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记忆与幻想结合中的母亲。
陆沉风的脑袋突然有些疼。
岁雪知道了身世又如何,她救不回来任何人,颠覆不了如今这个傀儡般的东毓,杀不死商留万家,挣脱不开影族的控制。
她自己都变了,自身都难保。
难怪哥哥决不在她面前提起从前,他即便已经成为叛徒,也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心竭力保护岁雪。
也不对,真正的东毓已经覆灭,何来背叛?
陆沉风放轻松往后靠了靠,双手枕在脑后,语气变得有几分懒洋洋的。
“咱俩八字不合,讨厌你就是讨厌你。你非要听一个理由,那就是我看不惯你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要替影族杀人放火的人,装什么装?我也不喜欢你对我哥和我呼来唤去,你在惊雾楼,什么也不是。”
岁雪被他说得愣住。
她露出受伤的神情,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陆沉风嘴上过了瘾,心里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我也不明白你来云城做什么。岁雪,凭你现在的境界和对云城的了解,离开了别人的帮助,你能做成什么事?你若身份暴露,到头来还不是要我哥不计代价救你,我陆家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就你这脑子,做什么不是替人当枪使?离开云城,滚去四国一州没人认得你的地方,听得懂吗?”
岁雪的眼神黯淡下去,埋头在膝盖间,过了许久,像是在呜咽。
“喂。”陆沉风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推了推她的肩,试探道,“你没哭吧?”
委屈的啜泣声变得清晰起来,这让陆沉风一下子慌了手脚,连一换一的秘密都没工夫问了。
陆沉风扬高了声音:“说好了啊,是你自己非要问的,你可别事后给我哥告状说我欺负你。”
“对不起......”岁雪似乎难过到了极点,声音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你走吧,我再也不会麻烦你了,我也不想成为累赘的。”
陆沉风急了:“我也没骂人啊......昨日楼里新得了一块好玉,我送你拿去刻梳子,你别哭了行不行?”
岁雪连连摇头,无意间露出自己通红的眼:“我不是惊雾楼的人,我又不配的。”
陆沉风悔不当初,捂了捂脸,咬牙切齿道:“哎哟小姐,姑奶奶,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是我不配,我不听你使唤那听谁使唤是不是?”
岁雪点点头,勉强收了几分哭声,十分委屈道:“那好吧,我......”
她话还没说完,一股声势浩大的剑气竟然从真我之境中泄露而出,令昙月秘境里的绿叶丛花零落一地。
连天上的紫月似乎都摇晃了几分。
不必等寒枝提醒,岁雪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岁雪迎着这股风暴站起,抬起左手挡在额前,右手指尖咒纹成形。
见她霍然起身,还流着泪的一双眼里毫无悲伤委屈的情绪,平静得出奇,陆沉风脑海缓缓闪出几个字,我被骗了?
“你干嘛?”他皱着眉,伸手去拦岁雪。
“等等还要请你帮忙。”
岁雪笑着眨了眨眼,咒术朝她自己飞来,在看着它没入身体催生血花的瞬间,踉跄几步倒下。
.
沈纾星全身被治愈咒术的力量包裹,等到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他才拖着因为疼痛而显得沉重麻木的身体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细想之下,同时出现在昙月秘境的奉昭驱灵和那只耳坠,有了点故意的意思。
沈纾星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他从怀里摸出耳坠,凶狠狂乱的灵力波动早已让那朵铃兰花碎得不成样子,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将它复原。
沈纾星久久地凝视着它,眸光里浮现出一丝冷意。
会是谁?
用岁雪作为诱饵,不管是谁,都不该被宽恕。
沈纾星走出真我之境时,心中的怒意还未完全得到控制,血色残留的视野里多出了两个人影。
从狂暴之境出来的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踉跄几步之后就向前摔了下去,被身边眼疾手快的同伴一把抓起。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的身材容貌会比岁雪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深刻。
沈纾星瞬行追了过去,默不作声地从面无表情的陆沉风手中接过岁雪,染血的右手在忍不住要触碰到她的脸庞时停住,把人背起往昙月秘境外走去。
不该怀疑她的。
他回过头,用侧脸碰了碰她的额头。
“哟哟哟太久没来,昙月秘境的难度增加了不成?”陆沉风缓步跟在沈纾星身后,打趣道,“你的伤势看起来比岁雪严重多了,要不要我给你个治愈咒术?”
沈纾星扭头看他:“帮个忙?”
陆沉风爽快道:“三两银子。”
“我师妹还在昙月秘境第一层,等会她出来,劳烦你告诉她我有事先走一步,她若还想进下一层,你带带她。”沈纾星往他怀里抛去银子,“谢了。”
陆沉风爽快地朝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都是朋友,也太客气了。”
第60章
在昏迷中也有意外之喜。
岁雪以旁观者的视角, 看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许多人的追杀与保护之下往陷落的地底坠去。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唯一能看见的光亮是头顶的月亮,它正在变得像一只不断飞离的萤火虫一样模糊渺远。
她是自己吗?
恐惧与不知所措化作眼泪流满脸颊, 女孩抬起头,双手伸向头顶虚无的黑暗之中, 想要努力抓住些什么东西来阻止自己的坠落, 于是她看见了一条浅金色的锁链。
飞出指尖的一粒粒光点在黑暗之中四处游荡,它们漫无目的, 聚了又散,像是在流浪。
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那条虚幻的锁链时, 它们好像得到了一个指令,往同一个方向碰撞在了一起, 迸出闪闪金芒,虚幻之物终于凝实可触。
她抓住了它。
她忘记了害怕,睁大眼睛观察着它,新奇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点点流光却又从指缝间迅速溜走, 一切仿若幻觉。
真是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受伤, 怎么身上却突然疼得厉害,像是生病了一样头晕目眩,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孩再醒来时, 正安稳的趴在父亲宽厚可靠的肩背上。
男人穿着儒雅,与当头洒落的皎皎月色相称, 腰间却配着一柄杀伐之意毕露的黑剑。护卫们一路上陷入压抑的气场之中,严肃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她想努力去看清他的模样。
“爹爹, 我生病了吗?为什么我脑袋很晕很疼,就好像去年冬天只能躺在床上的那阵子。”她胡乱揉了揉脑袋, “又要到冬天了,我今年也会喝很多药吗?”
男人声色平稳,带着耐心的安抚:“不会了,你没有生病,只是被吓着了。安心睡一觉吧,我们快到家了。”
“我没有一直害怕呀,爹爹。”女孩欣喜又耐心地解释说,“我在那个洞里抓到了一条锁链,要不是它砰的一声散开了……”
“你看到了锁链?”男人惊愣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女孩自豪得摇头晃脑:“是呀,爹爹,这是你们说的术法吗?等我再长大一点,它是不是就不会散开了?”
男人说:“你娘亲曾和你说过,不能使用灵力,不可以修行。”
她疑惑又委屈:“为什么不可以?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爹爹,我没有修行,你们都不教我,可是它自己就是会变出来呀,我天生就会的。”
她伸出手,指尖飘出闪闪发亮的光点,映照着男人的侧脸,夜风带不走它们。
昏沉虚弱的感觉再次袭来,虽不如刚才严重,岁雪也忙闭上眼睛,紧紧趴在男人的背上。
一道剑气飞来,将灵力光点打散。
男人扭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沉默了半晌,似做了一番艰难的考量,最后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忘记你天生就会的这些东西,此外无论你想过怎样的人生,爹娘都会满足你,爹娘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好每一天。仅这一件事情,你要听话。”
“爹爹……”
“你每次用了灵力之后,都会难受对不对?”
女孩年纪太小,被这样提醒之后才终于想明白。
她把脸埋在男人的背上,沉默了好一会,闷声说:“可是我不想一直都是那些坏人眼中最适合用来报复娘亲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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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浅浅药味钻进鼻腔,岁雪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在面前扇了扇。
她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这里是医馆,窄小的隔间里只有她一人。
岁雪重新躺下休息,闭眼回忆着梦里所见。
普通人八岁时才能觉醒灵脉,利用天地灵气转化为灵力,开始修行入门,可那个孩子却在六七岁时就用得出灵力,想要的东西会以最具体的样子出现在她眼前,凝聚成幻生灭虚影,天生就是万化的强者。
明明是天赋横绝的天才,使用术法却可能会令她丧命。
如果那个孩子就是她自己,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能够不受拘束正常修行?
她无法从一段完整、一段残缺的记忆里找到任何答案。
如果有办法再多看到几段过往、看清那些人的脸就好了。岁雪揉了揉脑袋。
一个猜测突然浮现在她眼前。
难道重现过往的前提条件,是要陷入无意识的状态?
被风轻轻吹动的帘子外投映出一个人影,岁雪眨了下眼,扭头看去,沈纾星伸手掀开门帘,带着一只油纸袋走了进来。
“觉得好些了吗?”
“你怎么受伤啦?”
二人异口同声。
岁雪看了看沈纾星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斑斑血痕曾经从齐整的切口边缘扩散而出,看着就疼。
有时间去斋堂买糖炒栗子,却没空回去换一身衣裳再过来。
岁雪目光错开一瞬。
“你是出任务受了伤吗?严不严重?”岁雪爬起身来,倾身朝他靠近,关切之余又露出几份不对劲的语气,“可是我明明在昙月秘境……陆沉风呢?”
“不严重,别担心。”
沈纾星语气舒缓,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和笑意。他拖来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剥起了栗子。
“我带着师妹去了一趟昙月秘境,恰好碰见你出来。陆沉风这会应该已经回去了,不用管他。”
话还没说完,沈纾星轻轻咳嗽了两声。
奉昭驱灵最后的那道光柱虽未真的像刀片一样将他切成两半,但是对身体内外造成的伤害却不可小觑。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长满裂痕,一碰即碎的玻璃,没有哪个地方不痛。
岁雪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之前没在意一件事。
受伤和疼痛带来的伤害就比死亡更轻吗?
突然间开始在意这件事情,说明自己这次竟然是真的对他感到担心和抱歉。
担心别人……真是很奇妙的感觉呢。
岁雪思绪百转间,已经下意识的拿出了珍灵盒。
“往生,据说只要还剩一口气,它都救得回来。你尝尝是不是真的。”岁雪拿出一粒药丸递到沈纾星面前。
沈纾星笑了下,把她伸到他嘴边的手推了回去:“药还能乱吃的?我是需要疗伤,而不是续命。”
岁雪说:“可是这是我这里最值钱最有用的东西了。”
沈纾星想了想,从她手里接过往生收了起来:“这么贵重的话,那我先收藏着。”
岁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剥好的栗子放在一个干净的盘子里,岁雪就翻了个身,手肘撑在床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拿了一颗栗子塞进嘴里。
这一幕让沈纾星的记忆瞬间回到在东毓的时候,碎虚剑术与戡灵之间的不睦将他重伤,不得不在家修养的那几日,少女也常常这样趴在他旁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照着摊开在眼前的书本念几个发生在四国一州的奇志异闻。
“岁雪。”沈纾星的眸光回神,重新落在岁雪那张恬静的脸上,“你来云城,是为了修行?”
岁雪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说你这样问得也太奇怪了吧:“谁不是呢?”
沈纾星心想,很多人都不是。
他垂下目光,手指无意识碰了碰桌上那碗还没凉下的药,半晌才抬头重新直视她的那双眼睛:“岁雪,尊重秘密不代表可以忍受欺骗,你会骗我吗?”
岁雪面不改色,笑着问:“我说的话你都信吗?”
“当然。”沈纾星点点头,补充道,“信任也是一种诚意。”
岁雪露出了然的神情,以向往的语气实话实说:“在云城,我只想变强。”
沈纾星剥了个栗子递给她,在她伸手去拿的时候往后轻轻一撤:“还有吗?”
“还有。”岁雪往前凑了凑,弯弯的笑眼比今晚的月亮好看,“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想站在彼此的同一边。”
如果是在八九岁的时候,沈纾星会因为岁雪说出的“彼此”“我们”一类的字眼而在心中炸出小小的烟花。
就如同听到人人皆说小郡主对他一往情深的那些传闻时一样。
但是后来摸清岁雪的心思之后就不会了。
她对你说出掏心掏肺的话,极大可能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只是一些不会伤害你或者令你利益受损的东西,但沾染了目的,就容易在某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演变成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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