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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野狼獾【完结】

时间:2023-12-30 23:08:46  作者:野狼獾【完结】
  沈括突然发现,老包也算是仔细,竟然连怀良懒散不肯走路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大概是真的,上次自己请和尚去圆坵,他便嫌远不肯去,只让自己按图纸去挖。
  两人穿过院子,将牲口牵到后院牲口棚。这里已然有人了,一名差役正在整理柴草,从边上走过,那老驴大叫起来,沈括赶紧拉住驴,那驴才不叫。
  “这牲口怎么大叫?”
  “嗨,这老驴怕生,凡有生人走近都要叫,在杨春官附上便是如此。”
  “街上这许多生人倒是不叫?”徐冲说。
  “现在街上人多,人越多越它不敢叫,但人少时,比如凡夜深人静便闹,即便墙外走过一个生人都要大叫,杨春官说家里养的看门狗,都不如这老驴耳朵灵。我说要还了这驴时,他还有些不舍,说拉去做驴肉宴席,不如留下看家。”
  “嗨,你看驴耳朵如此长,比狗灵不新鲜。”
  两人一起看四周,却见这里长着几棵桃树,此时桃花正含苞待放,香味却已四溢。徐冲看到牲口棚边一株桃树的桃枝压的很低,已经伸出院墙了。
  “这树枝不修剪,只怕桃熟透时外面小儿爬进来偷吃。”
  “偷吃倒是偷吃,却不是小儿。”
  “不是小儿?”
  徐冲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想了一下也说了也无所谓:“我早上来时,向邻里打听事情,就听左右嚼舌根的说,那如夫人原是勾栏里妓女,二十一二年纪才嫁给这近七十的齐东家,呵呵,妙龄如何守那古稀老人?”
  “也是邻里瞎鼓弄唇舌吧?勾栏女如何就一定不是好人?”沈括道。
  “绝非诬言。这姓封的大娘子,确是背着主家有一两个相好,常在夜深时攀着这树枝进来,再由这马棚顶直上夫人阁楼,出来时也是走这条路。,原本这枝头并不弯,也没长出墙去。时日多了就压弯了。其实那相好的少年,被看到过几次,街上都知道,只有这齐掌柜正如其名,有齐人之福,全不知道。也是前世的福报。哈哈哈……”
  “如何爬的树,如何上的楼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更似流言风语,未必亲见也不足信也。”沈括道,他觉得只是附近邻居对勾栏女的偏见胡乱编造的。
  徐冲意识到,沈括急着替勾栏女辩护,大抵是自觉代入某人,于是不再多说帮着卸老驴背上的物件,发现沈括带的东西还不少。
  “为何带着这些纸扎的东西?”
  “这些都是我参悟帽妖自己做的。”
  “沈兄我有一言不知如何说。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帽妖不是妖孽?”
  “此事……然而……”
  “我听你说,当初怀良师傅说过,世间万事皆可参悟其道,我便也有些信,然而昨夜的事情,你我都亲见了。那些傀儡当空飞腾,哪里是区区技巧可以参透的?”
  沈括无语。若是昨天之前,他必然要反驳,但是有了昨天自己亲眼见到的事情,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只能岔开话题。
  “昨夜皇城司的人,没把当场的人怎么样吧?”
  “我今天去了白矾楼,找到了锦儿的舅母。据她说,那锦儿和小苹都问了一夜,画了押也就放回来了。其余人,好似也都放了,只有那裴老板,可能与走马灯里童谣有关,因为是他经手。所以至今还在皇城司关着。这会儿正到处托人找门子想出来。”
  “小苹她们如何了?”
  “她舅母只说受了惊吓,与锦儿正在家里将养着,这几日里便不去矾楼了。嗨,上次在驸马府里守惊吓也不过几日,这次又是一次惊吓,若是平常胆小的怕已经吓死了。”
  “可知她家在何处?”
  “我也想知道,可惜那舅母不肯说,她说他们这样人家,每日人前陪酒陪笑,强作欢颜也够了,私下住处就万死不可告人了。不过她也只说只歇一两日而已。你想见她也不急于一时吧?”
  “当然不急于一时,我只是想将这头驴还给他。”
  “嗨,她这样有大把金银进账的娘子,怎么会计较这样一头蠢驴?”
  那老驴嗷嗷叫了起来,似乎对徐冲的评价颇为不满。
  “沈兄,我看你这行李里,为何还有一只纸鹞子?也是为了参透帽妖?”
  “是也不是。凡能飞腾于空中之物,无非三样,或借蒸腾之气相助,如那祈天灯;或是有展翅翱腾之力,如燕雀大鹏之类;或可借风势,便是这纸鹞了。”
  “然而你说的这三样,却与那帽妖,或有者昨天那些飞在空中的傀儡怪,都无甚相似啊。”
  “是啊,是啊。怀良师傅曾指点我烟雾蒸腾之法,然而也只是解开其中一重机关,其余便不可解了,尤其在屋檐上起伏飞行,遇到幌子还能避让,绝非祈天灯这样笨拙之物可以做到。”
  沈括只能摇头。全城都在恐慌,他却陷入了沮丧。因为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经受严重的挑战。原本只是帽妖无法用“循其理,合乎道”的方法洞悉原理,昨夜又多了一大堆无法解释的在天上飞舞的傀儡。“世间万事,必合乎道理”的理论体系正在崩塌,他无力抵抗。
  一瞬间,他很想摆脱徐冲,不是因为徐冲带来了太多消极想法,而是徐冲的问题,让他觉察到这些消极其实来自于自己,原来自己内心深处一直还是留有怀疑的,只是他一直假装这种怀疑并不存在。他也有些把持不住,感觉自己看山不再似山了。
  以往这种时候,唯有找怀良才能有所依靠,可以消解这种可怕的沮丧,然而中午见到怀良他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但是或许此刻有了也说不定。
  “徐节级,这个新地方怀良师傅还不知道,我先去那里一趟,告诉他则个。”
  “好,公子自去吧。我在这里整理,你先自挑一间好的屋子,我和兄弟们擦洗整饬干净,以后你便住下。”
  “好,我就要那上面一间。”
  沈括抬手指向后面院子里的绣楼,也是这里最高处。
  “好,等其他人到了,我让他们把院子也打扫一下。对了,还有一事,上次在喻四郎家查抄到的一堆东西里,找到一本手抄的名册似很要紧,包相公从名册里找到三四个名字排在圣姑后面,其中一个便是喻景,想来都是教中重要干系的人物。”
  “说来听听。”
  “其实也只有喻四郎是个我们知道的,其余两人一个叫做诸葛遂智,一个叫做圣女狐咏儿。”
  “圣女狐咏儿也许是圣姑的女徒,诸葛遂智听着奇怪,看似不像真名。”
  “包龙图也是如此说啊,看来价值不大。还有,杨少卿推算到今夜御街左近有异,倒是也怪异。也许只是推算了昨日之事,误了一天。自帽妖来,这类诡异事情并没有在同一地重现的。不过,我与弟兄们就在御街附近酒肆里守着,你晚上若来便来,不来也可。”
  沈括答应下来,在前院水井里打了一桶水洗了洗脸,然后就去大相国寺前。
第44章 玉豪簪
  二月十二 酉时
  沈括到了街上,夜市上人竟然还不少,似乎经过了一整个白天里,无数惊恐的人争先恐后逃离了京城后,留下的人反而不那么慌张,显得坦然了。
  他先到了怀良店铺,竟然有了几个客人在那里吃猪头肉,比上次来时生意还好些。
  小乙见了赶紧招呼沈括坐下。那大和尚怀良正在厨房忙着,暂时没办法出来。
  沈括找了张无人桌子,小乙倒上茶来。边上一对老者,一边对酌,一边唉声叹气。
  他反正闲着无事,正好侧耳倾听。
  却听到一位老者道:“今天我也豁出去来吃这顿酒,也不管浑家咒骂。如今妖孽横行,闲钱不花尽留作他鸟用,不如花它个痛快。”
  说着狠狠咬了一口猪耳朵。
  另一老头也愁眉紧锁,自饮一杯:“最让我惶恐的还不是那天上飞过的傀儡妖童,而是那龙虎山张真人似也无能为力啊。张真人年前就在宮里,若法力救得,为何谶语上诡谲之事还是一一发生?”
  “谁说不是呢。只恐是大宋劫数了,这天下要大乱啊。”
  “我年轻时辽兵来犯,也是这一般大乱。然而前任天师在千里外登坛作法,只遣徒弟快马赶到将一贴五鬼识踪的符咒,贴在澶州城头床子弩上。一箭射死七百步外辽军主帅萧挞凌,辽兵丧胆逃走,始有澶渊之盟。如今,怎么天师一脉也不成了呢?或是天命真的变了?”
  “切勿多言,小心祸从口出。”
  小乙端着一盘猪肠到边上:“二位若惊惧,何不先逃出京师,等过些日子平静了再回来?”
  “你这小乙,拿我等说笑。能逃走的都是商贾富户,他们在乡下有田庄产业,去乡下依旧过得好日子,我们出城不就只能乞讨?”
  “不错不错,我在城南扎彩纸,他在河边磨铜镜,都是做一日吃一日,如何能象那些大财主逃到乡间庄园去快活?若逃,多半饿死在路上做鬼,与其做鬼不如留下见鬼吧。”
  “哈哈哈哈,说的好,我们兄弟就留下见鬼了。”
  两人大笑碰杯,继续聊下去。
  “逃出京城又如何?须知富在他乡有亲朋,穷在故里无处投。呵呵,再者,若是天下倾覆,躲到哪儿也躲不了。到那时节,穷人富人还不都是一条命?”
  那怀良从厨房出来,脱却了腰间围裙与店里客人拱手见礼。
  “小乙,今夜恐怕人少,后面事情交托给你,我与沈兄出去喝两杯。”
  “师傅自管出去,此处交托与我便是。”
  “走,既然魔众降临,天下将要倾覆,我这里还有些缗钱,不如及时行乐。” 他一把拉起沈括道,似乎是说给那边客人听的,那边俩老头儿听了也大笑,表示同意。这边沈括心凉了半截,原本来找怀良希望寻求慰藉,恢复信心,结果他也在说这些。
  两人出了店走出几步,沈括还有些耿耿于怀:“师傅,刚才说得,魔众下凡,天下倾覆,只是一时说笑吧?”
  “说笑?我思来想去,傀儡成精,跃在空中,如何不是真的?”
  沈括几乎眼前一黑,他感觉自己最后的信仰基石不见了。
  “师傅,您当初可说过,万事必有道理可循?”
  “然而此事却没道理可因循了。凡眼见为实的,如何能不信?此事别人可以不信,你昨夜就在楼上看着。若看不到玄机,岂不就是真的,还能是你眼拙?走走走,我们去瓦子里耍去。”
  沈括突然觉察到一点弦外之音,早上自己将昨日所见告诉和尚时,他眉宇间还有些愤懑难抒,现在这情形倒不像是自暴自弃,或许是有解答了只是故作戏谑?既然他说自己眼拙。且看他如何分晓。
  两人去了酒店,先打了两角酒,点了些鸭掌鹅肝乳鸽。吃饭时,沈括想要打探虚实,那大和尚只管吃酒却不提案子的事情。
  沈括只是焦急,也不好问,却见那和尚满手荤油就抹在胸口。除了光头,哪里像个和尚。
  吃完,那和尚又拉着沈括逛街市。
  沈括追问不是去瓦子里耍,他却说时间还早,不如先逛逛。
  此事刚刚酉时三刻,街上人还多。只是逛街的人,全都频频抬头,生怕头上有不祥的妖物飞过。
  “怀良师傅,我实难参透傀儡成精,然而驸马府上的花妖案,却好像有一些头绪。”
  他仍然坚持想要把话题引到案件上。
  “什么头绪?”
  “我听杨春官说,驸马有些梦癫病,少年时便有,曾夜间走出二里地,坠入沟里才醒。”
  “梦癫与花妖又有何相关?”
  “那日见到花妖从屏风上走下的,也只有他一人,也许是他梦癫发作,看到的实则只是梦境,然而夜游时撞翻了那走马灯,烧毁了屏风。”
  “你不是说,查到侧窗上有女人长发,从外牵引打开的痕迹吗?”
  “思来想去,也许只是驸马府上留宿妓女留下的头发,他不方便讲,我们也意会错了。”
  “呵呵,我见你有些消沉,形容枯槁,不如去买朵花戴。”
  “我可不敢戴花,昨夜便是猜谜戴花在鬓边,结果撞见了飞天的鬼童。”
  “要戴,要戴,再撞见那些傀儡鬼童,岂不是正好抓住一个,仔细探究清楚?”
  沈括不明就里跟着他,走过不少花店花铺,有卖纸花也有真花的他都不停,一直向前,到了龙津桥边一家店铺。那里卖的确是鎏金的簪花,分明是女人戴的。店铺里空荡荡,只有一个妇人在那里站着。这妇人大概也是奇怪为何一个光头的和尚会进这样卖珠翠簪花的店铺。
  “师傅又那我取笑,这分明是云鬓女儿家才戴的簪花,我戴了,岂不成了那有妇装癖好之徒了?”
  和尚不搭理沈括,只向那妇人双手合十:“大姐,却将那寒梅春花,拿于贫僧看看。”
  那妇人疑惑地从柜台上取过一支金色的簪子,郑重交给和尚。和尚取过后又拿到沈括面前。
  “这支可不一般,叫做寒梅春放,你且仔细看。”
  和尚说到仔细二字时格外郑重。
  沈括定睛细看,却见和尚双手手掌夹住簪子后面杆子,漏出手掌外的分明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然后他双手搓动这根簪,却见前面花骨朵竟然慢慢舒展,层层叠叠花瓣展开,竟然成了一朵盛开的梅花。
  “啊!”沈括师生惊叫道。
  “如何,男儿戴得戴不得?”
  那日他在驸马府听闻屏风上芙蓉花开,花蕊化作花妖时,也曾想到一些可能性,但是迸发出的一星半点的思想火花却没有串联起来,如今见了这物件,竟触动了心思。
  “大师,这便是那盏灯里芙蓉花开的巧计?”
  “你就看这花,你戴得戴不得?”
  “戴得,戴得。”
  “大姐,多少钱?”和尚问那妇人。
  “这支寒梅春花,是玉毫簪。所以贵些,二百文。”妇人道。
  “好好!”沈括赶紧掏钱给了店家,却又心声疑问,“大嫂,却不知为何又叫玉毫簪?”
  “我一个妇道所知不多,当初也只听说是因为温润似玉所做,又因为雕琢细微,纤毫毕露。故而得名玉毫。”
  “哈哈哈,”怀良大笑起来,“分明是铜杆鎏金如何会当成玉的?大姐刚才说当初只是听说来的,可否还有另外法说?我这位兄弟最爱深究,若知道只管告诉他便是。”
  “却也有另说,我那早死的当家,曾在军器监里,也是一等一的工匠。他曾说这簪花乃是巧匠喻皓当年所做,那时叫喻皓开花簪,后来市井上叫卖的多不识字,于是讹传成了玉毫簪。”
  “果然是这样。”沈括一拍大腿,感觉自己快触到真相了。
  “公子可是拿它送与佳人?”
  “这个,也许吧。只是要当面给她看时,才知道喜欢否。”
  两人一起离开。
  沈括仍然有诸多想不明参不透,他仔细观看这根会开花的簪子,却有一个与驸马府现场留下的铜碗状物件一样的零件,于是急着追问。
  “师傅,我在想为何驸马府的宫灯会映出芙蓉盛开,而白矾楼上那盏灯却没有,必然是内有差别,然而物证全毁,却没办法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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