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只有
束胸的那一截布料厚些,替她挡了一点,让她少吃了些苦头。
不敢叫大夫,沈妤只能自己上药,后背不方便,她便照着镜子大概撒点药。
纯粹是看哪道伤口运气好,多接点药。
沈妤疼得龇牙咧嘴,问候多少遍谢停舟的祖宗也难解心头之恨。
她在疼痛里昏睡过去,醒来时口干舌燥,身上也没力气,“有人吗?”
她张口喊了一声,才发现喉咙哑得厉害。
门外没有回音,她强撑着下床,灌了几口壶里的冷茶后又趴回了床上。
谢停舟到底还是没走,直接在醉云楼留宿。
兮风一步三级楼梯跨上楼,看见门口站着的长留,问:“殿下呢。”
长留下巴一扬,“屋子里呢。”
又在兮风经过时拉住他,小声提醒,“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兮风点头,进屋后站在一边没开口。
谢停舟斜靠在榻上翻过书页,“杵着干什么?”
兮风表情严肃,“来回禀殿下一声,时雨的鞭子已经领了。”
“领了就领了,此事无需回禀我。”谢停舟平稳道。
兮风留意着谢停舟的神色,倒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手中的书半晌都没有翻页。
过了片刻,兮风大着胆子问:“我给他停了三日的轮值,之后……”
兮风住了口,因他看见谢停舟朝他看来。
谢停舟不咸不淡道:“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待他不同?”
答案是肯定的,但兮风不敢回答。
谢停舟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知晓了答案。
原来,他早就不可控了,大家都看出来了,唯独他自己当局者迷。
谢停舟垂眸继续看着书,淡淡道:“不用他轮值了,以后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兮风震惊地抬头看去,又连忙垂首,“那燕凉关一案结束后如何安排?”
“随他去,他想走也好,想留也罢,若是他想留,在京中给他找个差事。”
谢停舟头也不抬,兮风出去了很久,他才转头望向窗外,“拿壶酒来。”
情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至何而终。
兴许瞧不见人,念想便断了吧。
总会习惯的,只因他早已习惯了割舍。
第57章 女儿身
寅时五刻,晨钟声响。
天还没亮,盛京四方十二城门大开。
几匹骏马奔入城内,直奔东市的北临王府而去。
来人在王府门口下马,被侍卫带着去往谢停舟的书房。
一路夜奔,跑出了一身薄汗,为首的侍卫抹着脑门上的汗珠,步子迈得很大。
“这才五更,恐怕会扰了殿下休息,我等殿下醒了再行禀报便是。”
领路的侍卫道:“殿下一直醒着。”
那人没听懂,刚想问,侍卫又说:“刚从醉云楼回来,酒都还没醒呢。”
“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侍卫摇了摇头,“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青朴居压抑得很,没人喜欢往跟前儿凑,唯恐差事出什么差错。
听到近卫通报时,谢停舟正斜靠在榻上,额角发疼,手里把玩着一瓶上等的金创药,晦暗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醉云楼泡了两日,明明已经微醺,脑中却清晰得紧,喝得越多,越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望了一眼窗外,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六刻。”近卫说。
谢停舟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侍卫进门禀告,这趟差事没有办好,他一边讲述来龙去脉,一边留意着谢停舟的脸色,心一直悬着。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其他村民没有伤亡,只是老丈他……”
“当时大爷还吊着一口气,让我转告几句话……”
侍卫想起当时的画面。
老丈躺在血泊里,撑着一口气说:“你告诉他们,莫要自责,老汉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早就想……想下去见老伴和,和孩子了,我如今走得……很开心,只是……有一事放,放心不下。”
前日刚下了雪,窗外那一片金镶玉竹被细雪压弯了腰。
谢停舟走到窗前,喉间呼吸略滞,他没想到那几日的轻松安逸竟会成为老丈的夺命刀。
“还有吗?”他平声问。
侍卫道:“大爷让我转告小雨一句话,属下不知谁是小雨。”
谢停舟:“你说吧。”
“大爷说他那所房子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留给小雨,让他若是哪一日无处可去了,就
去那里住,然后大爷将狗托付给了我,请我寻一处妥帖的人家。”
侍卫终于转达完了大爷的话。
谢停舟问:“狗呢?”
侍卫没敢抬头,“属下按老丈的要求将他葬在了亲人的墓旁,那条狗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于是擅自作主将狗带了回来。”
谢停舟伸指拨弄了一下窗台上的雪,想了想道:“你做得很好。”
“那,狗如何处置?”侍卫大着胆子问。
“带过来。”
侍卫领命离开,刚走到门口。
“等等。”谢停舟改了主意,思索片刻说:“把狗交给兮风,让他送去时雨那里吧。”
他院子里养着苍,大黄进来不出一个时辰估计就成了它的腹中餐。
况且那狗怕他得很,见着他就夹尾巴,倒是每次见了时雨就十分欢快。
曙光初露,给雪色添了一层金。
谢停舟临了一幅字,却仍旧没能静下心来。
当初从村里离开的时候时雨就红了眼,如今听说老丈突然离世,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
他骗不了自己,他不放心。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谢停舟大步往外走,说:“不必跟了。”
兮风停下脚步,檐下的白羽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朝着谢停舟俯冲而下,落在路边的树枝上。
树枝被它一踩,扑簌簌往下落着碎雪。
去鹿鸣轩的路很静,有仆役正在洒扫,见了他立刻跪了一地。
越靠近鹿鸣轩,狗叫声越发清晰,间或还有爪子刨门的声音。
谢停舟目色一凛,加快了脚步,推开院门,大黄直接从门内扑出来。
狗的记性好,大黄还认识他,在他身边转了一圈,跑到一间房门口,又是一阵狂吠,十分急迫的样子。
谢停舟发现了不对劲,大黄叫得这样厉害,时雨却没有出来。
房门半掩,只留了大黄挤出来的一条缝。
一下推开门,光线透入,落在榻上的人身上,谢停舟的目光忽地凝滞了。
来时这一路他想了很多,要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自己对他生出的龌龊心思。
他克制过,却仍想占有。
只是没想要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时雨趴在床上,面
颊通红,发白的嘴唇已经干裂起了口子。
谢停舟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轻声唤道:“时雨,时雨?”
沈妤烧得浑身都疼,背上更疼,有人在叫她,但她睁不开眼。
谢停舟见他唇动了动,俯身附耳过去,却没听到他说话,只有呼在耳畔发烫的喘息声。
床边搁了个茶壶,想给他倒杯水,他提起来里边却空空如也。
“来人。”谢停舟扬声喊道。
门外半天无人回应。
谢停舟怒气渐生,疾步走到院门口,“来人!”
洒扫的丫鬟连忙把扫帚丢弃在一边,快步行至院门,“殿下。”
谢停舟心里压着团火,“鹿鸣轩伺候的人呢?”
丫鬟战战兢兢道:“从前殿下不在京中,所以鹿鸣轩一直没有安排伺候的下人。”
谢停舟默了片刻,“传大夫,再打壶水,叫兮风和长留过来。”
他回到室内,大黄异常乖巧,恹恹地趴在床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又趴了下去。
床上的时雨呼吸更急促了,额头滚烫,却没有出汗。
外伤一旦处理不好,便很容易感染发烧,受鞭笞到现在,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躺了多久。
谢停舟呆呆地望着他,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
那二十个鞭子怎么会将他打成了这样?
他伸出手,捏住他的领口,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拉开。
他的肩膀比寻常男子要窄,要薄,还更白。
衣衫缓缓褪至腰间,背上的伤痕也完全展露出来。
皮开肉绽的鞭痕纵横交错的分布在背上,但中间却断开了巴掌长的距离。
谢停舟疑惑地凑近,目光扫过背脊,却忽然愣在了那里。
那匍匐着的纤细身躯下,胸口两侧被挤压出了漂亮浑圆的弧度。
谢停舟的脑子如惊雷般轰然炸开,脑中那一根弦忽然断了。
目光从那处移到时雨脸上。
一路同床共枕,他竟然没察觉她是个女儿身!
那他这些日子的痛苦与挣扎,又算什么?
只能算可笑吧。
他心里那座墙明明已经开始溃败,准备接受那样的自己,可现实又给他重新辟开了一条路。
这一刻他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第58章 后悔
叩叩——
“殿下,奴婢打水来了。”
谢停舟如梦初醒,扬声道:“放门口,再打盆温水,毛巾。”
“是。”
丫鬟的脚步声远去,谢停舟开门拎水壶,兮风和长留恰好在此时走进院子。
谢停舟扫过两人,一个字没说,反手关上了房门。
兮风和长留面面相觑,一人一边立在门口。
长留小声问:“咋回事?”
兮风板着脸,“不知道。”
长留想了想说:“怕不是打了人自己又后悔了吧?”
两人对视,都认为分析得颇有些道理。
“完了,”长留说:“鞭子是你打的吧?”
兮风面不改色,“不是我亲自执行。”
“那也是你下的令。”
“是殿下下的令。”
长留摇头说:“你怎么不懂呢?殿下怎么能有错呢?错肯定在咱们身上。”
兮风没说话,好似已经认可了。
“那……跪吗?”长留问。
兮风没接话,但身体很诚实,一撩袍子直挺挺地跪下了。
谢停舟倒了半杯水,轻轻吹了吹,放在旁边晾着。
丫鬟打水过来,看见门口一左一右跪着的两人吓了一跳。
“殿下,水来了。”
谢停舟抬手放下床帐,“进来。”
丫鬟端着水进去,垂着头不敢多看,端着水走到床榻前,帐子垂着,里头什么也瞧不见。
谢停舟坐在床沿,“叫大夫了吗?”
“叫了。”
“嗯,出去吧。”
丫鬟退了出去,外面兮风和长留见她一个人出来,对视的眼神中充满震惊。
长留膝行了几步,过去和兮风并排跪在一起,侧过头低声问:“只有殿下和时雨在里边儿,你说到底是谁伺候谁?”
兮风瞪了他一眼,“别乱猜。”
“你就不好奇?”
兮风目视前方,抿着唇想,好奇也不能开门进去看。
门内谢停舟
拧了帕子,轻轻替她清理伤口周围。
清理完伤口重新上了药,原想用纱布给她敷上,犹豫之下还是作罢,仍旧给她保留了原样。
谢停舟扶起她靠在自己肩上,又喂了几口水,大夫也来了。
大冬天的,大夫一路小跑过来,竟跑出了一身的汗。
“她背上有鞭伤,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谢停舟道。
大夫把完脉又看了看脸色,说:“殿下,应当是受了伤没好生处理,前日下雪又受了寒,两相一撞就严重了,我给开几副药,烧退了就好了。”
谢停舟颔首,垂眸望着时雨。
脸就巴掌大,胳膊细得好似一捏就断。
这样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力量撑着她在战场拼杀,又一路走到了现在?
谢停舟没办法否认,一股陌生的感觉在心中涌动。
床上的沈妤动了动,她好难受。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沈仲安的脸。
燕凉关尸骸成山,战火连天,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差在他的背上,他仍旧在拿着长枪厮杀。
一个西厥人从他背后悄悄接近。
“小心背后!”沈妤失声喊道。
沈仲安回过头,冲她大声叫着:“跑啊!快跑!阿妤快跑!”
“呜……”沈妤唇边逸出一声呜咽。
谢停舟低头查看,只见她咬紧牙关,紧皱着眉,一滴眼泪偷偷从眼角滑了出来。
谢停舟手指抹过她的眼角,长长地吐了口气。
长留在门口跪得膝盖都麻了,揉着腿小声嘀咕,“早知道殿下要待这么久,我就不陪你跪了,我本就没错。”
话音刚落,门开了,长留连忙跪得笔挺。
谢停舟随手掩上房门,冷声问兮风:“你送狗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
兮风不敢抬头,脖颈间倏地冒起冷汗,“我送来的时候天刚亮,时雨在房内应声,我以为他没睡醒,便将狗放在院内了。”
谢停舟沉了口气,问:“忠伯还有多久到?”
兮风回道:“年后才从北临出发,估计还有
小半月。”
忠伯是北临王府的管家,此次谢停舟进京,定然不能如从前一般数月便回。
同绪帝要留他在京中做质子,归期不定。
如今谢停舟长居盛京,原先的仆役自然不够,这些日子各家都在想着往王府里塞人,但人还是自己的可靠,忠伯和下人都是直接从北临过来。
谢停舟皱了皱眉,“如今王府内务是谁在管?”
“是原本留守的管家,不过往常只负责安排清扫维护,殿下回京后,起居是长留在安排。”
“是我是我。”长留接话道。
谢停舟问:“鹿鸣轩住了人,为何没有安排丫鬟?”
长留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是……可是他是个近卫啊,从来没有给近卫安排丫鬟的道理。”
兮风手肘拐了一下,长留一个不注意险些被他拐得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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