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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野狼獾【完结】

时间:2023-12-30 23:08:46  作者:野狼獾【完结】
  “那个,便叫做戎锤,也叫西羌爪,我也有一个只是未带来东京。原本是党项人的玩意儿,比王巧儿的江湖钩子要大也更重。”
  “西羌爪?说来听听。”
  “说起来,还是范大人在陕西经略府任上时,以堡寨克制西夏骑兵。西夏兵攻寨时,常欺寨墙矮小,竟不带云梯,只用这种西羌爪挂住寨墙便爬将上来夺旗抢寨,常常得手。此物还有一妙处,便是爪上关节可收拢,收起便如人手握拳,成了拳头大小的链锤,所以不单攀爬之用,骑步战皆可作暗器。范大人见了,便着工匠依样打造,故而边军会耍此物不在少数。因为要当做破甲暗器,所以分量还颇重。”
  “你这些兄弟果然都有本事。然而此次捉拿喻老四为什么不用这些人而用京东路提点刑狱司的人?”
  “因为那些兄弟还都兼着宫里的护卫,自从在御花园挖出骷髅傀儡,有心人便怀疑护卫亲军里有弥勒教众,便着我们这些外阜的禁军入大内,在侍卫亲军步军司听调。”
  “我只是听你刚才说起,这些京东路提点刑狱司来的公人,都有江湖上诨名,觉得甚是怪异。”
  “沈兄不知,这些原本就是江湖人。蒙朝廷恩赦招安,又因有所长技便留在提点刑狱司,所以都有江湖人匪号。”
  “这些江湖人,难免有匪气吧?”沈括在宋州被衙役敲诈过一笔“搜身钱”,所以不喜欢这些人。
  “这些年,弥勒教在京东路一带出现,常用些障眼法和邪门法术,当地衙门捕拿不到,还非得靠这些人的江湖人能识江湖手段,才能抓到几个,可惜也都是小的。”
  “拿到小的,为何不顺藤摸瓜,追查主谋?”
  “沈兄有所不知。那弥勒教规矩森严不说,还极怪异,不易追查。”
  “如何怪异?”
  “怪异便是这教主与圣姑并治,此二人以下又有三四个卦主,再以下为十几个香主,最后才是一般信众。而且卦主以上各头领,俱不以真面目示人,聚众法会时都戴覆面,王则被杀时一同伏法的卦主有三个,如今新的也都不知道是谁了。这些匪类平时下令,都以令牌遣派心腹送达,作为号令,并不亲授,故而抓到下面小鱼多也没什么用。”
  “王则伏法后,现在谁做教主?”
  “暂无教主。只听说由逃脱的圣姑主事,这教甚是奇怪。教主主外,谋划反叛,圣姑主内,研习妖法。据说此二人其实是一体,是无生老母一念分成的一对男女,男主为真为正,称法王,女主为虚为辅,称圣姑。故而教内法王、圣姑不分大小,也互不涉对方事务。现在王则已死,只等他再现世,便由圣姑这个分身谳断真身,再做教主凑成一双。”
  “就没人见过圣姑真面目?”
  “口供上说,圣姑现身时以狐仙面具覆面,但是听声音是个女子。”
  “他既然称圣姑,自然是女子了。”沈括摇头,感觉徐冲说了一句废话。
  “嘿嘿,确是如此,今日要拿这喻四郎,必定在教中地位颇高。逮住他或许就能查明圣姑真身。”
  “另外我有一事不解。王则斩首不过数年,即使那时便转世,如今也只有几岁而已。这些教众难不成还要等上十七八年?”
  “此事我昨日与那神机判官崔豹聊过……”
  “这神机判官也是京东路捕快的匪号?”沈括直呲牙,他真的听不得这些奇怪的江湖诨名。
  “不错,这些捕快、差拨,最能识江湖上伪装也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他说弥勒教有真身转世和分身护法的说法。王则伏诛后会再现,如何找到他,就由圣姑说了算。”
  “那如何分辨出教主轮回后的真身?”
  “此事没太搞清楚,有说再轮回投胎的,有说附在少年身上的,反正只有圣姑可以断真身,所以也有说历代教主与圣姑,都差着约莫十年的岁数,因为须互相断定真身并传授神通,以往的法王圣姑,也多是先为师徒,后来又成夫妻。”
  “这些都是神机判官打探出来的?”
  “一些是他说的,另一些是文老爷府上搬来的公文里写的。文相曾领兵攻打贝州弥勒教反叛,故而也潜心钻研过这伙人。他对弥勒教内部规矩古怪也是称奇。他说即便只是先成师徒后做夫妻这一点,也又有悖师道人伦,足当诛灭,不可遗祸。然而正是这套方法,使得这教成为百足之虫,虽万刃分尸却绵延不死。只有将为首的一对男女都抓到,同时斩了,才能断绝他们交替成教主,互相传授邪术,祸乱不绝。”
  “文相公还能提兵打仗,我只听杨大人说起,说文相慈祥淡泊宛若书斋里夫子。”
  “杨大人怕是只知其一了。所谓慈不掌兵,文相可决计不是手软心软的人,我也听包大人言,当年文相锋芒正盛之时,还敢顶撞官家。”
  “说来听听?”
  “起因是当年官家欲行范相公新政,裁撤冗官,然而文相却并不赞同。”
  “裁撤冗官,岂不是于国于民的好事?”
  “然而文相却以为,文士是国朝根本,即使冗官也都是科考所取之士,若无故裁撤,必伤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朝根本。”
  “官家怎么说?”
  “官家说,若养冗官,钱粮取之于民,则苦了百姓。”
  “文相如何对答?”
  “文相说:陛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乃与士大夫治天下。”
  “此话太过强横了吧,且似有违圣人教诲了,孟夫子言:民为贵,却不曾说士为贵。”
  作为文人,沈括也觉得文彦博这句陛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话有些受用,但是也太露骨、太霸道了,简直有些要挟官家。若不肯伤士人之心而拒绝裁撤冗官,岂不是只能伤百姓的心?
  “谁说不是呢?”徐冲叹息一声,“那日你在酒席上见过的颜秀曾在文相公帐下,他也曾说起过一事,文相公主持河北军政时,有一日听闻府外有两名厢军厮打喧闹,当时他正心烦王则圣姑这对鸟人不肯伏诛,于是不问缘由,令捕拿二军健杖毙堂下。哎……想我朝太祖也是马上皇帝,却如今我等行伍中人在文官面前,却命贱如猪狗。”
  “……可确有其事?须知,酒席上言论未必可当真啊?”
  “颜秀当是确是亲眼所见,说起时还涕泪横流,不会有假。所以我在军头司每见文相公,虽然儒雅少语,却也还是战战兢兢,不敢半点造次。”
  “看来文相也不似传闻所说的那般温和。”
  “好在如今狄青狄大人当上了枢密使,也是脸上有刺青的军汉出身,开了大宋先河,也算为我等军汉武人出了一口恶气。”
  徐冲吐露这些怨气,让沈括略有些吃惊,然而这些也都是实情。大宋重文轻武也是世人皆知。
  两人一边聊一边牵着马向山上走,远远看到路边拴着马匹。
  “那便是京东路提刑司的头目了。”
  徐冲说完,前面便有几名皂衣的捕快在林子里探头探脑的,与一般差拨衙役果然形迹有异。徐冲向他们拱了拱手,双方并不说话,只互相点了点头。显然此处距离喻四郎的藏身处不远了,已经可以听到不远处的鸡鸣狗叫,有人劈柴的声音。
  徐冲领着沈括走过树林,树林里三三两两坐着士兵和捕快,士兵是从禁军调来的,还都不知道来这里干嘛,捕快则全是京东路提刑司的人。
  到了树林边缘,看到几名差人正蹲在那里观看。沈括跟着徐冲到了几人边上,沈括看到山下一座小庄院,正升起袅袅炊烟。
  院墙里看不到人,可以听到鸡犬声,一条小溪穿过围墙下水门,直入庄院花园,小溪很窄可以跨过去,但是仍然有一座小巧的石桥造在上面。溪水上还有一座精巧的水车在运转,将一股细小的水流隐入花圃。看上去像是世外闲人的隐居之所。唯一与这一派宁静与野趣背离的,是院墙有些高,这样恬静的地方,本应与山林融为一体,似乎就不应该有墙。
第34章 众妙有形玄牝起
  二月初十 巳时未到
  眼看时机差不多,徐冲决定动手,点手招来一名头目。
  “崔捕头,昨日到现在,可有人进出?”
  “至今只有一人进出。昨天中午,‘无影狻猊’与‘快过驴’翟通先查访到这里时,看到一个戴斗笠高大汉子进去,这汉子斗笠挡住脸没看清容貌,只看到身材颇魁伟,六尺一二寸摸样,穿一袭灰白直裰,背着个朱漆大筐,那筐子有个盖子,看着不沉;脚上穿一双麻鞋,鞋上沾着些湿泥像是乡间来的。那大汉也不叫门,只在门外石狮子处停下摸索下那狮子口里石球,门便开了,此间未见院子里有人走动。一刻后那大汉出来,却没见到那朱漆筐。”神机判官崔豹说的井井有条,观察的还挺仔细。
  “没让人跟着那大汉?”
  “那时快过驴翟通正回来报信,只留下无影狻猊一人,得盯着院子,所以没法儿跟。只能去路边取了那汉一个足印,有八寸三分长。”
  “院子里面什么情况?”
  “里面一定有人,昨日酉时起厨房炊烟升起两三次,早上有鸡犬奔跑追逐,那厢房阁楼有古怪。每时辰那上面小窗打开,可以看到有两尺高木人滑出,提着钹、铙、石磬或铜锣敲击几下,然后又退回小窗紧闭。”
  “这般诡异?”徐冲惊奇道。
  “宫中水运仪象台,便也是如此。只是要大些?”
  沈括插话道,他也没进过宫,只是看过图纸知道尺寸,显然要大。
  “还不止这些,每出来木人还不相同,卯时出来敲钹的是长耳穿甲胄的兔子。辰时出来敲磬的是穿鹤氅带冠冕的龙王,若没猜错午时便是人形马首的出来敲……”
  话音未落,山下院落里便响起清脆敲钟的声音,一群人赶紧观看,却见果然那厢房上阁楼小窗已经打开,一位穿道袍留八字胡须的马面神人站在打开的窗户外,手里正提着一口小钟在敲,敲到第八下便停下,又退回去,小门紧闭。那阁楼窗户很小,里面应该站立不了人,那敲磬的马面神人,也就两尺高。
  “喻家的技艺,真是精巧无双,不可小觑啊。”
  “沈兄,是下面有人在摆布这些木偶吧?”徐冲问。
  “我见它从木轨滑出,动作僵硬,不似有人操纵。再者里面也不知道外面有人,摆布给谁看?必然是定了时辰自行运作的机关。可能……与小溪上水车相连吧,宫里的浑天也是以水运往复周转。至于内中如何运行,待会儿进去抓到人再研究一番。”
  “好,待会儿拆它个底朝天,看看什么把戏。崔捕头,院子里大约多少人?”
  “我等一早上等居高临下观看,却未见到屋外有人进出。昨日进去也就那大汉一人,也未见其他人,想来里面人不多,院子里也没见长兵器架子,看来最多有些短刃。只要偷开了门,大伙儿一块儿进去,必能一网成擒。”
  “我见那庄院北面有条小河,小河边似乎还有墙垣,会不会有接应?贼人会不会从哪里逃走?”沈括插进问题。
  “这位官人不必担心,四周已经查探清楚,确实有一条河,河边墙垣并非人家,实则只是破败野坟一座。我们已经这院子团团围死,贼人就算冲出了墙,也决计到不了河边。”神机判官拍胸脯道。
  “看起来这院子也不算小,总该有几个干杂活、扫院子的?炊烟也升起过,为何不见半个人影?”沈括仍然有些疑惑。
  “却有些蹊跷……进去就知道了。”徐冲跃跃欲试道。
  “无论如何,这喻家最精机关术,还是小心些。这大门机关或在狮子嘴里,只是不知道怎么破。”
  “这位官人我和我弟兄都是久在江湖上走,不算夸口,寻常勾当一眼看得明白,打开大门自不在话下。”听起来,神机判官对沈括的小心翼翼有些不满,大抵是觉得怀疑他们能力了。
  “那样有劳诸位了。”
  沈括赶紧退让,又瞥见边上不说话的王巧儿腰间挂着的钩子,颇为单薄后面连着普通绳索而非铁链,果然与徐冲刚才介绍的西羌钩不同,虽然那晚月黑风高,王胜甩出的西羌钩到底什么样,他也没看到,但是徐冲说过是一样可以破甲的暗器,分量颇重。
  “看,有人走动了。”
  徐冲小声说。
  众人一起望去。就看到有一人从一间厢房走出,急匆匆走进了正中的那间大屋子。
  “我就说,上面木人是有人摆布的,多半是这人在提线拉扯吧?”
  “这人是喻四郎吗?”沈括问。
  “看不清,然而都说喻四郎有些驼背,看身形有些像。”
  徐冲只一使颜色,那边翻山鹞子王巧儿一闪就到了跟前。
  “小心狗,不要惊动里面人。”
  “只管宽心,且看我万全的手段。”王巧儿拍了拍腰间一个鼓鼓囊囊口袋道。
  只见他一晃身形,就消失在树丛里,再看到时竟已经到了那庄院墙下。
  却见他掏出那只钩子甩手钩在墙头,一纵身就骑到墙上。
  果然惊动了跨院里狗子,沈括在高处看的清楚,那看家狗听到了动静寻寻觅觅向王巧儿过来,先穿过园林假山,再绕过影壁,此时若抬头便看到墙上有人了。王巧儿从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地上。
  那狗子竟然头也不抬,疯了一般扑上去一口吞下,片刻后走路不稳,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沈括问道。
  “不知道,这王巧儿飞贼出身,大概不什么好来路的手段。”徐冲道。
  且看王巧儿轻轻跳下墙头,蹑手蹑脚向大门过去。一会儿就到门后,只差几节台阶就能摸到门栓,眼看大功告成。
  却见他走上台阶时没走中间,特意绕走边上斜坡,从鬼祟身形上看说没当过贼也没人信。
  沈括正暗自赞叹这翻山鹞子的谨慎,却见他一脚踩中地上翻板,顿时一只脚陷了进去拔不出来。几乎同时那院子里厢房上阁楼小门突然打开,刚才缩进去的马面神钻出来不停敲手上小钟,哐哐哐响个不停,一时间声音响彻院落。
  那里王巧儿拔不出脚来,这边徐冲暗叫不好,只好起身带着人冲下山坡。他们到了门口,自知包大人悄悄进去,不要打草惊蛇的计划已经破功,也不管开门机巧,只能一群人合力撞门,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沈括一路下山坡赶到时,门已经被撞开,动静着实不小了。那王巧儿脚被翻板夹住自有人救,其余人跟着徐冲冲到院子。一侧厢房半掩门,上面小窗里那马面神还在敲钟,没有停下的意思,徐冲一时怒起,奋力投出一柄短刀,竟然奇准打掉了那口钟,刀身插进木头神像胸口,那马面神中刀向后滑去,然而阁楼上小窗关闭时,却被长出的刀柄卡主关不上了。众人往里一涌,里面是一座神龛供奉着几十个牌位,却没有人。
  沈括也进去粗看了几眼,藻井下,果然有一圈圆轨道,中间有繁复的牙轮、棘轮、连杆错落扭转。十二生肖的造像各提不同乐器,十二分而立在轨道上,显然可以周而复始地转动,然而这会儿被那柄短刀卡住了,整个机械正转动不得,吱呀作响,发出崩坏寸前的躁动。
  这显然是某种报时机关。他对这种机械很感兴趣,但是现在不是停下研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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