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懂,萧璟云没有气怒,已是隐忍。
虞念卿指尖狠狠划过指腹,艰难出口:“清黎与人有私!妾身亲眼所见,清黎和解蠡趁殿下南下,在法安殿中肆无忌惮地偷欢。解蠡更是送上定情画卷,清黎也接下....”
她还未一口气吐完,却被萧璟云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哑了口,凌厉戾气漫过清俊眉眼,深不见底,让她想退避三尺、如坠冰窟。
刚才就算不爽,他也持着君子作风、细致儒雅,未让虞年卿失了体面,可现今他将窗纸全部捅破,神清冷然、高高在上。
“殿下....不信?”
“妾身何苦污了自己的清誉,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清黎水性养花,毫无教养,竟在我们之间议殿下日日夜夜与她纵欲,损了殿下神明,这种女子红杏出墙也没什么不足为奇。”
“六王妃,你也是女子。”
萧璟云黑发高束,眼眸锐利眼眸锐利如鹰隼:“清黎性子如何,秉性如何,我不需要从他人之口作判。难道王妃私下拦我,不会被有心人猜为私会吗?”
“人云亦云,清者浊泥。”
他冷撇了虞念卿一言,说了今生头一次的重语:“自翊熟读女则,却不知读了市井的夷传,学了一身小人行径。”
虞念卿无可辩驳,双眸的莹珠儿不争气地往下掉,垂着头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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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中萧璟云和宋毅将尽数罪证呈上,庆帝手持呈请书的纸张愈发颤抖,顺目至最后一行直接将手中的宣纸死了个粉碎。他甚至轻狂地仰天大笑,也是讥笑着查人不清的自己:“好啊,好啊,他真的敢私自养兵!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宋毅禀声道:“林元正在岱山私养死士十万!”
庆帝拿起饱着墨汁的大豪急匆匆在奏书上拟好圣旨,一把扔到汪怀言的怀中,力道之大,差点让汪公公踉跄栽倒在地上。
“传朕旨意,林元正即刻下牢,所涉案件全部交于十三司审查。查明无误,即刻问斩,连同家中亲眷全部流放边疆。”
盛怒之下,汪怀言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横揣着旨意疾步跑向殿外。
开门一瞬,却有一阵红袍阻挡,汪怀言怔怔喊了句六殿下。
萧承宣神色不朗,甩了衣袍双膝直接跪在地上:“母后还在病重,还望君父开恩并念在征南将军一生战功赫赫的戎马功劳上留他一命,好让他来日报效…”
还未言完,庆帝气怒到双眼通红,一脚踹在他的肩上:“报效?!你还有脸提!”
“君父…”
血液在气管里沸腾不止,庆帝吼着声怒斥萧承宣:“滚!”
本就是舅侄血缘剪不清理还乱,萧承宣若是再多辩驳下去,怕在多疑的庆帝心中便不是简简单单求情,而是包庇,更甚猜疑林元正有如今胆子都是因为依仗了萧承宣。
再多言。
恐这父子情也会分崩离析。
萧承宣也知利害,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曾日夜和他谈兵的舅舅就这么被斩首,他撇开额角散落的碎发:“还望君父能网开一面….”
“萧、承、宣。”庆帝几乎是咬碎了牙一字一字地从唇齿之间碰擦出,他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萧承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倚重的皇子也会有离心之时。
“连你也要忤逆我?!”
宋毅一怔,抑制住心中的惆怅默默退下。现在终于懂了评官口中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从前总是觉得萧璟云命不好,不受庆帝待见,不似萧承宣。
如今看来,终究是触类旁通了,帝王何曾首先为父,自古都是先论君臣再论父子。
萧承宣咬碎了牙,强忍着不去看庆帝。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彻底慌了神,无疑是在皇位还是舅舅中择其一。
为难之际,萧璟云却帮他破了难题:“林元正不可饶恕,他的罪责不只是私藏十万死士,身上更是背负了十万晟军的命。”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封血书和斑驳破损的卷宗:“我在岱山中查出凌涵按林元正的命令将运往边境的军粮全部私藏于岱山,用于私养精兵。”
萧承宣:“那这又和十万晟军有何关系?”
萧璟云以颀长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直面庆帝宛如锐刀般凌厉的目光:“因为林元正并没有遵从圣令前去援兵觀山,故意拖延行军速度,更改路线,导致十万晟军苦苦据守于颓废之势,迟迟等不到援军。”
庆帝之间从剑架上抽出一把宝剑,丝丝冷气边缘泛着锐利寒芒:“好,萧璟云,好。你果然一直都在私下彻查觀山案。”
他将刀锋径直戳向他的胸膛,刺出一摊血污殷黑了层层玄服:“你是不是一直都在为哪个乱臣贼子清正,一直觉得他无辜?”
“是。”
庆帝冷笑:“你还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封不了你的口?”
萧璟云处变不惊,深黑凤眸凝出一丝坚韧:“你是君父,自然有无数权利。只可惜你借权封住我一次,你封的住天下千千万万的口舌吗?”
“好..好..好…”庆帝像是被言中了软肋,气得只能发笑,颓然地望着天坛,仿佛外处有伏跪称臣的万千子民。
“霍连徵如若真的犯下谋逆重罪,再查一次,依旧翻不了案。父帝,为何不让查?”
他的声线沉到不能再低,终于瞎想出无数次的场景说出口。
“好。”
庆帝说的迟疑:“朕可以答应你,给你一月时间,若你未能查出,不要怪朕不顾念父子情义。”
萧璟云答得干脆:“好。”
庆帝却终究在猜疑:“不问因果?不问后果?”
“不问。”
萧承宣本该是庆幸的,可此时此地,他却也从萧璟云的身影里看出了孑然一生的自己,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只可惜自己穷尽所有,也无法染着哪半分风骨,自己终究是影子。
*
七月初七,今晚是恰逢一时的月圆夜。困在法安殿的女眷终于解了禁锢,恢复了自由身。法安殿之前还熙熙攘攘娟细声嘈杂,此时门庭闲落。清黎静立身于梧桐树下,黄卷落叶随风在脚上打了个旋涡,清黎随机抓住一片飘落的枯叶,沿着它纤若的脉络一点点撕开。
它曾经也有绿意,有着顽强生命,可如今北风寒至,渺小落叶抵不过万物更替的法则,最终枯黄,落入尘埃。
如同萧璟云命簿的最后一页。
“怎么不回去?还是想有闲工夫陪我?”解蠡悄然而至,声音荡起的瞬间,清黎旋即背过身去,没走几步,就被司命反钳住手腕:“你如今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就为了萧璟云?
他羽睫遮住眸中的失意,语气也不再强硬,颤着声问道。
“清黎,你是不是真的爱上萧璟云了?”
空气微凉,耳边充斥着簌簌花落的气息,还杂着淡淡的腥味,也许是花落成泥的腐朽。
爱…
不爱…
重要吗…
不重要。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一起,她的接近都是另有目的,他的动心也只是因为种下情花,他们的结合也绝不会被三界接受,所以一切都不重要。
是个无解的命题。
平凡日子的憧憬和各自职责杂揉在一起,丝丝缕缕,她咬破了唇,只能得出:
“我不配谈爱,也未有爱。”
“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不必再来假意试探。”
司命双眼含笑看着远处藏在海棠树下的人影,心情颇为舒畅地笑出了声。影影绰绰、观他苍白五指捂着心口,未干的鲜血再一次因情急而抑制骨指的缝隙,一滴滴沿着腕处烟红了花wei瓣。
第50章 答案(下)
海棠花蕾红艳, 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 有如晓天明霞。
正应了那句诗‘雪淀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
簇簇而聚,掩盖了一位玄衣的身形,树下之人凝眸望着团团青烟裹着着两人,虚虚幻幻。
解蠡眉梢敛着鲜活的欣喜,见清黎要走并未像之前万般阻拦,一路跟着清黎送至羊肠小道上,见海棠花开的灿烂信手摘来一朵粉霞簪在她的发髻上,温声道:“好看, 和从前一样, 只不过不再是之前红得潋滟的...”
彼岸花。
清黎面无表情地抬眸凝着那双早已不再熟悉的眼神, 物是人非,终究是再说什么, 也只会惹得相看生厌罢了。她索性匆匆告退加快了步子, 拐到了暗角,便随手将簪花撵落在了泥地里。
晚风掠过枝头,解蠡伴着清淡的檀香,擒着戏弄的意味:“臣叩见太子殿下, 未曾料到卿人才子还会作贼啊?”
句句话宛若凌迟,目的就是为了那个他从来不敢睥睨的神君自惭形秽。
庭月清园, 萧璟云慢慢从树后现身, 声线平和:“不是仙师有意让我看此一幕的吗?”
解蠡:“那臣让殿下可还满意?早日知道爱恨皆为虚假,莫再对不知心的枕边人献上一腔真情, 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我也算行善。”
萧璟云缄默不言, 只是勾着唇角不淡不咸的弧度。
解蠡:“殿下,笑什么?”
皎皎海棠花,也被他衬地黯淡失色,在萧璟云脸上并未看到半点神伤。
“仙师,好像比我更在意得失与回报?可曾想过这世间不是事事付出,便获香暖的,情这词两心相信相许自是最美满的结局,可也凭一心只为一人的真挚。”
“所念太多,才会不得,才会痛苦。”
“清黎,爱不爱我在我这里从不重要。”萧璟云字字落得轻微,如同他认通自己在关系中的微下却甘之如饴,他松开溢着鲜血的伤口:“我已认准自己的心意便此生足矣,清黎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好好护她一日,与她安稳做一日夫妻。”
他从未试探过清黎的心意,也无需试探。
只要明确自己的心意,能每日清晨推开门能见她一日笑靥此生便足矣。
爱也可以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此话落在解蠡的耳里,圣人之人像是句句在讥讽着他的欲念、无望地强求。情绪素来能稳住假面的他,心里已被挑起了线头,他怒不可遏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必自欺欺人?”
“我和清黎日日相伴,甚至是我亲手救了她,我们之间的羁绊怎会因为中途而插足的你就轻易断掉。没有殿下,一切都会重归于原点,我们三人也会各自归回原来的命途。”
说给萧璟云也说给司命自己。
萧璟云语出平静:“那你此刻为何气急败坏?言我自欺欺人,其实夜夜苦闷、自我欺骗的应该是你吧。”
“你就这么有把握清黎此生只喜欢你一人吗?”
字字玉落珠盘,解蠡无法解释自己的气怒从何而来,是不是缘由心里那每夜滋长的嘲弄和希翼,明知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可内心盘绕的希翼不肯放过自己,生出无数绿藤将名为清黎的种子团团包裹,认定了她此心未变。
萧璟云:“即便没有我,你们真的能恢复如初吗?”
局势明了,解蠡借以虞念卿和算计清黎心意的珠玉算盘却在萧璟云面前无攻自破。此局不成,那就再生一局。
解蠡放声大笑:“今日劝佛,佛不信。”
“殿下不是觉得心若磐石无转移,同情长依依吗?”
“殿下不是猜疑,一切不能恢复如初吗?”
解蠡的话语逐渐逐字逐句重了语调,凑近萧璟云的肩侧,嬉笑地看着玉面如冠的他:
“试试不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如同空中飞着的纸鸢,轻轻被人捏线一引,便会彻底散架?”
*
庭园寂寂,万物萧条。
这几晚清黎总是点着红烛强拉着苏迪雅一起研究山河表里图,几度二人都欲睡着,都互相掐着大腿,以疼痛催醒掀不开眼皮的困意。可二人将绣图一寸寸仔细研究、无论是水浸湿、火烤、还是研究着绣角的痕迹,二人都一无所获。
连着几夜熬着通宵,就是在草原上熬过雄鹰的草原儿女也终究是熬不住了倚着个可以睡的桌案就打起了瞌睡,清黎也不好意今夜再强拉着苏迪雅起身。
晚风拂过窗棂,丝丝冷意转入丝绸。清黎想吃些甜粥暖暖身子,犯着宵禁,躲着来往守卫去东厨端了一碗散着热气的酒酿圆子回到云台殿。
迈入之前,她自己观了一眼窗内,无一点灯火,预想起无数遍的场景早就该习惯,也难掩失落已经嫣红了她冻得冰冷的鼻子,泛着酸意。
“砰”的一声,殿门被清黎一角吱呀吱呀地踹开。
颀长的影子在屏风后隐隐一晃,架在上面的玄色衣衫随风轻轻摇着,那影子在屏风上越来越大,离着那层薄纱越来越近。
清黎迟疑一瞬,羽睫上一滴珠泪应下落在地上,忙着去擦去滑落的眼泪,都未顾忌手上还端着一碗酒酿,瓷器应声砸碎在地上,黏腻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屋子。
她提着过长的裙摆,也不从哪来的力气,推开了那扇屏风。
那双清冷的眉眼、削薄的唇翼、高挑的鼻梁,再熟悉不过...
半年的等待,无数次推门而进的失落,却反倒让她在见到萧璟云后迟迟转不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萧璟云是真的回来。脑海排练过无数次再遇时稀松平常的招呼却哽在喉咙里...
同观,萧璟云也喉咙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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