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绪帝自己就是在众皇子的厮杀中坐上的这个位置,九五至尊这个称谓太具诱惑性了,皇家可以相信利益,最不能相信的却是兄弟情。
谢停舟语气平缓,“南边猎场猛兽出没,臣一个病秧子,再带上九皇子,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倒不如去北边更安全。”
同绪帝缓缓颔首,似乎这个理由更能令他信服。
谢停舟问:“太子殿下现在如何了?”
同绪帝抬手一指,“太医正在里面医治。”
皇帝的行幄占地不小,御帐内也分了几个隔间,太子正是在皇帝就寝的房中。
谢停舟在帐中扫视了一圈,指尖在膝上敲了敲说:“怎么不见七皇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反应过来,方才因太子负伤而乱作一团,竟忘了还有一位皇子未归。
同绪帝眉心一皱,“来人,派人进山去找,势必要将老七带回来。”
御帐中的众人面色各异,各怀心思。
沈妤不敢往谢停舟那里看,却发现有一双眼正在注视着自己。
她回视过去,看着她的正是四皇子李昭年。
第151章 赐官
沈妤心里咯噔一声,李昭年在宫中见过她,但她心里早有准备,眼神平静地冲李昭年颔首行礼。
李昭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和煦地笑了笑。
珠帘声轻响,李晋承从寝居出来,胳膊上缚了纱布吊在脖子,脸上也有一些擦伤。
“父皇。”李晋承要跪地,被同绪帝摆手制止。
“你受了伤,坐吧。”
李晋承并不落座,看了沈妤一眼,说:“父皇,此人一路拼杀救下儿臣,一路奔波劳累,还请父皇免了他的跪。”
同绪帝之所以之前没叫沈妤起身,只因各中仍有疑点,既然李晋承这样说,那便说明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事件始末,李晋承所描述的与沈妤所说并无二致,只是在刺客上未免添油加醋一番。
李晋承说:“那些刺客都不是一般人,普通民间刺客绝不可能会如此训练有素,儿臣也不知自己是与何人结仇或是挡了何人的道,要让对方如此痛下杀手。”
这话的意思在场众人都听得明白,不就是把矛头指向了诸皇子么?
如今可是还有一个七皇子李延昌还没回来呢,嫌疑也是最大。
李霁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此刻十分感激时雨。
若不是他将他们引到了北边,今日这一把火就要烧到自己头上来,谢停舟也难逃嫌疑。
如果真是某位皇子动的手,皇家密辛自不能公开,届时谢停舟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北临就算没有反心,也能硬给他扣一个上去。
李霁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手肘拐了下谢停舟,低声道:“你这个近卫是个福星啊。”
谢停舟并不言语,垂眸盯着氍毹心思游离。
李晋承趁热打铁,“若不是有时雨在,父皇能不能看见儿臣的尸首都难说了。”
同绪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正这时,禁军急匆匆来报,说是七皇子李延昌回来了。
“让他进来。”
待李延昌一进来,
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方才还满腔怒火等着质问的李晋承。
同绪帝倏地起身,又跌坐了回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医,太医呢。”
李延昌由两名护卫扶着,冠也掉了,一头长发胡乱披散在身后,看上去比李晋承更加狼狈。
“父皇……”李延昌喘了口气,“请父皇赶快派人搜山,山上有刺客。”
寝房内刚送出个李晋承,如今又迎来了李延昌。
同绪帝“啪”一下拍了扶手,抬手指着直指白山的方向,“再去抽调人手!给朕,把白山翻过来也要找出刺客,朕倒要看看,是谁敢接连刺杀朕的皇子!”
兄弟们关起门来打架他这个父亲管不住,却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同绪帝急喘了几下。
德福替同绪帝抚背,同绪帝摊开手招了招,德福愣了一下才会意,赶忙拿出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又端了茶给同绪帝送服。
众人见此情形,彼此心照不宣。
同绪帝时日无多了。
李晋承的眉心自李延昌进来便没松开过。
他心中困惑,李延昌也遇到了刺客,难不成这事不是他一手策划?
这就怪了,到底是谁在这背后布了这个局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霁风看着谢停舟,也觉得诧异。
过了一阵,李延昌也出来了。
他身上负伤两处,一处在背上,一处在肩上。
同绪帝撑着头,面上的疲乏在灯下更显深重。
“老七。”同绪帝问:“将你遇袭经过讲来。”
李延昌大致说了一遍。
刺客在林中准备了绊马绳,一名亲卫在前先摔下马,他见势不对便带着其他亲卫逃离,却还是中了埋伏,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
李延昌说完,又看向李晋承,“大哥又是如何逃脱?”
李晋承沉重道:“我运气好,遇到了世子的近卫,是他将我救出来的,其余亲卫不知所踪。”
“真是无巧不成书。
”李延昌说:“我怎么就没遇到如此高手,竟能凭一己之力带大哥回来。”
“难不成我回来让你很不高兴?”
李延昌脸色一变。
“够了。”同绪帝见惯了兄弟之间这样的针锋相对,而今只觉得疲惫不堪。
“时雨护驾有功,赏……”同绪帝顿住,一时半刻竟没想出要赏些什么,便说:“就赏金百两吧。”
“姑父好生抠门。”裴淳礼干坐了一晚,这时才开口:“世子又不是抠门的人,他的近卫自然不缺金银。”
宣平侯呵斥了一声,“小孩子胡乱插什么嘴。”
同绪帝道:“那你说该赏什么?”
“他原本就是在军中挣功名的,赏他个一官半职啊。”裴淳礼理所当然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说完偷偷瞟了谢停舟一眼,正好看见谢停舟在看着自己。
谢停舟唇角似乎带着点笑,但那笑容有些邪气,衬着眉眼间的疏冷,只让人觉得背脊生寒。
裴淳礼心想时雨啊时雨,你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事不是在害我吧,我都快被谢停舟的眼神给看死了。
李晋承想了想,他如果顺水推舟,提拔谢停舟的人,也算卖谢停舟一个人情,加上他感激时雨的救命之恩,于是说:
“阿南你平日吊儿郎当,今日倒说了些人话。”
“表哥这是什么话?”裴淳礼起了个头,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时雨功夫了得,朝廷如今不是正缺这样的人才吗。”
李晋承道:“确实,父皇这两日正在为剿匪一事烦忧。”
这句话点醒了同绪帝,自文乐生杀人被捕,朝中各党派为了剿匪这个肥差吵得不可开交,都想让自己的人顶上去。
帝王之术之一乃是制衡。
同绪帝想了少顷,沉声喊了声时雨的名字,“便赐你中郎将一职,命你前去齐昌荡平匪患,你可有异议?”
沈妤叩谢,“臣无异议。”
“臣有异议。”江敛之忽然起身。
第152章 亲自验伤
同绪帝看了他一眼,知道之前谢停舟带人围江府的事,两人定然已结下梁子,江敛之欲打压也在情理之中。
“依爱卿之见,有何不妥?”
江敛之正色道:“未通过武举考试便官居六品中郎将,以何服人?”
沈妤道:“臣追随沈将军多年,在边关杀敌少说数百,不知是否足以服人?”
江敛之一噎,一时竟未找到理由反驳。
武将看的就是军功,不少良将就是从军中提拔而来。
李延昌睨着眼皮说:“原来是沈将军麾下的人,又怎么会成了世子的近卫?”
“七弟莫不是健忘。”太子李晋承道:“是世子千里奔袭救援燕凉关。”
谢停舟面上没有半分显山露水,手却握紧了椅子扶手,扶手已被他捏得隐隐嘎吱作响。
李霁风离得近,听见声响拍了拍他,“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看过来。
谢停舟一下卸了力,闲闲看向沈妤,笑着说:“人往高处走,北临王府是你屈就了。”
沈妤抿唇不言。
“听这意思,世子似乎对父皇的安排颇有不满。”李延昌看着谢停舟,意有所指。
谢停舟还未开口,李霁风已驳了回去,“今日七哥好生暴躁,怎么逮谁咬谁呢?”
李晋承说:“父皇已经下旨,此事便不容置喙,若是七弟因他救了本宫而心生不满,尽管来找我便是,就不必在此挑刺了吧。”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李延昌头上,他哪还敢再揪着此事不放。
李延昌憋着一口气说:“臣弟就是论事罢了,大哥排除异己也不用这么着急给我扣帽子。”
李晋承讥讽,“那你还是多多将精力放在抓刺客上吧。”
几兄弟争锋相对,听得同绪帝头疼。
同绪帝“唔”一声,微阖的双目抬了起来,“既是仲安培养出来的人
才,那就这么定了,时雨明日一早回京领差,谪令你三日内出发,都散了吧。”
一锤定音,其余人皆先后散去。
裴淳礼跑得最快,他感觉自己要是跑慢了便要人头不保。
营帐中七弯八绕,裴淳礼伸着脖子往后看去,幸好谢停舟没跟上来。
他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回头刚准备走,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刀柄握在谢停舟手里。
“别别别,世子别这样。”裴淳礼想用打马虎眼蒙混过去,“大家都是朋友嘛,对不对?这这这是假刀吧?”
谢停舟看着他,“你试试?”
裴淳礼咽了咽口水,扯了一小撮头发试探着在刀上一碰,顿时“哇”的一声。
“真是吹毛断发的好刀啊,不过世子,你我往日无冤,近日……近日之仇也不必这么着急报,大晚上的。”
裴淳礼迎着谢停舟沉甸甸的注视,脑袋往后仰了又仰,依旧躲不开脖子上架着的那把刀。
“你看……要不咱把刀收一收好好谈?”
方才在御帐中挂着的薄笑消失了,谢停舟眼神阴戾,“在你帮她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现在结果。”
裴淳礼垂眼盯着脖颈上的刀,艰难地说:“我,我就说了两句,他们也帮腔了,你怎么不找他们去?”
谢停舟把刀往前送了些。
裴淳礼当即大叫:“阿雨!阿雨救命—— ”
谢停舟微眯了眼。
沈妤闪身而至,将裴淳礼往身后一拽,迎着刀自己挡在身前。
她知道今夜谢停舟势必会生气,原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的,但她看见谢停舟眼中真的有杀意,怕他真一个控制不住误伤了裴淳礼。
“你先走。”沈妤对裴淳礼说。
裴淳礼如蒙大赦,兔子一般一溜烟跑了。
沈妤盯着谢停舟,“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你有什么怒气冲着我发,我今日的一切都有缘由,我可以一一向你说清楚。”
谢停舟垂下刀,插进了地里。
她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有的凝固在脸颊上,他伸手抚了抚,只碰下一块干涸的血块。
“去洗漱吧,”谢停舟转身说:“帐子里备了热水。”
帐子以屏风做了隔断,里间用于就寝,外间用于起居。
谢停舟坐在桌边,手中是一盏酽茶。
里间传来一阵窸窣声,他搁了盏,侧头问:“身上有伤吗?”
沈妤钻进浴桶,望着他被灯火映照在屏风上的侧影。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她似乎从影子就看出了他的愤怒和不高兴。
“没有。”她乖巧地说:“我没让自己受伤。”
谢停舟并不领情,“仔细检查,你若检查不好便由我亲自来检查。”
沈妤道:“真没有。”
外间安静了须臾。
“把衣服全扔出来。”谢停舟说:“全部。”
沈妤想了想,伸手捡起地上的衣服往屏风上扔过去,手里还捏着两样,揉成一团说:“最,最里面的……便不用了吧?”
片刻之后,谢停舟生硬道:“不用。”
血迹哪怕已经干了,还是留有一股浓浓的铁腥味。
谢停舟将带血的衣裳一件件摊开,仔细检查了一遍,骑装上有两处破口,也有被刮破的痕迹,但里衣上没有刀口,说明她确实没有受伤。
沈妤将自己沉进水里,水漫过了口鼻,只露了一双眼睛看着屏风上的人影。
谢停舟在那坐了一阵,等提壶再倒不出一滴茶,他起身出去了。
沈妤觉得今夜谢停舟有些过分好说话了,竟没有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有骂她,给她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第153章 划清界限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大意了。”李晋承道:“原以为能在春蒐将李昭年解决掉,谁知他竟扭伤了脚,躲过一劫。”
一旁的宣平侯并不言语。
李晋承原本与宣平侯谋划在春蒐中除掉四皇子李昭年,这是李晋承自认为最大的对手。
朝中不少大臣不喜他行事方式,更偏向于性情豁达仁德的李昭年,而同绪帝对李昭年的偏爱也让他心生警惕。
没想到谋划了许久,却落了个空。
“舅舅,你说他是运气好?还是早有预感?”李晋承亲自给宣平侯倒了茶。
宣平侯接了茶,说:“太子,如今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今日若不是那时雨,恐怕咱们已经栽了。”
李晋承颔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批人,这批人到底是谁安排的呢?”
他喃喃分析,“老四是最聪明的,扭伤脚不进山未必不是为了让自己置身事外,还有老九,老九都蠢了二十多年了,总不会一夕之间就变聪明,知道谋划了吧?”
宣平侯摇了摇头,“也不一定,太子殿下不要忘了,他身边可是有个谢停舟,当年谢停舟横刀立马,一举将北虏人赶出了数百里,那是何等的少年无双。虽然武功是废了,但脑子可没废,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废了也小觑不得,否则陛下又怎会在这个当口将他拘在京中。”
“父皇知道自己不行了。”李晋承沉重道:“他担心哪一日他走了我压不住北临,所以把谢停舟扣在这里,是在给我铺路。”
“这样的一个人,未必教不好一个傻子,所以咱们还是警惕些好。”宣平侯说完,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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