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回来过。”三福说。
沈妤问:“什么时候?”
三福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浑身都开始发抖。
“半,半夜回来的,晚上来敲门,我,我偷懒磨了半天才跑去开门。”
三福没直接打开,而是透过门缝往外瞧了瞧,正好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第95章 人命
一群黑衣人围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但是当时并没有立刻打起来,那几人看见黑衣人反倒是有些高兴。
沈妤沉声,“因为他们认识。”
“应,应该是。”三福战战兢兢,“我当时害怕,就没开门,接着就,就看见黑衣人走近后,趁他们几个放松警惕,就直接砍了他们的脖子。”
那几人没带武器,根本不是对手,况且是认识的人,显然没有防备。
“那你为什么没有报官?”
“我害怕呀。”三福惊恐地说:“后来他们打扫了血迹,还换上衣服假装成投宿的客人来敲门确认,幸好我脑子灵光假装刚起来,说晚上不接客人,他们才走了。”
也就是说那晚的情景只有三福一个人看见,这也就能解释后来报官之后为什么都说那几人是早晨离开后就没回来。
三福怕被人报复,所以也不敢说出实情。
“后来我去城外的乱葬岗看过,看到了那几个人的尸体。”
沈妤皱眉,“你去乱葬岗干什么?”
“一是好奇,二是我得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的刀……看上去就挺值钱的。”
沈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案子,或许是因为和齐昌府有关,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去调查这件事。
总之,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单单是几个告御状的人莫名其妙的死了这么简单。
沈妤将匕首插回后腰,拍了拍手起身说:“走,带我去乱葬岗。”
三福吓坏了,连忙摆手说:“大半夜去乱葬岗,不不不行,大晚上的,明天白天再去不行吗?”
四喜接话说:“去乱葬岗吗?这个时候出城,一定来不及在城门关闭前赶回来,那就只能在城外过夜了。”
沈妤从前也不是没宿在野外过,这倒不算什么问题,问题是没提前告知谢停舟,万一他以为她失踪或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沈妤思索片刻问:“乱葬岗离哪个门近?”
四喜说:“就是崇安门。”
“你们去崇安门外等我,我还有点事,戌时三刻在门口附近汇合。”
沈妤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指三福,“别想着偷跑,我知道你在哪里做工家住哪里,你跑不掉的
。”
……
开春后白天暖和了些,夜里的风却还是又薄又冷。
三福和四喜出了崇安门,躲在背风的地方等人。
“你说他出手大方,只要安心办事就少不得好处,结果呢,忙活了一晚上怎么也没见给点辛苦费?”三福搓着手抱怨。
四喜从胸口拿出个东西,迎风扬了扬。
三福眼尖,“这是……银票?!给我摸摸。”
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银票呢,平日里能过手的都是些碎银子。
四喜“嘘”了一声,将银票揣好,四下看了看,低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他怎么不给我呢?”
“看你不老实呗。”四喜说。
“你看看人家公子,单凭一样东西就知道你在撒谎,哪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糊弄的,真想和我一样跟着公子做事,那就得竖起耳朵管住嘴,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是指定不能再干了。”
三福心想若是真能跟着公子办事,何愁没有银子,他还会去贪图那点小便宜么。
“那不是之前没路子嘛。”三福说着撞了下四喜的肩膀,“你说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呢?出手如此阔绰。”
四喜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刚刚还说让你管住嘴,现在就开始胡乱打听了,公子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哪怕知道了也得装不知道。”
“那你知道?”
四喜:“不知道。”
说话间,城门口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两人探头看去,只看见十来个人骑着马,将一辆宽大的马车围在中间。
厚重的城门在队伍后面缓缓阖上。
四喜有些心急,“城门都关了,公子该不会不出来了吧。”
“我就觉得他不靠谱,有谁大半夜去乱葬岗的……”
风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啸。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鹰隼从天上飞过,翅膀遮住了半边月亮。
“娘诶!”三福喊了声,“好大的鸟。”
“那是鹰。”
沈妤单骑马策马奔来,在两人跟前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后面的近卫也策马跟上来。
沈妤居高临下看着二人,“你们带路
,去乱葬岗。”
乱葬岗离崇安门有几里地,在一处山坳里。
三面环山,夜里的风在山坳里打着呼哨吹过,听着尤为瘆人。
车内点着香炉,也挡不住那股尸体的腐臭味。
之前沈妤回去知会谢停舟一声,谁知谢停舟听说之后也要来。
谢停舟麾下能人异士不少,封阳就是其中之一,仵作出身。
封阳递给沈妤一个瓶子,“这个给主子闻一闻,去味的。”
沈妤还没说你怎么不自己给,封阳已经转身走了,去给其他近卫分发布条。
将蒜和姜捣碎再混着醋浸在布上蒙住口鼻,虽不好闻,但可以抵御尸臭和疫病。
沈妤只好自己上了马车,她脸上还蒙着用香料浸过的面巾,只剩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露在外面。
谢停舟闻过瓶子,顿时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
沈妤说:“夜里风大,你还没痊愈,就不要下去了。”
“你也别去。”谢停舟盖上盖子,“一堆尸体没什么好看的。”
“我还是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谢停舟知道拦不住,略一思索颔首道:“让封阳去,你不要动手。”
沈妤点了下头,推开马车门准备下车。
谢停舟:“回来。”
沈妤回头,凌空接住谢停舟扔来的东西。
“闻一闻。”谢停舟说:“会好受些。”
侍卫一人一只火把,将乱葬坑照得亮如白昼。
开春前扔的尸体冻在雪里,天一暖化了雪就开始腐烂发臭,加上最近扔的那些尸体,偌大一个尸坑都快填平了。
那场面看得人心里发怵。
沈妤望着尸坑,脑中又浮现起燕凉关的尸山血海。
三福抱着一棵树狂吐。
四喜鼻子里塞了两块布,问他:“你不是来过一次么?”
“上次也这么吐的,呕——”三福趁着吐的空档说:“马上,吐完了就好了。”
那药珍贵,上千两银子的药材才能配出这么一瓶,封阳才舍不得给他们用。
“过来认一认,你见到的人是哪几个?”沈妤沉声说。
三福抹了把嘴,上前察看。
第96章 验尸
尸体堆叠在一起,最下面的已经成了白骨,最上面的还能看出人形。
三福随便看了几眼就指着说:“就青布衣服挨着的那几个。”
“你确定?”沈妤侧头问,担心他这一指太过随意。
“确定。”三福说:“衣服都还是那身呢。”
幸亏才过了几日,盛京也不是每天都有死不完的人,除了最上面一具新的尸体,下面就是三福说的那几个人。
封阳招呼着近卫,“把人抬上来,小心点,别磕碰,当心炸了。”
“这还还还会炸?”三福结结巴巴地问。
“想不想看看?”封阳吊儿郎当故意吓他,“炸起来到时候心肝脾肺还有眼珠子都能乱飞,跟天女散花似的。”
三福缩着脖子摆手,“不不不,还是不看了。”
近卫一个个训练有素,面不改色地将尸体小心抬出来一字摆开。
沈妤看着地上的尸体皱眉,“怎么只有三具?还有一具呢?”
“咦?”三福也愣住了,又围着乱葬坑看了一圈,说:“没看见那个老头。”
沈妤警告道:“看仔细了,若是看不仔细我就踹你下去一个一个翻。”
三福听着都害怕,赶忙躲到四喜背后伸长脖子说:“看仔细了,绝对看仔细了。”
封阳冲沈妤点头确认,“其他的腐烂程度和时间对不上,也没有被野狗啃咬的痕迹。”
沈妤问:“你不是说四个都死了吗?你还亲自来确认过。”
三福都快吓哭了,“我看到那些黑衣人动手了,想着肯定都死了啊,怎么还会少一个呢?”
沈妤眉心紧蹙,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三福是没细看,看到杀人就以为全都毙命,看到尸体就以为都在这里。
可是,如果那个人根本没有死呢?
或者说,如果那个人,根本就是和那群黑衣人一伙的呢?
封阳已经打开了他的工具箱。
白绫,布袋,手套,竹秕,还有皮褡链上整齐排列着各种精铁打制的小刀、小锤、小锥子等,用于解剖尸体胸腹。
一旦开始验尸,封阳周身的气息都变了,一改方才的吊儿郎当,变得极为谨慎
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打扰到
封阳。
沈妤在一具尸体跟前蹲下身,看着尸体的腿出神。
封阳注意到她的动作,也过来查看。
沈妤指着尸体问:“正常的尸体会胀成这样吗?”
“这具尸体的腿明显比其他两具的更肿大一些,只是尸体暴露程度也会影响尸体的腐坏,得上手才知道怎么回事。”
封阳话音刚落,背后却响起了谢停舟的声音。
“你看出什么来了?”
沈妤回头看他一眼,“我不太确定。”
谢停舟:“你尽管说。”
沈妤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三绝腿?”
谢停舟微微颔首,“三绝腿出自鬼家,又称鬼家三绝腿,只是后来鬼家卷入了一桩案子之后落没,三绝腿也就失传了。”
他顿了顿,“听说鬼家因不满朝廷判决选择落草为寇,不过传言而已,也不可尽信。”
沈妤点头,“三绝腿并没有失传,河州陆氏就有一名护卫出自鬼家,并且传言落草为寇也是真的。”
谢停舟并不知道这几人的来路,因而也不解这其中的联系。
沈妤起身说:“这几人的腿似乎和常人不同。”
她抬手一指,“三绝腿绑腿的绑法也和其他路数不同,但肿胀得太厉害绑腿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封阳头也不抬问。
沈妤不接话,封阳便明白了有难言之处,并不追问。
封阳已经开始验尸,谢停舟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站稍远了些。
沈妤只顾着思考,并没有注意到。
她说:“若是能早几天发现就好了,就能看出是不是鬼家的三绝腿,练三绝腿者下盘稳固,腿与寻常练武之人有所不同。”
封阳手指压过小腿,全神贯注道:“更为健硕,小腿鼓如腰菱。”
“没错。”沈妤道:“还有膝盖,也会因常练腿法而变形。”
她自幼喜爱武术,什么都想试试,但三绝腿她碰都不碰,原因就是练三绝腿太丑,下盘壮得跟牛似的,她一个姑娘家,骨子里还是爱美的。
谢停舟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瞳仁里映着烈烈火把。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层耀眼的光。
封阳拉开尸体的衣物。
谢停舟一眼扫过,侧移了一步正好挡在沈妤面前。
沈妤一下回过神,抬头望向他的脸,四目相接之间,有什么在心头轻抚了一下,令她瞬间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这时封阳道:“三人尸身躯体完好,胸腹后背不见伤痕,只有脖颈处伤口长约三寸,深可见骨,若无意外三人的死因都是一刀封喉,但还需剖尸才能确认,二位还是去马车上等吧,验出结果我再禀报。”
“不用剖了。”沈妤说。
谢停舟侧头,“你大晚上跑来乱葬岗,不想知道他们的死因?”
沈妤思索片刻,“我大晚上来只是来确认这几人的身份而已,至于他们怎么死的我并不关心。”
“那就回吧。”
尸体重新扔回乱葬坑中,一行人打道回府。
谢停舟踏上车辕,进马车时忽然回头,对沈妤说:“上来。”
来时沈妤是骑马,她猜到谢停舟应该还有诸多疑问,于是将马缰丢给其他近卫,俐落地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往盛京城驶去。
沈妤靠着车壁,将自己所知信息一一同谢停舟说了一遍。
“怀唐县山匪横行,这些年围剿了数次也没能清除,齐昌府和怀唐县一样,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落草为寇的山匪定然也不少,可这些年来却相安无事,从未听过齐昌府闹过匪患。”
“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是官府与其勾结隐匿不报,二是他们是义匪。”
匪者分二,一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为敛财。
还有一种是走投无路虽沦为山匪,却并未泯灭良知,劫掠是不得已而为之,因而多半挑些为非作歹的恶霸和富绅下手,偶尔还会接济周边的穷苦百姓。
早些年便出过这么一群山匪,官府念其虽落草为寇却心存善念,因而将其招安,一部分充入军中,一部分分田留守。
“你怀疑他们是义匪?”谢停舟撑着头问。
沈妤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总觉得粮草在齐昌府被盗有些奇怪。
一群名不见经传,连朝廷都没有想要剿的山匪,忽然之间就敢劫朝廷的粮草了,完全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沈妤忽然掀开帘子问:“三福呢?带他过来。”
第97章 甘愿留在你身边
三福被近卫带过来,他二人不会骑马,来时和回程都是近卫骑马一人带一个。
近卫将三福放下来,沈妤跳下马车,“唰”一下从一名近卫腰间抽出刀。
三福吓得拔腿就跑,又被近卫揪着领子扔在地上。
三福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一直念叨着,“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四喜连忙跟着跪地求饶,“公子,我哥是做错了什么?”
沈妤扶刀而立,刀尖插进地里。
她紧盯着三福说:“我说过我不听假话,你人不老实,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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