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第三层的树根旁边躺着一只耳坠,清透的碧玉雕刻成一朵饱满的铃兰。
这不是岁雪的东西吗?
沈纾星脑海里浮现出蜃月池外岁雪以一种“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的表情与他玩闹的那一幕,她那天是真的很开心,笑着与他说话时,铃兰耳坠也发出愉悦的叮铃声。
岁雪进了昙月秘境第三层?谁在带她?
沈纾星大步走了过去,捡起耳坠擦去尘土,放入怀中,掌心伸向花丛,释放出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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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层,真我之境。
遒劲的树枝从旷野的尽头伸来,离头顶很远很远。每一个分叉处都挂着一个透明的大笼子,反射着淡紫色的虚幻光芒。
以闯关者的视角看去,笼子里坐着一个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仰头打量他们时,他们也就慢慢站起,来到笼子的边缘,双手贴在这层透明的屏障之上,用各种各样的目光与你对视。
惊奇的,羡慕的,疑惑的,崩溃的,癫狂的,仇视的,想扑下来将你撕碎继而取代你的。
沈纾星没去理会上空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沿着旷野的路走下去,四周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别的修行者。
他的目光仔细搜寻了一圈,凭借已经通关的经验,转身持剑走向装着真我的笼子,想要结束这层考验出去,却在笼子下方发现了一点特别的东西。
巴掌大小,刻着陌生符纹的人形玉雕。
沈纾星熟记道生三千符纹,不该看不能学不被完整流传于后世的也见了不少,却对眼前这一道毫无了解。
沈纾星用剑尖把玉雕翻转过来,看清了它刻着女子容貌的正面。他思索了一会,略过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外来之物,朝真我之笼拔剑。
戡灵的寒光一闪而过,寄身于玉雕之中的力量避无可避被唤醒,强势的气浪瞬间激荡开来,想将沈纾星推倒在地。
涛涛声浪的冲击直奔大脑而去,化作诡异又癫狂的笑声占据听觉,内心脆弱者毫无例外会在这瞬间崩溃。
沈纾星后退脚步稳住身形,甩了一下脑袋。
闪烁的浮光从四方阴影之中一粒粒升起,向上空飞舞,朝着同一个点猛然撞击在一起,爆燃的白光之中,一个古怪的身影如履平地从半空中走下。
是一个女人。
她的长发一半雪白,一半乌黑,将整个身体都紧紧包裹成一个茧,只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庞,低头看向沈纾星,情绪空白。
沈纾星与她目光相撞,脑海里回想起一个传说。
道生分支众多,正邪不以术法区分,以人心定。百年前的一支道生修行者以血肉为祭,借来神力,供后辈驱策。
奉昭驱灵·阴。
不好!
“卸刃。”
女人冷厉开口,吐出二字。
沈纾星右手骤然失去力气,眼睁睁看着戡灵脱手斜飞而出,携千钧之力,半截剑刃狠狠插进地下。
戡灵发出怒啸声,以剑身为中心释放剑气将地面撕裂,溅起漫天碎石泥尘,却被人死死按住一般,无法从泥土里挣脱出来。
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铺天盖地压来,意志稍稍动摇,就会因为惧战而完全溃败。
沈纾星神色紧绷,双手结印在前,听到女人再次开口,话音里带了几分看到结局的满意笑意。
“溃军。”
沈纾星指尖给出的咒纹如冰面被击碎一般,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蔓延在女人脚下的阵法连同十道塞进阵中的杀咒在沈纾星眼中碎成无数浮光点点飞散。
眼前的女人就像是来自话本中的神明,带着更高层阶的力量俯视脚下草芥,以一种与生俱来的压制,秒破灵力具象化的攻击。
她不给沈纾星任何反应与喘息的机会,从挡在身前的长发之中伸出右手,指尖点了点沈纾星,厌倦开口。
“诛邪。”
沈纾星体内灵力竟然听她召令,丝丝缕缕凝聚为剑,将要从内向外冲破而出!
“我已很久,未闻过鲜血的味道。”
女人移动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来到沈纾星面前,她闭上眼,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等待温热的血液溅落在脸上。
砰的一声重响,一记重拳砸在她的前关穴。
重启运转之下,混乱之物重归有序,溃散之物重现原貌。
沈纾星体内的灵力正在努力恢复如常,回落于灵脉之中。在面对面的近距离下,灵力虽然依旧无法冲破女人的溃军限制,构造出术法攻击,剑宗弟子的体术力量却恰好得以体现出来。
沈纾星抡起拳头狠狠砸去,一只手飞速扣住她的肩骨,右脚一个横扫,直接令她摔倒在地上。
重启无声运转,沈纾星蹲下身,不需要给出术法,仅让灵力缠绕在右手,手掌为刀,生生刺向她心脏的位置。
女人似乎感觉不到痛,在惊讶之中睁开双眼,仰头盯着沈纾星满眼的锋锐杀气,缓缓露出一丝难抑的兴奋。
“你想要,杀我?”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欢欣地拍起手来,“你来杀我!动手呀!”
沈纾星察觉到了不对劲,右手已经劈开血肉击穿骨骼,扎进了她的心脏。
……不对!
她心脏的位置,是一个空洞。
沈纾星预感到危险的反扑,抽手挥向女人的双眼后迅速撤离原地,心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如同被一把刀切开了心脏,令他几乎要晕倒。
“你为什么后退?你不杀我了?”女人从地面爬起,带着几分急切的心情追到沈纾星面前,抓起他的右手掐住自己纤细的脖颈,用尽力气,“试试这样?”
她的力气很大,令人动弹不得。
沈纾星只觉得呼吸困难,掐在她脖子上的力量似乎全转移到了自己这里。
恐惧感与生俱来,无人能彻底摒弃。沈纾星的惧意化作冷汗从额头流下,求生欲逼催的战意却越发盎然。
一定要杀了她。
奉昭驱灵是个奇怪的东西,只要赢过了阴或阳其中一个,倘若哪天不幸再遇到剩下那的一个,可以无视它的伤害。
沈纾星眼前逐渐陷入沉沉昏暗之中,这并不影响他脑子的运转。
她可以用“言”来破除具象化的术法攻击,也可以将她自己承受的伤害转移在对手身上,看似所向无敌,却可以尝试用一个天马行空的办法将她击败。
第59章
女人双眼流血, 却好似并不影响她视物的能力,以一双凹陷的眼眶面对着沈纾星,兴奋地笑着。
“我要死了吗?”她期待又迷惑, 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力?!我感觉不到死亡!”
沈纾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飞速抽离, 他动了动嘴唇, 扼制在咽喉间的力量令他的声音变成微弱模糊的呓语。
“紫月之曜,献于幽荧。神力俱备, 借我使令。”
道生前辈能借来所谓神力,他又如何不能?
淡紫色的光辉照耀之地, 升起一轮古怪的月亮,此处空间骤然失去颜色, 天上地下黑沉一片,扬首只看得见一轮白色的中空圆环。
“太阴......幽荧......”女人惊愣住,身体忍不住发抖起来。
幽荧的霜白色清辉洒落在沈纾星身上,他的手脚终于有了动弹的力气, 左手凝聚出幽荧借予的力量,按在女人的头顶。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天地, 水草般繁密的黑发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如同殒命的群鸦。
女人半个脑袋已经碎掉,她发出愤怒的惊叫声, 双掌打在沈纾星的胸口,用力将他推开。
沈纾星踩在挂着囚笼的树枝之上, 借势腾空飞蹬,势大力沉的拳头砸中女人的身体, 红色的血液飞溅过眼前漆黑的天色,显得格外刺目, 那具瘦弱纤细的身体如风中残叶般往后空坠去。
束缚着戡灵的力量因为女人的衰弱而动摇,勘灵挣脱禁锢,一剑飞来。
“结束了。”沈纾星终于也笑了一下,语气沉稳肯定。
浮空状态时的瞬形施展不了太久,沈纾星扬起被皎洁月辉包裹的戡灵,斩下她挣扎抬起的右手,在空中冲着她的胸膛踩下。
二人从高空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下来,沈纾星剑尖朝下刺进她的心脏,握紧剑柄往下撕去。
女人的身形开始消散,仰视着沈纾星的那双眼窝里流出源源不断的鲜血,伴随着她得逞般的疯狂大笑。
“我没说结束,就不是结束。”
危机感如毒蛇一般啃咬住沈纾星的心脏,他反应迅速,拔剑往后倒飞远离战场,女人的身体消散成的飞尘就在这时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地面直冲天幕,瞬间贯穿沈纾星的身躯。
光柱之中,染血的尘埃飞舞不停,沈纾星浑身淌血。
映照在他眼中的强烈白光也逐渐被鲜血浸染,眼前最后只剩一片血红。他从这道不会自行消散的光柱之中缓慢落下,如同被一把立在地面的长刀贯穿,从刀尖一直落向刀柄。
天幕中的环形圆月逐渐消失,淡紫色的月辉正在一点点夺回对这片天地的拥有权。
女人的大笑声久久不散,如源源不绝的怨毒诅咒。沈纾星什么也看不见,在剧痛之中失去了对行为的感知,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抬手的动作有没有做出来。
勘灵与他默契十足,在他动手的瞬间,就知道自己下一刻必须要在此重现沈家碎虚剑术的霸道之姿。
碎虚剑势猛烈浩大,飞火燎原一般,横扫整个真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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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从第二层狂暴之境中出来,靠着古树的树根坐下休息,脚下咕噜噜滚来一只药瓶。
手臂上在境中划开的几条伤口实在微不足道,岁雪捡起瓶子,不急着涂药,抬眸盯着第三层的入口,若有所思。
陆沉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笑道:“你人真好心,把人骗进去了还等着给他收尸呢。”
岁雪面露无辜,问:“他死了吗?”
寒枝没有出声,冰冷的剑气飞出几缕,扭曲成字:“勘灵还在骂人,没哭。”
岁雪朝着这个字扬了扬下巴,对陆沉风说:“看吧,仅是一个奉昭驱灵,要不了沈纾星的命。哦抱歉,我忘了你没有神兵,看不见寒枝的字。”
陆沉风脑子有些乱:“进去的人是沈纾星?岁雪你脑子里进的是蜃月池的水吗?这世上的奉昭驱灵总共才两个,小爷我忍痛割爱拿出手里唯一的一个给你,你用来对付沈纾星?”
“别冤枉人,我是在帮他。”岁雪拧开瓶盖,被苦涩的药味熏得往后缩了缩,皱着鼻子道,“一个能赢过所谓神力的人,还担心拿不下启明试的魁首吗?”
即便到时候奉昭驱灵不一定能杀了沈纾星,但在它的加持之下,万聿礼几人趁虚而入的攻击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岁雪这样想着,微微笑了一下。
陆沉风哪能料到奉昭驱灵.阳也在云城,此刻只觉得岁雪变得和以前太不一样了。
他朝她投去复杂的目光:“岁雪,我可提醒你,沈纾星这次要是死在你手上了,你别去惊雾楼哭。”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沈纾星一定会死,但是在这里……”岁雪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淡紫色的月辉让她安静恬淡的面庞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美感,“我能想到的办法,沈纾星也能想到。”
陆沉风听得笑了,压根不信有从奉昭驱灵手下逃生的办法,退一万步,即便是他见识浅薄,这办法真有,出来之后也差不多该废了残了。
他便不去关心这种没用的办法,只疑惑另一个问题:“为什么?”
“因为沈纾星和我一样聪明呀。”岁雪回头朝他笑,见他表情瞬间怔住,还冲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沉风翻了个白眼。
不知怎么的,他从小就十分厌恶岁雪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上流露出骄傲自信的表情,她好像不在乎有人为了竭力保护这样的她而丧命。
“奉昭驱灵曾经被东毓皇室视作保命用的底牌之一,你太小看它的力量了,沈纾星如果再高一个境界,或许有留下半条命的可能。岁雪,关心你的人因为你的天真而死,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陆沉风冷笑道。
岁雪反应了一下,陆沉风原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后悔万分的话来,却听她紧接着好奇追问道:“东毓皇室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这次换成陆沉风愣住,他错开目光,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这玩意我来得名正言顺,叫做交换。”
岁雪了然地哦了一声,双手托腮,指尖轻轻点着脸颊,冷不丁又问出一句:“绍景哥哥也认识东毓皇室的人吗?”
陆沉风心里一咯噔,几段痛苦的记忆从刻意遗忘的角落里挣脱而出,令他这下是真的变了脸色。
他不去看岁雪的眼睛,没好气道:“他是我哥还是我是他哥?我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问去。”
岁雪悻悻然叹了声气:“你这么容易冲动,也不知道绍景哥哥什么时候才放心把惊雾楼的秘密告诉你。”
“你该不会说你知道吧?糊弄谁呢。”陆沉风双手环抱,好笑地看着她,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却见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沉风微微眯了下眼。
“告诉我吧,你为什么总是用可怜的眼神看我。”岁雪露出从容的笑靥,右手比了一个数,“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陆沉风安静了一会,在她旁边坐下,纠正道:“是鄙夷。”
“好吧,鄙夷。”岁雪无所谓地笑了笑,温柔恬静的模样让陆沉风瞬间就想起了昭英公主。
当年雷厉风行,魄力十足的东毓长公主,回到府上面对这些孩子们时,耐心温和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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