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说几人凶神恶煞,粗鄙得很,对你们对伙计也是呼来喊去。”
三福顿时噤声,谁能想到随口说的几句话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三福连忙磕头,“公子饶命啊,我那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沈妤微眯起眼,“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三福的心思不难猜,故意把人说得坏一些,最好是罪大恶极,这样就更不会有人为他们抱不平,也不会去追究他偷窃别人的刀剑。
三福匍伏在地上不敢起来,“他们虽然看着凶神恶煞的,但是为人其实还挺和善,并,并没有对我们的伙计呼来喝去。”
“还有什么漏掉的东西?”
三福绞尽脑汁想了想,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挖开来翻。
“我想起来了。”三福忽然爬起来,“那几个人叫那个老头‘脏叔’,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脏,其他的真没了,我们店来往的客人多,我也不能一直只盯着他们几个。”
沈妤看着三福,忽然提刀一砍。
凌厉的刀风刮过面颊,三福吓得气都忘了喘,看着几缕头发簌簌落下来。
沈妤冷声道:“回去之后管好你的嘴,管不好我就来替你管,学学你弟弟。”
沈妤把刀插回近卫的刀鞘里,返回马车,同谢停舟继续之前的话题
,“三福说他们是进京来告御状的,面露凶相却为人和善,说不定真的是义匪。”
谢停舟眉头顿蹙,“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三绝腿鬼家人落草为寇说不定就是去了齐昌,而现在鬼家人出现在京城要告御状。”
沈妤思绪纷乱,脑中有许多条看似毫无联系的事件被她联系在一起,搅作一团,明明快要连成一条线,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谢停舟望着桌案上晃动的一星灯火,幽幽地说:“我们不妨假设你的猜测是正确的,你何时听过山匪劫了粮草后竟敢进京告御状?鬼家人身为山匪却敢豁出命进京,为什么?”
谢停舟的声音倏地停了,他猛然看向沈妤,沉声道:“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年后朝廷要派兵剿匪,可若是他们根本没有劫过粮草呢?”
沈妤脑中一道惊雷劈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样的话,一切就看似合理了。
齐昌府境内的山匪并未抢劫朝廷的粮草,在听说朝廷派兵剿匪后冒险进京告御状,却在搭上某位大人的一条线之后被人灭口。
灭口之人与他们相识,说明那位大人牵涉了粮草案,才想要杀人灭口。
一旦剿匪成功,齐昌府的山匪到死都得替人背上这个罪名,届时真正牵涉粮草安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
齐昌山匪没有劫粮草,那粮草呢? 到底去了何处?
谢停舟见她满目骇然,倒了杯茶递过去,“多想无益,先派人去打探一番。”
沈妤自然地接过茶喝了一口,“可是出了正月,剿匪就会被提上日程,不论谁去,齐昌府的山匪都没有活路,届时证据消失,真相就会被掩埋了。”
他听出了她的失落,眸光深了几许。
“若一切真相大白,大仇得报,你之后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杯盏刚好捧到嘴边,沈妤端着茶愣住。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重生后,她的一切轨迹都在被命运牵着走,先是想救下父亲和兄长,之后是想替他们报仇。
若是真的报了仇,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支柱似乎就没有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或许。”她吐了口气,“或许我会去往河州吧,去陪外祖母,之后也许会浪迹江湖。”
她摇了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
谢停舟深深看着她的脸,见她忽然看过来。
“你呢?”沈妤问:“你以后想要干什么?”
谢停舟默了片刻,敛眸盯着灯火,忽然笑了,“我能干什么?在京中继续做一个质子吧。”
夜里寂静又凄凉,唯有马蹄踏过干草,发出窸窣窸窣的响声。
沈妤忽然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莫大的悲哀。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谢停舟没抬眼,却依旧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一手支颐,一手转着手中的茶盏,眼中那种邪气似乎又涌上来了。
“质子有什么不好?我身后是北临大军,他们忌惮我却不敢动我,还要恭恭敬敬地称我为世子。”
沈妤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眼神,还是在他们上京途中遇险,他在晕倒在她肩上之前,眼里也是闪着同样疯狂的光。
“可你被困住了。”
谢停舟转茶盏的动作顿住,他将杯子放回桌面,忽然倾身。
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困在这里?”
他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两张脸相距不到一拃。
沈妤的心跳忽然加快,仿佛挣扎着要跳出嗓子眼。
她平复着呼吸,在他凌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谁都不该被困在这里,你应该像白羽一样,翱翔在天空里。”
谢停舟靠了回去,脸上挂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玩笑。
“谁说白羽不是被困住了呢。”他说。
沈妤道:“困住它的是自己,它甘愿留在你身边。”
此刻的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这句话竟然会在她自己身上应验。
第98章 怎能随意乱摸
“主子。”
马车外忽然响起了近卫的声音。
“已经到城门附近。”
谢停舟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这里并不是上次进京时在城外休息的地方,近卫刻意找了个安静的林子附近露宿。
不消吩咐,近卫就自顾忙活起来,很快就找来干柴点起了火堆,又烧了热茶送上马车。
三福和四喜龟缩在火堆旁,他们知道马车内的那位不是一般人。
之前在乱葬岗两人曾偷偷看过那位的样貌,生得惊为天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与生俱来的气势,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垫着脚都摸不着一丁点儿衣角的人物。
四喜提醒道:“今天公子削了你的发就是提醒,旁的事咱们也不要过问,只管拿钱为公子办事就好。”
他压低了声音,“今日这阵仗你也看见了,哪里是一般人的排场,你可千万要管好自己,咱们一家六口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裤腰带上呢。”
三福早被之前那一遭吓得没了心气,只敢点头说好。
沈妤在马车里觉得憋闷,更重要的是,她如今觉得和谢停舟待在一起很危险。
他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力量,会在无形间消磨掉人的意志,让她觉得就这样吧,这样也很好。
可她还有大仇未报,仍需砥砺前行。
“我下去透透气。”沈妤没敢看他,出了马车又把车门轻轻掩上。
近卫围坐在马车四周,篝火也被围在中间。
沈妤扫了一圈,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始一步步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如今能确认的只有两点,那就是死者是鬼家人,鬼家人也确实落草为寇,这是她从前在河州就知道的消息。
适才和谢停舟的所有推测和分析,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如今人已经死了,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们进京告御状事关粮草被劫一事。
但也并不是全无办法,不是还有个活口,那个叫脏叔的老头么?
身旁忽然落下个人影,打断了沈妤的思绪。
封阳坐下后问:“你怎么下来了?得留个人伺候。”
沈妤看他,“不如你去?”
“我可不行。”封阳摇头说:“我这双手摸过多少死人,我连殿下的杯子都不敢碰。”
仵作乃贱役,是下九流都看不上的路子,寻常人谁喜欢和死人打交道。
据说仵作阴气重不易有子,不过那都是道听途说,封阳验尸的功夫就是祖上传下来的。
幸亏是跟在谢停舟身边,从来无人敢轻贱于他。
沈妤在火光里翻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你摸过的死人,应该没有我摸过的多吧。”
封阳不信,“你摸过多少?”
“几千?”沈妤想了想,又说:“或许上万吧。”
封阳惊呆了,“你没事摸那么多死人干什么?”
“在战场上找人。”
封阳这才想起来,他听说过,沈将军的遗体是时雨在尸海里翻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出来的,可见那一是多么壮烈的一战。
林子里忽然安静极了,只剩下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封阳提起了不愉快的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目光不经意一转,落在时雨的那双手上。
他定定盯着那双手看了片刻,眼里闪出疑惑,又看向时雨的脸,忽然问:“我能摸一下你的手吗?”
沈妤一怔,“什么?”
封阳一咬牙,不等她反应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捏了两下后,瞳仁瞬间变大,竟然一时没了反应握着忘了松。
“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应声回头,封阳看了眼自己的手,忽然倏一下跳了起来。
“主子。”
谢停舟扫过二人,再看封阳慌乱的眼神,沉声道:“你们跟我来。”
沈妤一脸莫名,封阳低着头不敢吱声。
走到树林边上。
谢停舟转身看向封阳,“摸出什么来了?”
沈妤刚想开口。
谢停舟:“你闭嘴。”
沈妤咬咬牙闭了嘴。
封阳头也不敢抬,直言道:“摸出她是个女子。”
沈妤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她扮男子这么多年,仅凭一双手就断定她是女子还是头一遭。
“明白了?”谢停舟这才看向她,“既要扮男子,
就该谨慎一点,怎可随意把手给人乱摸?”
沈妤:“我没随意。”
封阳:“我没乱摸。”
两人齐声反驳。
封阳辩解完就觉得自己怕是要完。
之前还说自己这双摸死人的手连殿下的杯子都不敢碰,结果转头就摸了殿下的人,还被殿下抓个正着。
天要亡我矣。
沈妤好奇道:“光摸手就能摸出来吗?”
“你还想摸什么?”谢停舟回头就是一句。
封阳无辜极了,赶忙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什么也不想摸。”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妤解释道:“我是想说仵作这么厉害吗?光摸一下手就能知道。”
面对这样的夸赞,封阳有些得意,若不是谢停舟就在身边,他尾巴已经翘起来了。
“可以是可以,但光凭摸手通常是不能完全确认的。”
“那你为什么一摸就摸出来了?”
封阳一本正经道:“因为你的手摸起来小且软。”
谢停舟:“……”
沈妤:“那还能靠什么确认?”
说起老本行,封阳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啊,除了手骨呢,其实最好认的就是盆骨、髋骨还有颅骨等了。”
“还可以在高度腐败的尸体上凭借骨骼和毛发,推断出死者的性别、年龄及职业等,并且还能判断出死者生前是否属于某类毒物中毒而死,可多了,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起来。
“也要靠摸吗?”沈妤对这一行充满了好奇。
她在军中行走这么多年,自问扮男人已经扮得炉火纯青,结果封阳光是捏了几下手就将她分辨出来。
“那当然不用,多是用来分辨白骨化的尸体,活人么——”
封阳讲得正起劲,脑袋摇晃间看见了谢停舟的表情,立马住了嘴。
“说完了吗?”谢停舟微抬了下眉梢。
封阳:“说完了,属下现在就滚。”
说着没等谢停舟发话,便踩着枯叶一溜烟跑了。
谢停舟相信封阳,并未做任何提醒,封阳会管好自己的嘴。
第99章 牵手
谢停舟半垂着眸子睨她,沈妤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原想和他硬刚,却不由自主地侧开脸。
“怎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沈妤回头看他,“我哪里亏心了?月色独好,我偏过去看看不行么?”
谢停舟唇角微微一勾,“跟我来。”
今夜的月色确实好,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落在满是枯枝败叶的林间。
两人越走越远,沈妤也忘了提醒,望着谢停舟挺阔的背影入神。
这样世间少有的男子,不知以后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姑娘,应当也是举世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姐,才能与之相配吧。
穿过树林,忽然传来流水淙淙的声音。
“到了。”谢停舟语气微微放松,“原来我没记错。”
溪水不宽,约莫丈余,水面波光粼粼,月影被风碎成了无数片,清凌凌的碎月浮动在水面上。
“你从前来过吗?”沈妤走到溪水边。
“来过。”
“什么时候?”
谢停舟垂眸望着水面,眸色渐渐加深,“很多很多年以前。”
沈妤并未发现他语气中的异常,蹲下身把双手泡在水里。
溪水很凉,冰凉的触感穿过指缝间。
“有鱼!”沈妤忽然抬起头。
“嘴馋了吗?”谢停舟问。
沈妤点了点头,掏出腰间的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天还太凉,别下水。”谢停舟在她身后说。
她被这句若有若无的关心闪了神,一条鱼从水底偷偷遛了过去。
那月色美则美矣,可不知为何,晃得人看不清东西,只觉得满目都是碎月,也不知道晃的是眼还是心。
她片刻就失落地收了匕首,“算了,晚上看不清。”
谢停舟略微思索了片刻,然后抬手打了个哨。
片刻之后,一声尖啸冲天而起,白羽在夜幕中俯冲下来。
从谢停舟身边“唰”一下擦过,旋了个圈后绕回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谢停舟摸了摸它的羽毛,说:“今晚有没有得吃,就靠你了。”
白羽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忽地振翅而起。
它在空中飞了半圈,眼神锐利
地盯着水面看了须臾,突然间俯冲下来,飞行在水面上空,向水下俯冲以鱼。
那动作快如闪电,扑扑棱棱,离水时爪子上已经抓了一条鱼。
白羽脚不落地,鱼落在岸边的草地上,转头又飞去了河上。
沈妤上前抓起那条还在扑腾的鱼,“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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