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雪蹲下身,滚滚热气扑面而来,差点要把她掀翻。
她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地面,阵纹冰冷,地面滚烫,两种极致而突兀的触觉让岁雪下意识缩手,改为手心覆在上方。
复杂曲折的线条爆发出更强烈的光亮,如绷得太紧的丝绳般突然挣断。
飞射在空中的暗器似干枯的落叶簌簌抖落,凌厉的剑气尚未击中从阴影之中飞出的那道符,就与它同时无缘无故砰然炸散。
耳朵这时能听清楚声音了,是火花迸溅的噼啪声,细微不绝。
黑暗被通红的火光掀开一角,自下而上化为灰烟。
岁雪终于看清了他们三人身处何处,是木头堆起的刑台。
他们被头顶一张符纸镇在台上不能动弹,四周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对面的男人神色从容沉静,唇角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却令人无法忽视他带来的威迫感。
他站在大火之外,并拢两指,朝岁雪虚点。
符纸中抽离出金色长线,垂落在她身上,似一只柔软的手攀上她的脖颈,缓缓缠绕,猛然用力收紧。
熟悉的记忆猛然浮现,从小微生白留在她心中的无可抗拒的压迫感与恐惧清晰重现,如当头棒喝。
岁雪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心想着刚才的确该多炸他几次。
“不是吧,这一场都还没怎么动手就要失败了?”舒淮哀叹了声,痛苦闭眼。
殷珞在心中狂喊初一,却被冰冷的提示音告知她没有足够的积分兑换通过考核的道具,恼怒不甘之间,竟然听得一道陌生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间:“废物。”
娇媚的女声,却含着冷笑。
是朝夕。
朝夕第一次同她说话,却是骂她废物。
殷珞垂首看着地面,冷下脸。
朝夕被逼出了狂暴的杀意,剑光瞬间迸射四方,竟然将头上的符纸绞碎。
岁雪伸手掐断缠在脖子上的金线,松开五指,一两点火星从眼前飘过,接着漫天火星四起,如从火海中飞出的红色异芒,瞬息间聚成剑形。
她抓起长剑冲向那男人,速度快得让殷珞愣住。
男人两指夹着灵符,山海令召出存在于传说中的凶兽扑向岁雪。殷珞提剑而上,却在出招时被岁雪的剑气震得连连后退。
燃着红焰的剑刃将凶兽从头刺穿,岁雪在尚未完全消散的凶兽虚影中不退半步,迎着凶兽摄人的威压和男人掐出的杀咒,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剑势磅礴沉凝,无穷无尽,无敌无我,天地以山摇地动之景相回应。
是十方俱灭的招式。
殷珞目光震颤,她看向岁雪,不可置信之余又充满羡慕。
无人知道岁雪用剑多年,剑下无生。
岁雪冷冰冰地看了眼男人脸上惊怒的神色,抽出长剑,削下了他的头颅。
殷珞和舒淮都觉得这一刻的岁雪有点吓人。
岁雪手中长剑散成通红的微粒飞洒天地间,四周景象再度变化,回到了杜鹃花海之中。
周身气息平和安静,连刚才冰冷的目光也重新融化为一汪清透灵动的山泉。
“原来通过挑战的人是站着出来的。”舒淮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岁雪和殷珞,“我们要不要去外面吃点东西庆祝庆祝?”
殷珞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去找师兄。”
刚才积分不足的提示音让殷珞清醒了不少,在这个异世,没有绝对的实力或者保护自己的工具,会没命的。
比起刻苦练习剑术,完成初一发布的那些攻略任务来获取资源显得容易很多,她的确应该在攻略师兄上多花些功夫了。
三人各自离开。
岁雪突然察觉到星脉有了变化。
她的星脉原本如一条条结冰的河,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河下有蓝紫色的星蕴平静流淌,这时却听见了一声声冰碎的声音,细小的裂纹连成网状布满冰面,星蕴的光芒从缝隙里漏了出来,鲜艳明媚。
破境了,化劲。
以星脉修行,只用了一个月就到了化劲。
岁雪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倾诉欲突如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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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月谷,水殿。
屋外水榭中,淡蓝色的帘幕自四方檐角垂落下来,在风中起落,柔软如烟。
微生白独坐在桌案旁,处理着影族之人从四国一州各地传回来的消息,突然感应到什么,斜眼看了看水榭外的池水。
水面无故结出了冰花,寒气升腾,结出一片纯白的云镜。
气质清冷的女子出现在云镜之中,因她的故意操纵,缥缈的寒气作为遮挡,无法完全看清她的容貌与身处的环境。
“熔炼神兵碎片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你派出去的那些人若是都这么懈怠无能,不如把他们交给我喂蛇。”
女子情绪很淡,像是从冰山里走出来的人,带着令人畏惧的疏冷。
微生白习惯了与她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不仅不恼,反而关切道:“你的伤养好了?若是还需要什么药,岁雪可以给你送去,你也该见见她。”
“你这次派来的那个引气境修行者?用了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圣女?”她问。
微生白能猜到此刻她的眼中浮现出的一丝嘲讽,却不变神色:“别小瞧了岁雪,她的修行速度,你我远远不及。”
若不是有附心咒的连接,岁雪灵脉受损,境界跌落回引气,重新修行一个月之后就破了化劲的事情,就会无声无息的被瞒了过去。
岁雪天真乖顺的模样极具迷惑性,是无需他刻意教导就自行学会了的伪装。
也是他明知岁雪伤了灵脉,却选择暂时不戳破,让她如愿去云城试一试的原因。
许是微生白的态度令人决定无话可说,女子雪袖一拂,撤去了云镜,她的声音也消失在瞬间褪去的寒气之中:“抓紧时间,否则你我无颜迎公主回来。”
.
岁雪抱膝坐在白鹿身边,仰头看着它,语气里带着笑意:“我只和你说了噢,我现在是化劲了。”
白鹿的身前浮现出二字:“祝贺。”
“谢谢。”岁雪念叨起来,“化劲之后就可以学见天地,所以以后我又要去凌风崖了,来你这儿的时间会变少,但肯定不会不来。也不是只图你这里的试炼,我是觉得和你说话也有意思。”
白鹿低下头,去蹭岁雪的侧脸。
她与白鹿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彼此,却能感受到一股温柔气息的靠近与停留。
岁雪有点不好意思了,起身挥了挥手:“我走啦。”
她转身刚迈出一步,心口突然爆发出一阵绞痛。
这股剧痛迅速席卷四肢百骸,岁雪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下,猛然摔在了地上。
第18章
星蕴在体内失控乱窜,像暴风雨中翻涌的海潮一般放肆嘶吼。星脉上裂开的纹路有重新愈合的趋势,将要覆上那层灰沉模糊的颜色。
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
岁雪心脏被一种强烈的惶恐撕扯,似乎自己的境界立刻就要掉了回去。
——绝对不可以!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所未有的惊慌害怕,又痛得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眼泪和汗水大滴大滴砸落在地上。
右手的伤口崩开,血色浸湿层层白纱,在地上留下挣扎翻滚过的痕迹。
岁雪闭着眼,疼痛中异常清醒的意识沉入全身上下,查看引发异常的源头。
视线骤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好像变成了一团飘渺无形的东西,在高处俯视这一方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一簇白光突然浮现在她目光寻觅之处,似流动的山雾,变化的云气。刺骨的寒意不受任何阻碍疯狂蔓延,让沉沉死气填满每个角落。
白光之中,是一片悬浮的雪花。
被照亮的地面上,荡开的寒气如圈圈水痕,清晰可见。水痕里倒映着那片雪花的影子。
不对。
是一个人的影子。
是她自己?!
岁雪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影子。它如镜像一般,和自己一模一样,紧闭着的眼睛挂着霜雪,似乎永远不会醒来。
它是另一个自己?
岁雪想再靠近一点,想办法杀了它,那无处不在的刺骨冰寒却似察觉到入侵者一般,混入嘶吼的风声朝她席卷而来。
衣服上结出了冰花,眼睫上压满了冰屑,神魂都要在止不住的战栗中被冻结。
濒死的恐惧在黑暗中被放大到极致,却无处可逃。
是它的出现,它散发出的力量导致星脉力量被冻结。
岁雪的意识根本不敢再停留,猛然从那片黑暗中挣脱出来,四肢僵硬得如同已死去一次,唯独听见了自己又重又快的心跳。
白鹿的身上飞出光点,没入她的心脏,如同查探,停留片刻后飞出身体,在她眼前拼出几个字:“外来力量觉醒。”
“外来力量……”岁雪疼得发不出什么声音,剧烈又急促的呼吸令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虚狱……
刚才看到的是虚狱?!它在她体内觉醒了!
表现出的力量形态……是冰雪。
岁雪想起那个预知未来的梦境里,冰封一切的力量。
原来如此。
“有办法控制它吗?”岁雪抬头看向白鹿,盈满泪水的眼中露出几分恳求。
白鹿没有再回应,看样子是也不知道办法。
岁雪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再白费力气,先躺在地上调息星蕴,可是脑袋里被许多负面的情绪占据。被伤害,被利用的愤怒与仇恨拽着她往见不得光的地方坠落,她便想着凭什么不能就此坠落。
五道剑影毫不留情刺入身体,镇压在冰雪之上,暂时阻挡寒气入侵星脉。
血水从岁雪耳朵里流了出来,眼中也淌出血泪,目光却冰冷狠绝。
微生白,你该死,你去死!
“岁雪?”
沈纾星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疾速靠近。
岁雪没有理他,也不想问他怎么突然来了绪语洞,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很快乐。
沈纾星抓开她挡在脸上的手臂,看见了她满脸的血和泪,心似乎被最锋利的剑刃凌迟。
他什么也不说,直接把她抱起,往外面走。
“去哪?”岁雪问。
她的声音很小,应该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但让沈纾星觉得奇怪的是,他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她在生什么气?
沈纾星解释说:“你灵力紊乱,最快的解决办法是找无上者出手帮忙,否则只能靠自己调息,至少会疼一天。我送你去梅林小筑。”
在自己虚弱的时候让无上者查看自己的情况,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岁雪一听,如同受到刺激一般烦躁崩溃,用尽力气推他:“我不去,我不要去见他,你放我下来。”
沈纾星愣了下,没问为什么,就改口说:“那就去找我师尊,他待人很好,不会不帮忙。”
“我不去!你放开我!”岁雪一反常态,目光凶狠而又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清晰道:“谁要你管啊?”
她看着沈纾星皱了眉,心里竟涌出几分快意。
凭什么只有她被伤害。
凭什么总是要用不同的笑脸对所有人说话。
沈纾星没说什么,他抱着岁雪贴着石壁坐下,却不放手,依旧把岁雪抱在怀里,治愈咒术透过他的掌心流入岁雪身体。
她不反抗,不挣扎,他就抱得越紧,好像这样做可以获得极大的满足。
的确可以。沈纾星试过之后就知道了答案。
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之一。
沈纾星伸手去擦岁雪的眼泪,指腹擦过眼尾,却又被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打湿。
岁雪怔怔地盯着他,眼里古怪又可恶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下去。
“怎么会弄成这样?有人欺负你?”他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眼缠在手掌上的纱布,全是浸湿的血和沾染的灰。
脖子上亦缠了布条,沈纾星冷着脸解开布条去看,是五道很深的爪痕。
岁雪啜泣着问:“你要替我报仇吗?”
“嗯。”沈纾星没什么可犹豫的。
“什么人都可以?”她又问。
沈纾星依旧清晰地嗯了一声。
他把岁雪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方便自己腾出两只手去拿珍灵盒里的伤药。
气味苦涩的药膏被他用手指挖出一点,涂在那五道爪痕上。动作虽然已经尽量很轻,却仍然能感觉到岁雪浑身紧绷,竟被逼出了战意。
“不喜欢别人碰这里?”沈纾星问。
岁雪老实回答:“很讨厌。”
沈纾星快速在她脖颈上好药,换了干净的纱布给她缠好,再去解右手血迹斑斑的布条。
被割烂的皮肤混着干了的血渍黏住布条,沈纾星一动手,岁雪就哭得更难过起来:“好疼。”
沈纾星尽量放轻动作,岁雪却哭得越发伤心,垂下的脑袋恰好抵着他的胸腔,抽泣的动作让他也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但是你的手必须换药才能好。”沈纾星沉默了片刻,又把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去君昭那里,他医术很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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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昭正躺在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听见啜泣声,抬头就见沈纾星抱着个姑娘踏进了院子。
秦君昭撑起身来,目光诡异地看了看沈纾星,再打量了一眼岁雪,右手一摆,又躺了回去:“灵力紊乱带到我这里可没用,不送了。”
“我知道。你有没有可以稍微镇痛的药?”沈纾星说。
秦君昭说:“有,但效果不怎么样,还不如开点安神助眠的药让她睡一觉好。”
沈纾星垂眸看了眼岁雪:“也可以。”
秦君昭起身往屋子走,又听他说:“君昭,还得麻烦你给她右手换一次药。”
他幽怨回过头,无声询问:“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沈纾星跟在他身后,眼神示意他看岁雪的右手:“我敢?”
秦君昭看了眼,皱了下眉:“这怎么回事?”
岁雪从沈纾星怀里探出头,小声说:“在新弟子挑战里受的伤。”
正往木盆里洒药粉的秦君昭和沈纾星齐齐看向她,一脸你别唬我的表情。
新弟子挑战罢了,里面会自动平衡难度,顶多麻烦了点,哪至于伤成这样。
如果真伤成这样,说明实力的确差了点。
秦君昭不好多问了,端来加了药粉的热水,让岁雪先伸手放里面泡着。
沈纾星把岁雪放在躺椅上,抓着她的手放进木盆里,见她没哭了,觉得有点奇怪,问:“不疼了?”
岁雪右手玩着水,在水里按下又浮起,粘在手上的布条如水草般松松散散飘开。
听到沈纾星这样问,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着他:“哭太久,有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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