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令被她做好准备听故事的模样逗乐,却避而不答,重新问:“要学万法离析吗?”
岁雪盈盈星眸中重新露出苦恼的情绪,她软绵绵地哎呀了一声:“师尊,星霜一瞬我学了那么久,到现在都没办法自如施展,你这个万法离析也是四个字,一听就很厉害,一个月的时间我恐怕学不会的。”
“那就在这继续住着,为师心甘情愿亲自教导,又不会嫌自己的徒弟愚笨。”
山令接过岁雪递来的茶杯,不解道:“这阵子,外面有什么值得你惦记,连万法离析都不愿学?”
岁雪正想着理由,却听山令思索了一下之后又开口。
“你想去观沈纾星参加启明试?”
岁雪正在飞快编造理由的脑子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卡住。
她茫然地看着山令,心想着行吧就这样吧,顺着话往下说:“师尊怎会这样猜?”
山令把岁雪的怔愣理解成被他看穿心思的害羞,笑了笑说:“你刚来云城那时,一心只知道修行,就差没住在凌枫崖。我怕你晚上饿着,就托江妄给你送吃的,他送过几次之后打死都不同意了,说是每次过去都会碰见沈纾星,心里烦得很。”
岁雪手背撑着下巴,连连点头,一副您分析得有道理的模样:“那师尊还忍心今天起就把我关在这里吗?”
山令面对岁雪黑亮的眼眸,似在思考什么,放缓了声音:“雪儿,你喜欢沈纾星?”
岁雪总觉得山令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他不是对她喜欢谁感兴趣,而是质疑她怎么会喜欢一个人。
就好像......质疑她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岁雪露出被长辈戳破隐秘心思的小心翼翼:“不可以吗?”
“倒不是。”山令淡淡笑道,“你和他很配。”
虚掩着的门突然被推开,岁雪扭头看去,江妄站在门口,撞上她的目光之后明显压下眉头,表露出几分厌恶。
岁雪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缩回目光,无辜地捏住茶杯,看向山令。
“包饺子呢?这其乐融融的,尊者和锦姨怎么都不叫我。”江妄倚在门边,笑着对三人说道。
屋里气氛温馨,像是一家三口相处时的每一个平凡而和谐的日子,而他突然闯进,如同一个无礼的外人,这令他心中迷惑而局促,在看清楚岁雪的时候,又有几分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嫉恨。
明明可以让尊者和锦姨温声细语关怀的人是我。
“前几日找你的灵蝶都被你扯碎翅膀了吧。”山令明显纵着他的脾气,“去烧水,等等一起吃饺子。”
山令指了指厨房,言语依旧温和,却让江妄终于受不了了。
小时候不懂事,因为自尊心和无家可归的孤独感而引发的争执不在少数,可每一次吵完架,他在山令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生气或者失望。
山令总是用平静的目光迎接赌气消失了一阵子之后又踟蹰出现在梅林里的他,用温和得体的语气对他说,坐下吧,你锦姨做的晚饭快好了。
江妄以前把山令的这种处理方式归根于他有极好的教养,以及对一个孩子的真心包容爱护。
而现在有了岁雪这个对比,就觉得不对。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平等的谈话机会。
山令不过是在履行一个承诺,替惨死的故友养活一个孩子罢了,这个孩子的宣泄抗争有什么重要的呢?他离不开世间这一处仅有的庇护,他只要活着就行了。
江妄笑着大步走进厨房,哗啦啦的水声猛地冲刷而出:“多谢尊者关爱,我只是过来拿一件东西,朋友还在梅林外等着呢。”
“哪位朋友?若是明月州的那位林小姐,你就不必总是与她结伴了。”山令说。
江妄忽就冷下声音:“尊者如今有一个亲传弟子需要管教,还不够忙吗?我结识什么人,与何种人为伍,尊者从前可没关心过。”
山令转身看向厨房:“林月河身上有婚约,明月州林季程三家关系复杂,你卷进去,对谁负得起责?”
江妄呵笑了声,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了:“我不过区区一个无名小辈,一条命而已,既不值钱,又何必考虑什么利害关系?不如拿去奉陪一个这天下间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山令还是好脾气的样子:“都是一个快过二十岁生辰的大人了,怎么还是和小朋友一样动不动就闹脾气?”
江妄走出厨房,木着一张脸:“我看着像生气了吗?”
岁雪扭头看着他,眨了下眼,表示认同。
“你给我闭……你别看我!”江妄转身大步进了书房,翻出一只盒子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带起一阵风。
苏锦追着几个纵步就快消失得没影了的背影看了看,低头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端起包好的饺子往厨房里走。
“你倒不如同小妄吵一架,遂了他的意。”苏锦说。
山令无奈道:“好话坏话都留不住他。”
苏锦问:“倘若哪天真出事了怎么办?”
山令说:“就算是明月州,我也可以去一趟。”
岁雪不动声色地听完,就知道了江妄在山令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在今天之前,她显然低估了。
真是可惜,江妄明显不知道师尊对他的退让和成全。岁雪也扭头看向空荡无人的屋外。
苏锦不搭他的话了,把饺子倒下了锅:“晚一些有劳雪儿给他们送点过去。”
“得令!师娘放心,一定送到!”岁雪坐直身子脆声应下,扭头看向山令,露出一点期待,“师尊,那我......”
山令说:“启明试结束之后就来我这里学万法离析,任何借口都不管用了。”
第63章
春晓市集上, 夕阳洒落在归家的人群中。
沈纾星站在热气腾腾的糕点铺子前接过一包糖心酥饼,穿过热热闹闹的人群,走向城外机关栈道的方向。
派去商留的人想办法传了消息过来, 沈纾星捏着这只藏了一封密信的油纸袋,心里有几分急切和恳求。
能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了。
一起收工回学院的闻槿走在他旁边, 奇怪道:“一天不见你干嘛去了怎么就受了伤?这才是可以请假的正当理由, 你今天何必来?”
“不碍事。”沈纾星正低头给岁雪发传文,“楚风尊者一早就特意通知今日要搜查的地点十分重要, 自然该来一趟。”
闻槿不以为意,哼声道:“重要什么了?那些废弃的海船楼塔, 咱们不是一两次去查了,没见有什么收获。影族并非什么弱势之流, 既然早已在云城扎根,怎么可能不用万无一失的防守建立据点?我们搜查的都只是一些明面上的地方,说难听点,是他们放弃的地方。”
“学院里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沈纾星说, “但无当卫搜查影族人的行动并没有任何调整改变,这说明......”
闻槿哎哎几声打断他的话:“咱俩没那么熟, 打住。”
沈纾星奇了怪了:“你刚才说那么长一句话时怎么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说的是影族,你说的是学院里的人。”闻槿打了个呵欠,“沈纾星, 做好领队安排的事就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沈纾星抬头看了眼她闲散的模样, 笑了笑:“白天搜查海船的时候,你分明很较真。”
闻槿转身看着他, 一字一句认真道:“在我这里,影族有一个算一个, 都该死。”
沈纾星从她的语气里读出了恨意,有些意外:“这些年,倒是没听过影族在四国一州兴风作浪的事情。”
闻槿哼了声:“沈大公子,你小时候呢是住在东毓皇城,见不到咱们那些无人庇护的穷乡僻野里发生的苦难。诶就事论事,没有讽刺的意思啊。”
沈纾星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闻槿说的是事实,在东毓国破前,他没见过苦难。
“你是哪国人?”他问。
闻槿说:“西泠。”
西泠是从荒漠与废墟里崛起的国家,远在西北荒凉之地,与其余三国之间隔着一个明月州,孤僻而强悍,因为民众坚韧强悍的特质而显得生机蓬勃,又富有野性,就像他们的旗帜上画着的那一只灰狼。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泠人尚武,用得最顺手的武器是剑。
毕竟剑主杀伐,是凶煞之兵,用剑是用绝对的力量来制衡对手的最简单的选择。
西泠出了许多叫得上名号的剑宗修行者。
譬如云城里的那位过往不详、记不清自己姓氏的无上者,西泠越。
沈纾星多看了眼闻槿。
“怎么,觉得我不像西泠人?哪天你见到我揍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像了。”闻槿咧嘴笑了笑,“最好明天就有机会。”
沈纾星点点头,边走边说:“我这下看出来你和影族之间是血海深仇了。”
闻槿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叹气说:“若不是他们将我姐姐抢走了,我这一双手啊,也不想杀人的。”
沈纾星疑惑道:“影族抢你姐姐做什么?”
“我从哪知道?”闻槿沉下脸,冷冰冰道,“当年影族人闯进我们村子,抢走了不少八九岁的小女孩,我因为年纪小才躲过一劫。村里的人哪懂什么术法,见他们抢走自己的孩子,拿着铁锹锄头就追了上去,一个都没活下来。我修行术法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杀尽影族人。”
沈纾星觉得奇怪:“你怎么认出他们是影族人?”
闻槿字音清晰,过往所见的撕心裂肺的哀求与哭泣历历在目:“我亲眼见到其中一人手里的丹血梅花绞。”
“你说可笑不可笑,传说中影族苍麟卫为了对阵高阶修行者而特制的武器,竟然用在了那些最无辜最无力反抗的普通人身上,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有异族之间的对立,就可以肆无忌惮做一个漠视生命毫无人性的畜牲吗?”闻槿说到最后,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斥。
沈纾星拧眉,最先一个猜测就是影族会让这些孩子替他们做一些肮脏血腥的事。
“后来可曾查到过什么线索?”沈纾星问。
闻槿摇头:“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影族人,后来听说东毓也有影族现身,我就去了东毓,我想知道姐姐的消息,那十几个孩子是死是活总该要他们给出个交代,但我没有找到他们。”
沈纾星不可置信道:“东毓?什么时候的事情?”
若是影族现身东毓的消息让闻槿都听说了,父亲那里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闻槿不假思索道:“六年前。”她突然哦了一声,“算起来,你那会是不是刚到云城?”
沈纾星微微垂首,点点冷意从眸底上浮,泛出寒光。
难怪。
这样看来,是东毓国破,父亲被逼身死之后的事情了。
一道绯红的剑影突然从他身侧一闪而过。
沈纾星心中警觉,顺着那抹红色消失的方向看去,远处巷子的转角处,戴着面具的青年站在低矮的墙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慢悠悠举起手里狭长赤红的剑朝他晃了晃,纵身跳下矮墙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朝夕怎么会在别人手中?
殷珞出事了?
趁着闻槿也抬首看着面具人从墙上跳下的瞬间,沈纾星抽出了纸袋里的密信藏入袖中。
“朝夕?这不你师妹的剑吗?”闻槿回过头见到沈纾星点开了寸心简,迅速地给殷珞发去了一条确认的传文,笑了笑,“你倒是冷静。”
“他既然故意引我注意,就不会让我跟丢。”沈纾星盯着寸心简等了会,确定是出事了,把袋子塞到闻槿手里:“送你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谢了哦。”闻槿目送他追人而去,看热闹道,“需要我帮你叫叫帮手吗?万一是陷阱呢。”
“聂飞。”沈纾星说。
闻槿抬起右手,方才触碰过沈纾星头顶的一只蓝彩耀蝶从墙后飞了回来,停在她的指尖。
.
荒山脚下有一座废弃的佛家塔楼,名为固海。
从固海楼往外看去,是一望无际的雪鳞江。倒映着满天瑰丽色彩的江水涛涛奔涌,竟然让沉没在水中的,散发出沉朽气息的橘金色余晖化作了一往无前的蓬勃生机。
殷珞醒来时,只见自己被束缚咒捆住了双手双脚,繁复的咒文缠绕成牢不可破的金色锁链,将她绑在了临窗的一根石柱上。
手脚都不能动弹,只能保持紧贴着石柱乖乖坐在窗边的姿势。
朝夕也不在身边。
坏了。
殷珞露出几分惊慌,屏住呼吸左右环顾这一片被遗弃已久的空间,一排排古旧的书架上结了网落了灰,被风吹倒的烛台摔碎在地上,再也无法将在黄昏很快结束后接踵而来的黑暗驱散。
守在楼道口的青年正专注地玩着手里的寸心简,瞧着是笑眯眯的模样,但作为一个把她绑在这个鬼地方的人,能是什么亲切随和好说话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那个人是谁?初一,你还不想办法救救我!”
殷珞在心中急切地喊着,她告诉自己应该要冷静,嘴唇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初一说:“听他们的谈话,应该是沈纾星的仇人。这里叫固海楼,在荒山,离学院很远,接近云城的边缘。”
“什么?他们?”殷珞心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是她刚才想得太简单了,竟然会以为抓她来这里的人只有楼道口那一个,“他们与师兄有仇,抓我做什么?该不会......他们该不会以为抓了我可以引师兄来这里和他们打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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