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化之人擅长把一种力量具象化为虚影,对实与虚的区别最为敏感。
从离开斜破之后就不对劲了。
岁雪控制着飞刀,大声喊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雨很怪?”
在呼啸的风中直直坠落,被重剑的剑气劈砍也不碎一滴。
万象图中的雨,就是线条般直直降落。
“我们进了万象图。”白衣女子眸光骤然凌厉。
岁雪简直觉得匪夷所思:“缠念里还可以存在机关图?”
“不是缠念。”白衣女子并不知道他们是缠念中的人,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真实的世界。
她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压抑得喘不过气,扭头对男子说:“这次来的人,境界恐怕在我之上。”
男子想把怀里的婴儿交给白衣女子,果断道:“你先破万象图,之后带孩子走,我留下来会会他。”
话音刚落,夜风将岸边的芦苇全部折断,伫立在那里许久的人露出了身形。
那人穿着灰色长袍,眉心一道银色的印记,说话温吞,语气里带着诱哄:“把孩子留下,或者你们自己动手杀了它,你二人就能一起安然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受到追杀,这样不好吗?一个故人的孩子而已,害得你们整日东躲西藏,过不了一天安稳日子,任谁都替你们不值。”
“他说话了?你们的傀儡真的不是用什么虫蛊毒药控制的活人吗?”岁雪惊讶地看着舒淮。
舒淮觉得她的想法有点危险。
“当然不是。”他小声纠正道,“会说话的傀儡我从没听过,也是现在第一次见,不过,这是在缠念之中,虚虚假假,不可深究。”
白衣女子看了舒淮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飞身冲向灰袍傀儡,手中长鞭在空中抽出尖啸声,带出一道紫黑色的弧线。
灰袍傀儡瞬形后撤,带着铁爪手套的右手挥出一拳撞向长鞭,两股力量竟然不分上下,震得他与白衣女子皆吐了口血。
“在万象图中,我们也可以被赋予不朽境的力量。”
灰袍傀儡的笑声在大雨的冲刷声中并不真切,岁雪却听得清清楚楚,头皮发麻。
他说的是“我们”。
颤抖在夜风中的树冠之上,岔路的阴影之中,倾斜的茅草屋旁,出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灰袍傀儡。
一共四个。
他们这边……加上男子怀里的婴儿,足足多了两个人呢。
岁雪和队友们对视一眼,挺好,这次挑战的难度平衡得真有意思。
第15章
一只灰袍傀儡朝岁雪追来,岁雪的飞刀如受到强大阻力般停在它身前,再不能进一寸。
傀儡抬手将刀刃捏碎,雨水飞溅,尖刺般的铁爪快如残影冲过雨幕钳住岁雪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血水并着雨水淌落。
雨滴聚为剑形,岁雪因脱力而发颤的手握紧长剑斩向傀儡的右臂,星蕴与傀儡的躯壳撞击出灼灼火星,关节裂缝斑斑。
岁雪持剑再斩,将它破碎的右臂斩飞出去,趁着脱困的片刻往旁边滚出三尺,右手朝着追来的傀儡再挥出一道剑气后翻身爬起。
傀儡左手握拳朝岁雪砸来,拳影如山峦重重,冲击得岁雪胸口血气翻涌,岁雪瞬形倒撤,挡在身前的长剑飞散成雨水浇下。
岁雪被这一拳砸中,摔在嶙峋的山石上,席卷背部的疼痛发出危险的预警,不朽境实力的傀儡即便身躯残破不堪,依旧能再次在瞬息间追到眼前,左手穿过岁雪身前的水墙,按在她的头顶。
岁雪在这一瞬间被卸去全身力气,血顺着头顶流下,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她似乎看到白衣女子紫黑色的鞭痕如网状的电光劈向四野。
断裂的重剑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傀儡锋利的铁爪刺进男子的双眼。
舒淮接住那婴儿时发出愤怒崩溃如困兽般的质问。
朝夕从傀儡的身体里抽出,剑尖燃起诡异的黑烟。
眼前所见的一切对岁雪来说都突然变得模糊而遥远,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傀儡是死物,体内的灵力需要依靠导灵丝,储灵盘等工具传导储存,对灵力的控制和调配绝对不如活人那样精准强势。
她可以试着抢夺,甚至控制。
没有人说幻生灭的“一”只能是有形之物。
岁雪五指微动。
傀儡体内的灵力被她感知。
最脆弱的导灵丝中平缓流动的灵力突然产生剧烈的冲击震荡,迸溅出一粒火星般的光点。
那光点急速倍增,连成浅金色的火焰,被灼烧的导灵丝发出清脆的崩断声,灵力从储灵盘的裂隙里急速溃散。
傀儡漆黑发亮的双目中浮现出金色的火光。
压在头顶的千斤重物似被挪走,朝夕剑影交织,浓郁如血雾,恰好在这时齐齐没入傀儡的身体。
岁雪用力踢开倒在她身上的傀儡,握住殷珞伸来的手,任她拉自己起身。
“我知道怎么杀这些傀儡了。”岁雪揉了揉依旧有些看不清楚的眼睛,声音带笑。
关键在傀儡体内的灵力,扰乱,抢夺,甚至反控。
“什么办法?”殷珞的语气也因此而兴奋,她知道岁雪刚才一定做了什么,才能让朝夕这么轻易地杀了那只灰袍傀儡。
岁雪刚要开口,却听到了灰袍傀儡倨傲的威胁声。
“别挣扎了,把那孩子杀了,她就能活下来。”
灰袍傀儡还在和白衣女子过招,这话明显是对舒淮说的。
舒淮被白衣女子的偃甲护盾保护着,外面的一只灰袍傀儡一时半会无法将它摧毁。
他盯着灵力已经有几分紊乱的白衣女子,痛苦地闭了闭眼,一咬牙,握紧了一支断箭,用力扎进了怀中婴儿的心脏。
岁雪懵了,人已经被弹出了挑战,一屁股坐在了杜鹃花海上。
这个时候有不少弟子都因为挑战失败,被传送回了花海,但没有谁像他们一样狼狈,湿透的衣服上满是被雨水晕开的血迹。
就好像他们的挑战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岁雪右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五道爪印,摸出了一手血。
她重重地叹了叹气,问舒淮:“你怎么把那孩子杀了呀?我好像有办法可以解决那些傀儡了。”
“已经有一个人因为他而死了。”舒淮面色痛苦,埋首在膝间,不愿再回想的阴影却无比清晰的重现在眼前。
连直视同伴都不敢。
“即便你真的有办法杀了剩下的傀儡,出了机关图之后还有不朽境的人等着,躲过了这一次,还有没完没了的下一次,难道要那些保护他的人全都死了才罢休吗?”他的质问声里带着愤怒,而这股怒气不是朝别人发泄,而是自己。
殷珞犹豫了下,小声提醒:“那里面只是缠念幻境,除了我们之外,都是假的。”
“我做不到。”舒淮一拳砸在机关弩上。
挑战里的场景与他年幼时经历的许多个日夜重叠,追杀好像不会有尽头,他的爹娘总是用伤痕累累的手轻拍着他入睡,最后在悬崖断裂的那一瞬,用了没人敢开启的道生传送阵将他送走。
明明杀了他就好了。
他既然是他们的灾厄之源,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被放弃,被抹杀。
岁雪五指攥紧,花了些功夫将心头突然涌现的烦郁平息下去,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别怪自己。”殷珞也能猜出缠念幻境与舒淮曾经的一些经历有几分相似,她想说些什么让舒淮好受点,就干脆直言不讳,“该死的人不是那个孩子,而是那些追杀者,他们凭什么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死,他们才是最该被杀尽的凶手。”
舒淮双手捂着脸,拼命地摇了摇头,根本无法从痛苦之中抽离。
“那你就一直留在主岛,留在凝虚,不入灵偃修行就好了。”岁雪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如既往的轻柔笑意,像是在决定中午吃什么一样寻常。
她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草叶,牵着殷珞走了,准备去找束烟,问问能不能两人一组。
欸?殷珞看了眼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目光再往上,停在岁雪眉目柔和的侧脸。
她原本以为岁雪应该是很会说安慰话的人。
舒淮抬头看了眼岁雪。
“我们去哪里?”殷珞不放心,悄悄回头。
岁雪说:“队友不够了,要去问问束烟长老,可不可以两人组队进入考核。”
殷珞犹豫了一下,低声问:“真的不用管他吗?”
“你刚才已经管过了呀。”岁雪轻声说。
舒淮心中挣扎,见二人越走越远,终于站了起来,艰涩开口:“我们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再进考核。”
岁雪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笑眼如月:“好啊。”
殷珞眨了眨眼,这么快又达成一致了?
舒淮连忙从自己的珍灵盒里拿出了伤药,分给岁雪和殷珞:“这药涂在伤口上之后,要过半个时辰才能沾水,它的效果很好,涂上去伤口就不会痛了,很快也会结痂。”
三人涂好药之后,就商量起了等等再进挑战要如何配合。
舒淮觉得事情十分麻烦:“他们上岸之后就会进入机关图,而我们从进入缠念开始就在机关图里,那些灰袍傀儡是避不开了。但它们的脑袋是九级寒铁所制,我的机关箭很难刺穿,没办法保证能影响它们的灵核。”
岁雪声音温柔而肯定:“我刚才试出了办法,能够先影响灰袍傀儡体内的灵力,虽然不一定能彻底摧毁它们的内部结构,但是肯定能让它们的战斗力变得很弱,这个时候你们再动手。”
舒淮听得不敢置信,脑子里满是问号:“你不是引气吗?”
岁雪点点头,疑惑道:“不像吗?”
“被赋予了不朽境实力的傀儡,能被引气的修行者影响灵力?”舒淮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什么。
殷珞在一旁连连点头作证:“我刚才真的亲眼见过的。”
舒淮收回复杂的目光,竖了个大拇指:“前途无量。”
“说明我修行万化的天赋其实很好。”岁雪笑着说。
半个时辰过去,三人又一起走向了云纹之下。
这一次,却不是那个雨夜,这令做好准备的三人十分意外。
细雪在空中打着旋,脚下的山道与远处的屋宇都覆上了一层没有生机的素白,岁雪回忆起那个被冰封的梦境,心中骤然一惊。
但这里与她无关。
“这里也是缠念?谁的?”舒淮打量四方,顺着山道延伸的方向眺望了过去。
殷珞抬头看着漫天飞雪,想起记忆里那个异常漫长的冬日,深吸了一口气:“我的。”
缠念不一定要利用记忆才能构建,但看得出来,新弟子挑战里的缠念很喜欢利用记忆。这让岁雪心底滋生一股燥意。
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暂时放空大脑,否则残留在体内的白露生余毒会让这股燥意疯狂涌动,影响理智,变得疯疯癫癫。
无人察觉到岁雪心底怪异的抵抗与挣扎,她善于伪装。
“我们要现在进去吗?”舒淮看向殷珞。
初一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如果能完成这次挑战,与朝夕的灵犀值将提升五十点。”
灵犀值提高,才能让这把与她契合度极低的神兵变得臣服于她。
殷珞低头看了眼手中这柄血色妖冶的红剑,想起那日在飞虹居外向师尊展示近日所学时,师尊眼里没完全隐藏好的惊诧,似在无声怀疑是否是自己教导无方,才能令剑宗天赋值一百之人是如此表现。
以及师兄那句诚恳但令她自尊受挫的话:“师妹,这把剑于你而言是阻碍。”
“走吧。”殷珞率先迈上台阶,心里给自己打气。
远处的高墙之中隐约有吵嚷的人声,原本徐徐降落的细雪突然急促飞卷,一道血色剑光分开风雪,将咒骂声终结。
第16章
殷珞已经大致猜到其中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在她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疼爱她的母亲死在父亲醉酒后失手的毒打之下,贫苦而摇摇欲坠的小家彻底崩塌,冬季漫长而冷酷。
她被好心的有钱人家收养,在那个关系复杂的家族中,有像养母一样脾气温和的好人,也有很讨厌的人。
他们抢走她的书包丢进飘着碎冰的池子里,要她下水捡回来。捆住她的双手之后丢她进学校外的巷子里,等待在那一角黑暗之地的是一群叛逆蛮横专爱欺凌弱小的人。他们把她攒了很久的钱才能买回来当作生日礼物的水晶流心月饼扔进了垃圾桶,又把小时候母亲给她织的毛衣撕烂,系在了窗外的枝丫。
反抗会换来羞辱,哭诉会遭到报复。
于是她把为首的那个孩子从楼顶推了下去。
殷珞至今还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害怕,却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
如果没被初一带来这里,她还要做更多的。
舒淮先一步踏进庭院之中,脚步顿住。
院内有很多穿着蓝色门服的人,死去的人躺在血泊之中,睁大的眼睛里永久停留着惊恐与不信,活着的人面色愤怒,手中的长剑被灵力包裹,盈满冰冷的杀意,指向对面的女子。
女子的门服上沾了许多道从同门身上喷射落下的血迹,手持一把细长的红剑,嘴边勾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诸位师兄师姐如此急着杀我,口口声声要替大师兄报仇,这般深重的同门情谊,怎么就从来不舍得让我也感受几分?”女子左手掩唇,笑得双肩簌簌,“可惜啊,你们平日里惰于修行,剑术太差,怕是接不下我三招,就得去找大师兄叙旧了。”
人群中有一人怒声斥骂:“叶铃,院长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却杀了他唯一的徒弟,师门上下皆待你不薄,你如今却想对我们赶尽杀绝?残害同门,忘恩负义,你此生都将受尽修行者讨伐!”
叶铃听得头疼,揉了揉额穴,懒声道:“养育我二十一年,就可以将我送去影族做交易?我被人扔进秘境当做诱敌的诱饵时,待我不薄的人都在哪里?你们欺我太狠,欠我太多,今日都死在我面前,让我开心开心,就算还债了。”
她的身形轻盈一动。
剑刃相撞,红影乱舞,最后只剩叶铃一人伫立在风雪中。
岁雪看得一眨不眨,认真说:“她的剑术这么好,应该不需要我们帮忙。”
殷珞目光颤了颤,轻声说:“这次的挑战,应该不是帮她,而是杀她。”
叶铃听见陌生的声音,浑若无事地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三人。
“少管闲事,否则你们至少得留下一条胳膊。”她笑着提醒,目光扫过三人的右臂,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舒淮嘶了一声。
叶铃持剑走向庭院深处,她的步法轻盈,每一步看似迈得很小,却在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她去哪里了?”岁雪迈进庭院,照着她刚才走的方向跟了上去,“我们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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