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雪从食盒里取出早饭,等他走到身边蹲下后,拿了一张毛巾给他:“擦擦脸?”
沈纾星接过,也没问她是否看懂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只道了声谢。
岁雪摆摆手,吃着东西问得含糊不清:“你家里的练剑场怎么会被斩毁?你的剑术这么厉害呀?”
沈纾星看了眼放在地上的戡灵,沉声说:“是这把剑力量太强,我暂时做不到掌控自如。它失控时,毁去一个练剑场算是很轻的代价。”
戡灵:“你才九岁哎,能让本天上地下最强神兵认主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灰心噻。”
沈纾星目光极静:“我没有灰心。”
岁雪:“?”你在和谁说话?
沈纾星捧起粥碗,对面色震惊的岁雪解释:“世上的神兵都有灵,能与主人对话。”
岁雪哦了声,低头细看地上的银白长剑,上面的水波状花纹中隐约有莹光流动,像是月下突然翻身露出水面洒满冷冽清辉的鱼。
她笑着说:“这把剑真好看。”
戡灵:“有眼光。”
她接着说:“将来我也会有一把更好看的神兵。”
戡灵:“瞎了。”
世上还有比我更好看的神兵?
哦不对。
神兵是大白菜,人手一把?
沈纾星伸手按住戡灵,示意它别乱说话,怀里的寸心简突然嗡了几声。
沈纾星拿出寸心简,是聂飞发来的几条传文。
“好兄弟戡灵是你媳妇吗你最近练剑是不是有点太入迷?”
“你在后山迷路了还是被发疯的戡灵打晕了?”
“搞快啊夫子要进来了!”
“完。”
岁雪见沈纾星的脸色变了变,小心问:“怎么了?”
“迟到了。”沈纾星翻身上马,往下看了眼迂回漫长的山道,俯下身来,手伸向岁雪:“走。”
岁雪眨了眨眼,脑海里回想起那日跪在书院门口的画面,不急也不怕:“这次你可以尝尝我带的蜂蜜桃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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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刚吃完一个包子,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抬眸去看,江妄。
第12章
江妄恰好也来了饭斋,身旁站着林月河和季安。
他瞧了一眼岁雪,心里莫名其妙窝火,前几日大老远给她送馄饨她不领情,和沈纾星吃东西就这么大方爽快?
他沈纾星有什么好的,怎么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沈师兄既然这会有空吃宵夜,不如吃完和我找个地方切磋切磋?”江妄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沈纾星,虽是含着笑,却分明有些不高兴的意思。
沈纾星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找不见人,分明是故意躲着他,但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原因。
“不打。”沈纾星放下筷子看着他,“以后也不必再找我。”
“什么意思?”江妄觉得他莫名其妙,嗤笑了声,“沈师兄竟然会说话不算话?”
沈纾星淡声说:“对,就是反悔了,突然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了。”
如果一开始知道江妄为了让他看好,会服用白露生来和他切磋,他会直接拒绝。
“为什么?”江妄走过去一掌拍在沈纾星面前,见他就没打算解释,眼里腾起怒火,“沈纾星,你耍我?”
岁雪费劲抽出被江妄一掌压住的筷子,叹了口气:“断了。能不能请你伸个手,帮我在隔壁桌上拿一双?”
江妄本就不开心,似笑非笑道:“岁师妹,沈纾星前阵子因为一棵草把人重伤,你跟这种心胸狭隘下手不知轻重的人走太近,可要当心些。”
岁雪微微睁大眼睛,看看沈纾星,再看看江妄,点了点头,接过沈纾星递来的新筷子,专心吃饼:“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江妄瞬间烦躁起来,偏偏还要顾及山令的面子,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冲岁雪发火。
“不吃了,走。”白露生的余毒随着情绪的剧烈波动,隐隐要直冲心脉,江妄忍了又忍,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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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流派之中,万化离主岛最远,连接两岛的机关栈道也就最长。
云城的机关栈道出自几百年前灵偃无上者的手笔,几乎不受高空之中的风向与气流的影响,坚固且平稳,从没有人从栈道上摔下高空。
夜里,栈道两侧的木板上亮起了灯,每隔三步就有一盏嵌在木板里的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如灿烂的落日,将夜雾浮动的痕迹也照得清清楚楚。
岁雪到了云城之后经常走夜路,踩在这条看上去茫茫无尽的灯带上,早已没了最初那种左顾右盼也不能缓解的慌,不会再死盯着对面的灯火尽头越走越快,最后提裙狂奔。
她走得平稳,甚至还分神想着别的事情,往凌风崖的方向望了眼。
星霜一瞬还没有练好,明日得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沈纾星走在她身边,也抬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听我师妹说,你每天除了练剑听课,就是上凌风崖修行?”
岁雪嗯嗯点头,苦恼摊手:“与我同批的弟子大多未进学院时就已开始修行,刚才见到的那个林月河甚至已经是凝虚。我天赋很差,本就不奢望能追上他们,但不能差得太多。”
沈纾星从小到大都在被别人追赶,却能理解她的心情。
他扭头看着她,说:“我小时候刚开始学剑和修行那会,也如你一般拼命,是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家族的荣耀,亲人的安危,母亲的下落,自己渴求的剑术第一的实力。
岁雪被他遮遮掩掩的倾诉意外勾出几分倾诉欲,也歪头看着他,语速慢而认真:“我也是为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为了活命。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沈纾星又问:“你的灵力怎么颜色和我们的不一样?”
“我师尊的灵力就是这个颜色,我是他的徒弟,是唯一能学到他的本事的人,自然也与你们有不同。”
岁雪抬起右手,星蕴被风吹得如火苗般跳动,在岁雪眼中有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她拿得离他近了一点,眼里倒映着瑰丽友璀璨的光芒:“好看吗?”
“好看。”沈纾星说完又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像星星一样。”
“还可以再好看一点。”岁雪手腕一转,掌心朝向脚下的栈道,源源不断的星蕴飞出掌心,片刻之后铺满整条栈道。
脚下的路也成了天上的星河。
虚渺而神秘。
沈纾星皱了下眉,抓住她的手腕:“可以了,不要这样消耗灵力。”
血煞命格并未破解,的确不该这样劳损身心。
“我乐意。”岁雪笑着说。
沈纾星有些意外。他默不作声观察岁雪多年,知道她有任性的时候,但这是头一次知道她会光明正大的表现出任性的模样。
岁雪平时总是笑着,沈纾星看了许多年,有时候会怀疑那其实只是她的一个习惯,毕竟世上真正能令人开心的事情根本不多。
但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从她明亮的双眸中看出了放松快活的情绪。
“我没有想到今天能通过绪语洞的试炼。或许是因为这个试炼秘境很简单,也可能是我的确变厉害了一点点。”岁雪快步走在星河之上,声音如晨间的鸟鸣般清脆婉转,“但以后一定是第二个原因。
那轻快的背影令沈纾星也看得愉悦。
“岁雪。”他突然叫住她。
沈纾星目光描摹着她的脸,不同她绕弯子:“永安城被攻破后,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装作不认识我,是你不愿,还是受人胁迫?”
岁雪明显愣了愣,盯着沈纾星那张严肃的脸看了好半晌,闷笑了声:“原来你关心我,是因为认错了人。”
沈纾星微眯了下眼。
“我不知道什么永安城,在来到云城之前,我没见过你,也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人。”岁雪眸光清澈,认真坦诚的模样让人不自觉深信她说的话。
迎着沈纾星探究的目光,岁雪抬七恶群一五二二气无二八衣整理本文欢迎加入手压下被夜风扬起的发丝,笑音轻柔婉转:“沈纾星,倘若我真是你关心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可惜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怎么好,抱歉了。”
“那或许是我认错了。”沈纾星收回目光,与她漫步往前走,“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岁雪比了个数,轻声说:“我来自商留,没记错的话,从三岁开始,就住在商留了。”
刚逃离不久的那段漫长的日子又重现在岁雪眼前。
鲜血与白骨铺出的生路。
灵脉觉醒前,日复一日被关在黑暗潮湿的房间里,恐惧与呼救都是徒劳。
因为只是回忆起来也觉得太过痛苦难熬,岁雪放任它们变得越来越漆黑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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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崖上,星光熠熠生辉。
林月河在万化的双槐林站了半个时辰,斜上空亦有一张星图似巨幅画卷展开,如凌风崖上的复制品。
“不是见天地。”林月河右手在眼前一挥,那张星图就消失了,她回头看着季安,疑惑又不开心,“也没听说过万化有复制星辰的术法,她到底在练什么东西?”
季安修的是道生,对此更一窍不通,在林月河非要逼他说个所以然的目光之下,不确定道:“无上者都有自己独创的术法,山令应该也会教她。”
林月河一听就更恼了:“我现在都想不明白,山令尊者怎么会收一个废物为徒?难不成教一个废物还能教出成就感?”
“她既然被无上者看重,想必是有过人之处,不可能是真正的平庸之人,小姐还是不要轻看了她。”季安犹豫之后还是说出了口。
“季安,出了明月州,你倒是学会教我做事了。”林月河哼笑出声,趾高气扬地看着他,“我爹只是让你照顾我,不是让你管着我,怎么,你这就先把自己当明月州未来的州主了?”
“不敢。”季安垂眸掩下眼底阴霾,避开她的目光。
“知道不敢就好。”林月河嫌恶地睨了他一眼,双手负在身后,脚步轻快经过他身旁。
季安扭头:“小姐要去哪里?”
“去找江妄。”林月河尾音拖长,有一丝不耐烦,偏要提起江妄,“白露生的余毒还没完全消除,我得给他多送些秋草结过去。”
服用白露生之后,体内就会残留毒素,用的次数多了,会对心智造成极大的伤害,需要用一种名为秋草结的飞虫来消除。
秋草结原本出自明月州,其他地方的一些异生之人也能培养出来,不算难得。真正难得的是用来喂养秋草结的八叶莲。
江妄为了不在沈纾星的剑下输得太多,令他刮目相看,已经用了好几次白露生。
明月州州主之女林月河,恰好拿得出足够多的秋草结,可以让向来嚣张随性,脾气古怪的江妄听几句她的规矩。
季安扬声道:“程湛如果知道有人凭着一张与他有三分像的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小姐的亲近,该觉得不值。”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程湛的名字!”林月河转过身,季安身后的落叶飞卷,缠绕成一根长鞭,四周有一丝丝灵力如火线般噼啪炸响,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
季安原本可以躲开这突如其来一击,却偏默不作声地受了下来,被一鞭子抽得跪在了地上,灵力残留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如火星般往骨骼中灼烧。
林月河看见了他眼里这次没藏好的冷肃,心情竟好了起来,故意挑衅道:“生气了吗,你怎么不对我动手?季安,你季家想要明月州,我爹答应给就给了,合作而已,和谁合作都一样。但你得记住,即便将来我嫁给了你,也不代表我认可你,我打心里觉得你恶心不堪。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杀了你,就用你杀程湛的手段。”
季安擦了下嘴角的血,没抬头看她,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也不过轻笑了声。
程湛是怎么死的来着?
州主府的地下枯井。
被挖去双眼,缝上嘴巴的青年。
流火般飞坠,落在他仰起的脸庞上的一道杀咒。
被血浸透的破碎衣料,遮盖井底青苔与淤泥的满地肉渣血沫,蜷缩在角落的一具完整骨架。
凌迟之后的现场。
第13章
凌风崖下的山道旁有一座石亭,八角挂着方形的琉璃灯盏,夜里五色光彩流转,煞是好看。
岁雪提灯走下凌风崖时,已经过了子时。
坐在亭中的林月河好整以暇地朝她看来,一副等待多时的模样。她用极轻的目光盯着岁雪,尽显明月州州主之女的高贵傲慢。
无论是前几日分流派一事,还是江妄脑子进水一样去关心岁雪,都是导致她和岁雪站在对立面的原因,也因此想让岁雪在她手里吃点苦头。
岁雪无视她挑衅的姿态,踩着石板路经过亭子,往机关栈道的方向走去。
“我真是好奇,一个各流派天赋值为零的废物不在家里过过赏花游湖吟诗作对的日子,偏要学着别人刻苦修行,究竟有什么用。”林月河见她根本不正眼看自己,立刻坐不住了,起身慢悠悠拦在她的身前。
岁雪后知后觉一般,好奇地看着她:“你也不用修行吗?”
林月河愣了一下,拔高声音:“我又不是像你一般的废物。”
岁雪点点头,似乎已经十分困倦了,绕过林月河往前走。
“站住。”林月河拖长尾音懒声喝止,八盏琉璃灯中飘出一粒粒明亮的火星,接着虚影连绵飞舞,聚成数枚飞刀,凶狠地冲向岁雪,而后骤然悬停在她身前不到一寸的距离,恐吓之意明显。
岁雪抬手将被劲风掀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听着林月河强势如命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这几天夜里在山顶练的什么术法?教我,否则你走不了。”
“这是师尊自创的术法,你学不了的。”岁雪为难地摇了摇头,语气诚恳,似乎还没看明白自己的处境。
林月河这会是真的被激出了怒意,借着夜深无人不怕被人发现在学院内私斗,五指微动,飞刃刺向岁雪。
岁雪周身霎时间燃起防护屏障,瞬行撤走时,迎着身前的幻生灭虚影抬起右手。
从树丫上飞落而来的一片花瓣瞬间杀来,身后拖出无数花叶的虚影,凝实的杀气冰冷万分,重重叠叠,与飞刃相撞。
两股力量对峙数息,似难分输赢。林月河透过一大片金灿灿的光晕,朝着对面神色安静的岁雪勾唇一笑,伸出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往下一点。
飞刃将万千花叶虚影碾碎,一枚飞刺在前,击穿岁雪的右肩。
岁雪半边身子往下倾倒,手掌撑地稳住身形后瞬形撤走,从肩头滴落成线的血珠疾速上浮,于高空之中聚为一只巨大的血凤,朝林月河嘶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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