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修长的两指捻起书信,谢停舟一目十行地扫过,缓缓俯身,影子压在沈妤身上,如有实质。
“我念给你听啊。”
半湿的头发从肩上滑落,一滴水珠正中沈妤眉心。
她被那一抹冰凉刺激得抖了一下,换来黑豹喉咙里发出的低沉警告。
谢停舟指尖在她眉心一抹,声音轻得近乎喟叹,“真叫人失望。”
他的手没有离开,反倒在她眉心点了两下。
“苍。”
谢停舟喊了一声,黑豹立即收回前爪退后了几步,仍旧是弓背防御姿态。
沈妤没敢起来,仍是这般躺在地上望着他。
“看看吧。”谢停舟说。
那页纸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她拿着坐起来在灯下看。
伴随着谢停舟的声音,“你在平潭县偷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却没人报官,让我来猜猜,是平潭县的商人富甲天下,几千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还是说,”他稍顿,“你根本就是在撒谎?!”
沈妤正好看完
了信,这根本不是关于燕凉关一案的信件,而是他派人调查她的回信,信中所说的正是那件事。
沈妤抿唇,不敢看谢停舟。
谢停舟在书桌后的椅子坐下,“你还有话说吗?”
半晌,沈妤终于开口,“有。”
她抬起头看去,“我从未想过害你,也从未想过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只是一路相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谈信任终究是太早了,你我都一样,也不必说什么失望。”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是因为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还是为他设了这样一个局而感到难过。
谢停舟抿紧了唇线,闭了闭眼,“来人。”
门外灯光骤亮,兮风和长留出现在门口。
谢停舟闭眼靠向椅子,“带下去。”
侍卫立刻进来想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自己走。”沈妤说着起身,跟着侍卫往外走。
今夜的青朴居上空仿佛布上了一层密云,压抑得厉害。
苍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趴在书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檐下的海东青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翅膀,也歇在那不动了。
将人押入地牢,兮风和长留回来复命。
“殿下,”兮风站在门口说:“已将时雨押入地牢。”
谢停舟盯着桌上的信件。
确实如时雨所说,他只在乎燕凉关一案,军机密函的重要性比燕凉关一案要高,但他没有动过。
“他反抗了吗?”谢停舟问。
兮风如实汇报:“没有,没上镣也没有上枷,他自己走进的地牢。”
谢停舟吐了口气。
以时雨的功夫,虽不能全身而退,但奋力一搏逃脱是有可能的,但他没有跑。
他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杀他,还是……
长留听里边没了声音,指了指外面,让兮风跟着他过去。
两人走到离书房稍远的地方。
长留问:“你说殿下是什么意思?我听说除夕那夜,他和时雨在厨房吃了面条,是时雨做的,后来殿下还送他回鹿鸣轩。”
兮风靠了会儿墙,觉得凉又改为靠着柱子,“我怎么知道?”
“那你不是跟殿下的时间长吗?”
“你
不长?”兮风反问。
“我比你晚两年好吗?”长留自言自语,“我总觉得他待时雨有些特别,但是我看殿下也不像是走断袖那条路子的人。”
兮风靠着柱子猛地一滑。
长留看出了端倪,小心翼翼地问:“不会吧?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兮风这些日子憋得难受,他又看不清谢停舟到底什么想法,干脆说出来让长留一起出主意。
长留听完,震惊得半晌没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完了完了,那北临王府岂不是要绝后了?诶!你打我干什么?”
兮风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空穴来风的事,你胡扯什么?”
长留揉着脑袋,“当时殿下否认了吗?”
兮风:“没有。”
“那不就得了?”长留转了几圈,“咱们来打个赌,我赌过不了几天殿下就会放他出来,你就赌不放。”
“我也赌会放。”
长留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跟我说空穴来风?”
兮风:“……”
……
北临王府这日来了客人。
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李霁风。
谢停舟在北临有不少酒肉朋友,在盛京却不多,李霁风算头号人物。
两人在那年春蒐结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霁风十分厌烦内阁次辅柳丞家的公子柳裕,奈何皇家管束太严,他虽身为皇子,却找不到机会整治那个泼皮。
可谢停舟就不一样了,身为北临世子,就连皇家也要给三分薄面。
自从那年谢停舟一脚将柳裕踹下马摔断了腿,李霁风简直将他奉为知己,谢停舟在京中的时候他就跟牛皮糖似的黏着。
暖阁内温暖如春,窗外假山流水淙淙。
李霁风热得要死,脱了外袍倚在榻上和谢停舟下棋。
今日谢停舟的棋路大开大合杀气四溢,杀得李霁风节节败退。
李霁风抓耳挠腮地落了一子,眼见谢停舟要落子,他连忙挡住,“别这么狠啊,我不过晚来了几日你就郁闷成这样,搞得像我跟那负心汉似的,你不知我这几日有多忙,我……”
“撒手。”谢停舟冷冷道。
李霁风“啧”了一声松开,“大过年的,你怎么杀气如此重?”
第53章 他谢停舟完了
谢停舟不理他,将黑子压在棋盘上,李霁风低头看了半天,“你真是一口气也不给我剩啊。”
他招了招手,站在一旁的小太监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放在榻上。
那里已经叠了一小摞银票,均是千两的面额。
谢停舟看也没看,掂着手里的棋子问:“还下?”
李霁风看向小太监,太监摊开手摆了个哭丧的脸,表示已经没钱了。
“不下了,”李霁风将子一抚,“你也忒小气了,咱们什么交情?那是为同一个人摔断腿而拍过手的交情,和我下棋你还要收钱!”
谢停舟把子丢在篓中,“旁人拿银子请我下我也不下。”
丫鬟上前麻利地收走棋盘,重新摆上茶点。
李霁风扫了几个丫鬟两眼,问:“我去年给你送去的那几个美人你怎么没带过来?”
“送人了。”谢停舟淡淡道。
“送人了?!”李霁风抬高声音,“最美的那个也送了?”
“送了。”
李霁风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谢昀!那丫头我自己都没舍得用,专程留着给你送去,你就这么送人了?!你不要你给我还回来呀。”
谢停舟端起茶盏撇了撇沫,“以为你不要才送给我。”
李霁风想起来就是一阵心疼,就像自己都没舍得吃的点心偷偷留着送人,结果人家直接扔了。
“苍呢?”
“隔壁院子。”
“你放它出来,”李霁风挽着袖子要大干一场的样子,说:“你让它出来咬死我算了,我一腔真心付诸流水,你这个……”
“兮风。”谢停舟打断他。
“别别别,”李霁风连忙笑着摁住谢停舟的手臂,“我开玩笑的,别放别放,那家伙每次看到我都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他随手捡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视线一扫发现谢停舟正盯着他手里的点心看。
那目光有些奇怪,像是有些烦扰。
李霁风自己看了一眼,嚼着点心说:“你不会这
么小气吧?一块凤梨酥而已。”
谢停舟目光不移,看得李霁风一阵发怵,哆哆嗦嗦将手里剩下的半块凤梨酥放回碟中。
“还你。”
谢停舟没吭声,盯着桌上的点心看。
他怎么会想起时雨来?
他记得回京途中两人下棋,起初他规规矩矩,后来和镖局上京路上无聊,他闲得无聊买了副棋。
时雨安排得倒是妥当,又是热茶又是点心的,他记得其中一样时雨特别喜欢,就是凤梨酥。
往往一局还没下完,一叠凤梨酥就没了。
谢停舟忽然一阵烦躁,他抬起手指,用力压了压眉心。
李霁风觉得这次见到的谢停舟有些不寻常。
算起来两人分别也没多久,也就是前年的事,两人偶有书信往来,他倒是没见过如此深沉困扰的谢停舟。
李霁风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让谢停舟烦成这样,看他样子倒是有些像他六哥发现刚娶进门的姑娘,其实喜欢的是他七哥一般,那时他六哥约莫也是这副表情。
“你莫不是……”李霁风围着他转了一圈,“莫不是你喜欢的姑娘其实喜欢别人?”
谢停舟看白痴一般看了他一眼,“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滚。”
李霁风就喝了几口热茶,连一块凤梨酥都没吃完,哪来的饱?
但他觉得要是再不走,谢昀那家伙还真有可能放苍出来咬他。
李霁风气哄哄地走出去。
长留立刻上前来带路,安抚道:“九殿下别生气,世子就是这几日遇到点烦心事,过几日就好了。”
李霁风来了精神,“什么烦心事?”
长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牢里关了个近卫。”
“他谢昀是不是有病?关了个近卫他烦什么?那近卫捅他了?”李霁风好奇道。
长留心想岂止是捅,那捅的可是心窝子。
随即笑道:“我也不清楚,九殿下这边请。”
李霁风一想,忽然停下脚步,“你带本王去看看,我倒要看看是何
方神圣。”
“那可不成。”长留当即拒绝。
李霁风勾着长留的脖子,“你怕什么,我就看一眼,万一我看了之后想到办法劝他呢?”
长留心想似乎也行,不过是看看而已,谢停舟也没交代过不让见人。
地牢昏暗,墙上竖着火把。
李霁风去的时候沈妤正在睡觉。
她侧卧在草席上,身上的被子有些薄,挡不住地牢里的寒气,她蜷成一了团。
李霁风抓着栏杆往里看,黑乎乎的被子下掩着一张白皙的小脸,清清秀秀看着好生可怜。
“他他他是男的?”李霁风问。
长留理所当然道:“近卫还能是女的?”
李霁风想了想,有盯着沈妤看了好一阵,摇了摇头,“完了,他谢停舟完了啊。”
“九殿下什么意思?”长留疑惑道。
李霁风大步往外走,“男生女相,似男非女,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诶——长留!”
李霁风回头,“你有没有发现本王的文采变好了些,方才竟连着说了四个成语。”
长留一脸无语:“…… ”
谢停舟怎么会交了这样一个朋友?
北临佣兵十万,原本皇子与北临世子是大忌,但李霁风不一样。
他李霁风是同绪帝第九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就算结交谢停舟也无人干涉,因为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幸亏是命好生在了帝王家,一辈子吃穿不愁。
长留干笑道:“确实,九殿下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我也这么觉得。”李霁风乐呵呵地说:“方才我说到哪里了?”
长留接话:“日久生情。”
李霁风:“对!日久生情,他谢停舟完了呀。”
“九殿下,您走反了。”看着激动得走错路的李霁风,长留适时提醒。
“我得先验证一件事。”李霁风昂首阔步朝着谢停舟的院子走,“本王的挚交好友正经历人生一大难题,我怎能在此刻弃他于不顾!”
第54章 入梦里
醉云楼是盛京城中最大的青楼。
虽已入夜,但醉云楼仍是一片热闹欢腾,来者非富即贵,个个都是能一掷千金的主。
李霁风在王府磨了半日,总算把谢停舟给拖出来。
李霁风是这里的常客了,平日都乔装过来。
老鸨一见到他就热情地迎上去,“风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里头个个都是人精,老鸨是聪明人,从不探听客人身份,只要能出得起钱的都是爷,哪管他是谁。
这大冬日的李霁风也不嫌冷,风流倜傥地摇着一把折扇,“今儿是带我哥哥来,瞧着,这位才是今日的贵客。”
他往侧旁让开,看到他身后的谢停舟,老鸨一下子呆住。
李霁风折扇一合,“看什么呢?还不快把人给迎进去?”
老鸨回神,连忙将人往里请,“几位公子正在房中等着您二位呢,瞧我,一时看呆了,公子这相貌,想来揽月公子也不过如此吧。”
李霁风乐了,“那肯定的,定然是不相上下。”
说起来揽月公子这个骚包的称呼,最先还是李霁风给传出去的。
谢停舟斜睨了李霁风一眼。
他今日之所以来,是因为他不能继续在王府里这样待下去了。
一是内心烦躁,二是这几年为了让同绪帝放松警惕,他在北临塑造的是浪荡公子的形象,进京数日还没进过一次青楼和酒楼,同绪帝定然会起疑。
老鸨亲自将两人带进最好的房间。
李霁风和谢停舟一进门,那群东倒西歪的公子哥立刻起身。
都是常年混迹声色场所的主,默契地没以身份相称,只是笑着拱了拱手。
李霁风招呼,“叫几个姑娘进来,要干净的,我这兄弟挑剔得很。”
“那是自然,定然将咱们醉云楼最漂亮的姑娘给公子送过去。”老鸨热情地说。
心想便是醉云楼最漂亮的姑娘,也觉得委屈了这公子,还真不知道是谁捡了便宜。
老鸨喜滋滋地走了,那几个公子哥才开始寒暄。
“九殿下,世子殿下。”
在座的几位公子俱是出身高门,都知道北临谢家权势滔天,北临王原就是马上征天下,后来出了个承其衣钵的世子谢停舟。
谢停舟少年成名,谁知却在战场上出了事,兴许是受了打击,自此开始花天酒地。
若比浪荡,这些个公子哥再浪荡也浪不过他。
谢停舟颔首招呼。
“还得是九殿下才能请得动世子大驾,我前面递了好些帖子都没有回音。”
“那可不,”李霁风得意地说:“我和他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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