器皿。
他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殿下向来矜重,给殿下留个体面吧,别去看了...”
清黎禁闭双眼,泪水横流,似有不甘地轻摇着头,如瀑的青丝被她的泪痕黏在脸上
“萧璟云...”
“璟!”
一声声无力的哭喊,悲绝到连哭喊都脱不出口,纤细的嫩手一寸寸脱力,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掀开那层白布。
命簿在她指尖末化为虚有。
世界上再无萧璟云....
“清黎。”解蠡算着手中星盘命星永坠,走到清黎面前,伸手修长手掌轻捧清黎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清黎,你做的很好,一切终于回到正轨。”
“世上再无萧璟云,有的只是我们大清仙境的扶桑神君。”
他将清黎带向自己怀中,终是自己的暖怀:“你也终于悟道了,凡尘事在此结束,我陪你一起回忘川吧。”
谁料下一秒,清黎亲手打落了他的手掌,擦去脸上所有泪意。
即便口里还余留有令人怜惜的呜咽,粉颊依是梨花带雨的怜惜模样,可偏偏对司命散去所有温热、口中的言语一步步戳向眼前这个虚伪的君子:“司命仙君,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人。”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会来找你求依。”
“萧璟云已死,可不代表我的心也随着他去了。司命,你永远也代替不了萧璟云,也根本不配和他相比。”
清黎一字一词说地狠绝,站起身子,只给他留出一个孤高的背影。
只听她的话语如春寒冻虫:“你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的那些阴险算计从未赢过任何人,我并未输给你。我肯入局,是我想让萧璟云舍去私情、成就大道。”
“他该是庇佑三界的扶桑神君,而非清黎一人的萧璟云。”
日暮垂落的黑影完完全全遮蔽了司命狠厉扭曲的容颜,他的嘴角不断抽搐着...
*
昭和殿还是一如既往的琉璃瓦顶,辉煌地似不真切,是无数城外人的毕生向往。大殿内的宫柱以金涂漆,入庙之高盘旋着盘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含金珠,霸气无比。
两旁灯火早已燃尽,泣烛已经沿着烛台滴下成蜡,金龙下方只有一个丧失了所有火气的帝王,他双目颓然地似个孩童般坐在地上,一夜不见,岁月已经攀上了他的鬓发,两鬓秋霜。
殿中无人敢进。
只有四位刑官奉旨归来,同时抬上来的是一具白布相裹的冷尸。
庆帝四方脸膛上布满了交错的皱纹,精明算尽的眉目充满了沧桑感。他并未亲自查验,连派人去掀开那具尸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哑着问道:“死了...改口了吗?”
刑官双眼通红,久而答道:“临死都未曾言语,我等也未听见一声喊痛,殿下走得平静。”
汪怀言摇摇晃晃地走到庆帝面前,手指如鹰抓般颤抖地捧起檀木盒:“皇后携着众嫔妃在内院长跪,六殿下携着文武百官还有众大臣在宣政殿外身着白衣跪在雪地里等着陛下接见,还有晟国外的百姓在十里长街两道长跪不起想要回太子殿下的尸骨..”
庆帝冷笑,摆手屏退左右。
他颤颤微微支起身子,走到紧门扉的殿前,小心翼翼折开一束光亮。
飞雪漫漫,皑皑落于屋舍上,斑驳残雪落于每个跪于昭阳殿外的人肩上,累上厚厚一沓。为首的是已经是花甲之前的三朝太师拄着拐杖跪在冰天雪地里,身子孱弱不已连连咳嗽幸有身后的萧承宣和萧延年扶住老弱残躯,再二人身后是文武百官两道并排一直跪至宫门,各各身着丧服,万物融于银白。
浩浩汤汤的晟国跪满了人。
有一直憧憬萧璟云之人,也有曾先前和萧璟云站在对立面的人,就连事不关己之人都跪在了这昭和殿前,为他鸣冤。
宫内都是如此,宫外呢?
他不敢去听百姓口中的议论,是不是每个人都在指责他?
庆帝只瞄了一眼却惊吓地赶紧阖上,挥着衣袖,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一道阴翳垂落在他前面,看见清黎出现在他面前,庆帝惊恐不已,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无力的手一步步向后探索,身子一点点远离清黎的威压,口齿打颤:“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清黎步步娉娉婷婷走到他的面前,慢慢俯身下来:“陛下,你怕了?你贵为九五之尊,还会还害怕?”
他从地上搜出一把剑刃胡乱坎向清黎,还未触及她的身子,瞬间碎为粉尘。
清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迫使那个狼狈不堪的帝王与自己对视。
庆帝六神无主,眯着眼睛打量着浑身上下完好无缺的清黎:“你果然是妖!你果然是妖,朕就该信了国师的话,早些除掉你!”
“萧璟云养一个妖孽在枕边,果真狼子野心!”
清黎阴沉沉的面容瞬间急转直下,怒道:“你还有脸替萧璟云!你不配,是你害死了萧璟云!”
“你敢去看他的尸身吗?你配为人父,配为一朝主君吗?甚至众人都跪在昭阳殿外请你还给他们一个清正,你都视而不见,你难道打算窝在昭阳殿中一辈子吗?”
庆帝鬓发犹如蛛丝般随风摆动,咧着阴翳的笑容迎上清黎:“你有通天的法术,怎么救不了他?是不是证明萧璟云该死,命里该绝。”
他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朝着万民伏跪之地双臂如利鹰一展,身上龙袍加身帝王的雄武霸气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只听见他声声扬天长啸:“朕绝不容许后世诟病朕有错,只要不走出这昭和殿,天下还是朕的,他们还是得向往常一样对俯首。”
眼底慢慢爬满猩红的血丝,眸里射出逼人的精光,笑声高亢嘹亮。
庆帝在这个寂寥的昭阳殿依然不肯清醒。
清黎难以置信:“皇权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承认自己的罪孽又有这么难吗?你可曾回头看看,如今的身后再无一人了。”
他转而告诉清黎,声音扣人心弦:“世人要跪就让他们跪着,朕永不会走出昭和殿。只要不走出这里,他们休想批判朕,竟然无人挺立,可朕还是主君。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朕还是人人敬仰的明君。而萧璟云和霍连徵只能在史书上微不足道地挂上一句乱成贼子的名声,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
“无论萧璟云如何谋算,到头来还是朕赢了!”
“乱成贼子...”清黎喃喃自语,庆帝的执念依然超乎她所有的意料,她只笑萧璟云傻,傻到令她发笑。
庆帝额头微皱:“妖女,你在笑什么?”
清黎:“笑萧璟云的忠肝义胆到此竟是如此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身为太子的萧璟云明明可以有多种方式策反了你的帝位,无论是拥兵逼宫、还是内政暗斗亦或者用些肮脏的手段逼你退位,可他哪条也没有选。”
清黎眼中蓄满了泪珠,凝了她口中的话语:“他选择了唯有自己惨死的方式保全了所有人,没有兵变导致城外血流成河,也没有让朝中大臣为他谏言而落狱,更没有以剑相指君父,有的,只是他一个人默默选择了一条死路,选了一个几乎惨绝的方式默默承受。”
每句话携着刚硬的力道回响在这无人的殿中,清黎捂着自己心尖撕心裂肺的疼痛:
“除夕夜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唯独逝去的只有无关紧要的废太子,萧璟云。”
“是陛下口中的乱成贼子,萧璟云。”
“死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的丈夫,我的夫君,萧璟云!”
清黎哀嚎出心中所有的委屈,指尖点点戳向自己的胸口:“陛下难道还没看出么?他从来没有想让任何人不幸,唯独自己。他原谅了所有人,曾害过他的皇后林氏、送他受刑的萧承宣、曾经一次次批正他的臣子,包括一直视他为眼中刺的陛下,他都放过了,却唯独没有放过自己。”
“大晟依旧国泰民安,惨死的只有他一人...”
“所有人背弃他、加害他,可诸多的惩罚只回在了他一人身上。他落狱之时,是如何的心境啊,连一句为自己鸣冤的话都没有...明明我们都是害死他的人,可他走得如此平静,连一句咒骂都没有..”
庆帝闻言,心中为之一颤,握着短刃的匕首应声掉落在地。
脑海中不断闪过十年前的预言,一边老态龙钟的重回座椅,痴痴地说着不可能,却不晓得眼角已经有一串晶莹落下。他还在试图着被自己博下最后的美名和由头:“清黎...不可能的....他是个没有七情的怪物,预言说他生来就是为了谋夺朕的皇位。他没有人的情感...他曾连喜怒哀乐都做不到、太后逝去这个狼子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未落,他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死物,他....绝不会是你口中之人....”
庆帝的眼神空洞且无神,强攥着拳头想遏制自己的抽泣:“他是怪物...他都不曾落泪,又怎会悲悯我们、原谅我们.....”他拽着清黎的衣袖,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宽慰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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