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用了白露生, 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给人希望,就为了看人笑话, 很有意思是么?”
江妄面容扭曲了一瞬,被人不留情面戳穿痛楚的怨气爆发而出, 他大笑道,“没关系, 沈纾星,我今日也会像你当初一样,等着听一句求饶。”
缠绕在勘灵剑身的那层华光流转的灵力剑鞘飞散,沈纾星抬手:“我师妹在哪里?”
“你没看见?”江妄夸张地指了指固海楼,“你这个师兄当得真不称职,她不是一直在喊你救命吗?”
沈纾星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看去,固海楼的最高一层开了许多扇窗户,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人从其中一扇窗户上推了出来,层层叠叠的咒术束缚在她身上,令她看起来像一个被几十条金色锁链缠绕的茧。
心印力量并未从体内剥离,具象为猛兽,而是汇聚在体内强化四肢百骸的力量。
关付秋站在殷珞身后,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泛出兽类凶狠阴郁的寒光,长出深棕色旺盛毛发的右手捏住她的后颈,轻而易举地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伸出窗外。
固海楼修建得很高,殷珞低头看着楼下的沈纾星和江妄,只觉得他们的身形太过渺小,刮过高空的大风和她自己的呼喊声被四周的消音障完全隔绝,说不出的绝望害怕。
关付秋见沈纾星皱起了眉头,特意抬起左手挥了挥,热情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沈纾星转回目光看着江妄:“我已经跟着你过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应当与我师妹无关,她是个女孩子,比你小,也无辜,放她走吧。”
江妄露出一脸我没听错吧的欠揍表情,坏笑道:“怎么就和她无关了?沈纾星,你不是总为护着身边的那些朋友而冲锋陷阵吗,我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你现在斩去右手,我就放了殷珞,否则,你师兄妹二人就死在这里好了。”
沈纾星不由得疑惑江妄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准备,才如此自信。
“还有什么要留着做梦用的么?”沈纾星问。
江妄气得笑了,厉声说:“沈师兄这一次可要看好。”
沈纾星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爆炸般的巨响。
湿冷的水汽从后方倾涌而来,如同寒冬腊月里夹杂着雪粒的细密冬雨,侵毁灵力屏障透湿衣衫时,死气攻击直上,寒意跗骨噬髓,像是迫不及待啃咬尸体的蛆虫。
这不是存在于这片大陆之上的水。
沈纾星看着江妄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他的身后,露出兴奋而得意的神色,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出自自己之手的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沈纾星转身看过去,浩荡无边的大江之中,雪白的水墙冲天而起,以难以逆转的姿态往岸上倾压而下。
水柱飞射,如刺如烟,呈现弯曲之势的水墙如崩塌的雪山一般滚滚而来,将天光遮住。
脚下江水漫灌,从脚踝冲刷而过,快速上涨。
仿佛他是天地间最脆弱渺小的一粒微尘。
道生-万水归墟。
归墟是传说中天下水源的汇聚地,恐怖的水声从这里而来。被归墟水界淹没的人,将与褪去的水流一同回到它们的最终归宿,也许是地底深处,也许是虚无空间。
以来自虚无的力量对付一个人,结局似乎是毫无悬念的大获全胜。
江妄此刻心情十分不错,他站在一只巨大的青铜鱼上,觉得自己除了控水淹没沈纾星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沈纾星没有想明白江妄怎么能召出归墟水界。
头顶的水墙在此刻完全崩塌,带着澎湃的杀意从高空灌注而下,像一只张大嘴巴的凶兽,要将他吞进腹中。
沈纾星后撤身时,横斩而出的戡灵剑气将面前飞瀑般浇下的水流分开,左手指间灵符坠下流光,金色的应龙从符中飞出,发出令归墟水界沸腾的声音,在泛着冰冷杀意的浪潮如刀剑一般劈落在他头顶时,穿过他的脚下,带着人腾飞而起。
戡灵生出反攻的快意,催促站在应龙头顶的剑主速战速决,将对手的脑袋斩落,踢进翻滚的江水之中。
应龙载着沈纾星主动追击而去。
江妄的眼前快速划过一道杀气腾腾的白光,指尖的咒术被这一剑的力量强势碾碎,脸颊上突然涌出一股温热,江妄伸手一抹,是血。
长羽鲜艳的鸩鸟飞出灵符,在江妄从破裂的青铜鱼上掉入水中之前,接住他飞离原地,紫绿色的毒液顺着长羽滴落,水中发出刺啦声响,升起一缕缕白烟。
鸩鸟载着江妄飞上空中,不必再忍受沈纾星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脚下水位不断攀升,江水比刚才更加暴躁凶猛,四方浪潮翻滚,像一只野兽。
江妄气势不减,傲慢地盯着沈纾星:“沈纾星,这是我的归墟水界,你以为你能......”
应龙穿过瞬间猛涨的巨浪追击而出,沈纾星持剑杀去,战场之上最厌听废话。
江妄眉头一皱,垂落的灵丝构建出杀阵,想把人拦住,同时驱使鸩鸟带他拉开距离。
与体术强大的剑宗修行者论近战,他并无优势。
可惜沈纾星的剑更快。
猛蓄而出的戡灵剑气准确落在江妄的肩膀上,妄图将那条胳膊一斩而下时,江妄左手飞出一枚铜钱撞击在剑气之上将其击溃,留下一条喷溅出鲜血的伤口。
应龙冲破杀阵追到江妄面前,速度比高境界修行者的瞬形更快。山海令召出的这两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兽撕咬在一起,灵气剧烈冲撞而引发的波动令人站不稳脚。
沈纾星气息平稳,动作如行云流水,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地向近在咫尺的江妄刺去,撞击在朝夕绯红的剑刃之上。
神兵之间的对决,胜负关键依旧在剑主。不懂剑的人妄图以朝夕之力抵消戡灵剑气伤害的想法在沈纾星有一种可笑的天真。
江妄从他眼里读出了这个意思,于是松开了手,任由朝夕掉落进滚滚江水之中,盯着沈纾星的反应,反倒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张开双臂,任由沈纾星的剑尖抵着他的咽喉,逼着他往后方猛烈掀涨而起的水墙之中倒飞出去,露出一抹痞气十足的笑来。
“沈纾星,想必你一个不能召出万水归墟的人也不会明白,在我的水界中妄图打败我,同样也很幼稚。”
笃定的话音落下,江妄眼中的兴奋和癫狂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刹那之间,天地倒转,脚下不断高涨的流水出现在了头顶的高空之中,没有任何阻拦,倾盆降下。
沈纾星迅速收剑往地面飞落下去,但归墟水来自整片天空,它如夏日暴雨瓢泼而下,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躲开。
“归墟之地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再也不会见到碍眼之人的结局令江妄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张开怀抱迎接着从天而降的洪水,一字一句道,“去死吧。”
沈纾星握紧戡灵,心念控制之下,耳边听到了无数人濒死时的咒骂或哀嚎。
戡灵冷硬的剑身渗出一滴滴血。
仿佛有一滴巨大的血珠落入天上的归墟水中,猩红的颜色在这个无限大的水池中快速扩散,渲染出一片血空。
倾盆而下的大雨变成黏糊糊的血水,沈纾星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白衣,此刻却被浇了个透湿,变成艳艳红衣,令他脸上的沉着雅然都看起来异常诡异可怕。
江妄自信的神色终于崩裂,倒映着漫天血光的一双眼里只剩怀疑和不信的情绪剧烈翻涌。
浓厚的掠夺与杀戮之意充斥天地间,伴随着无数重叠起伏的哭叫声干扰神志,滋生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之意不断放大,令人怀疑自己此刻身处地狱,心志不坚者早已崩溃。
“这是什么术法?”江妄被八枚铜钱连接而成的光阵包围,血雨浇落在这个暂时能保护他的牢笼之上,绽开成一朵朵腥臭弥漫的火焰,竭力灼烧。
他死死地盯着沈纾星,探究这场意外发生的原因在他眼里比如何破解身处的险境更为紧迫。
“我懂了,沈纾星,你用了道生的禁术!”江妄突然大笑起来,回赠沈纾星鄙夷的目光,“你为了杀我,竟然用了禁术,你也就这点本事?”
沈纾星这一次动了杀心,于是终于开口做出解释。
“不是禁术,也不是道生的术法,它叫血牢。”
鲜血燃烧而成的火焰终于将铜钱构建的光阵灼烧出了破绽,一朵火花穿过裂隙落下。
“血牢?”这个陌生又古老的名词闯入江妄的脑海,反复确认之下,江妄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大叫道,“你怎么可能创造血牢?除非……沈纾星,你居然骗了所有人?”
第66章
我骗了谁?
沈纾星低头看了看血色缠绕的戡灵。
剑道主杀者, 有机会用剑下千千万万条死魂、浓郁粘稠如无尽沼泽的鲜血创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一个灾难笼罩之地,名为血牢。
来自异世的第一神兵被人用同样坚硬的魔剑作为材料重铸, 那一把凶煞异常的重剑开创过一个盛世,也终结了一个时代, 凭它杀过数不清的人。
用戡灵的家乡话来纠正, 死在那个丑东西之下的是仙和魔。
沈纾星不修杀道,但幻世星海中的所见足以证明他并非没有杀念, 不过是藏得深。被埋藏的东西从来不会凭空消失,也不是无源而生。
构建血牢的两个先决条件在沈纾星这里全部具备。
混着腥气的大风荡开沈纾星的衣袍, 他从容冷寂地站在漫天红雨之中,安静地等待着下一瞬间的江妄崩溃在无处不在的怨气与诅咒之中, 或者消融在血雨之下,听见戡灵发出震惊的声音,说他此刻的气质不属于他自己一人,更像是三个人结合体。
受尽侵蚀之下的光阵完全崩溃, 如注的鲜血浇落在江妄身上,带着滚烫的杀意与无尽的怨气, 令血肉消融,痛苦的嘶吼声不受控制爆发而出。
挂在颈间的玉坠发出了碎裂声。
那声音轻而突兀,像是无人光顾的幽野寒潭之中, 突然投落进一颗石子。
江妄的身上爆发出一层蓝紫色的屏障,像一圈圈水波向四方天地扩散, 连绵不绝,广阔浩大, 又如清晰出现在旷野夜幕之上的无数条星轨。
不断倾灌而下的血雨撞进这层温柔又神秘的光芒之中,如无数雨点落入大海, 无声消失。
江妄睁大了眼睛,眼角凝着一滴没落下的泪,在这一瞬间为过去发生在梅林小筑里的那些自以为代表着捍卫独立和尊严的争执而感到愧疚。
无上者留在玉坠中的这一道幻生灭,为他幻化成了世间最牢不可破的防御。
骤然间爆发的强大灵力在此处空间激荡开去,血牢如同被一面打碎的镜子,轰然破裂,从四面八方脱落。
真实世界的夜色刚刚降下,月色温柔如水,似乎从不曾知晓这一场凶险之战的发生。
沈纾星从这一场发生在瞬息间的意外中回过神,在震撼之际注意着江妄身上逐渐熄灭的星雾终于完全消失,持剑追杀上前。
他看见江妄眼眶突然有湿漉漉的痕迹,情绪却早已从不得不迎接死亡的不甘与癫狂之中挣扎出来,满眼狠厉,右手放在身前,从掐诀的动作可以判断,是景迁。
沈纾星不介意景迁会把他们拖进哪一片陌生的战场之中,新仇旧恨总要有了结的一天,行云流水的剑招不退半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杀了江妄,会为以后减少许多麻烦。
江妄也死死地盯着沈纾星紧追不放的动作,露出一抹邪笑,令沈纾星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一团湿冷的雾气蛰伏于夜色之中已久,在血牢消失得那一刹那间,悄然而快速地移动在被剑气荡起的厉风之中,直奔江妄而去,将人卷入行迹飘渺的夜雾之中。
景迁亦在此刻生效。
沈纾星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片更加黑暗的地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会惊扰出什么可怕之物的死寂。无论往哪一个方向望去,都不见光亮与尽头,连脚下的路都失去形状,仿佛踏步于虚空之中。
空气之中有一股股混乱的力量在快速移动,没有固定的形态,也不受任何人控制,带着古老陌生的气息,像一把把飞出暗色之中的刀,一旦被刀刃触碰,就是死路一条。
但江妄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让沈纾星没有与世界失去联系。
江妄还在这里,甚至还恢复了骄傲的战意,他藏在雾气之中,势在必得的冷笑声似乎也被混乱的气息切割开来,带上了几分源头难寻的飘渺。
“沈纾星,这一次,是你自己找死。”
沈纾星听得奇怪。
他凭借敏捷的身手小心躲避着被那股力量绞割,指尖的听音咒化作几只无形的蝴蝶飞出,试图锁定声音的来源。
很不对劲。
“这是什么地方?”沈纾星心中有一个猜测,却因为江妄过分的自信而变得不确定,“空天渊?”
江妄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哼笑了一声:“你这么聪明,需要我给你鼓掌吗?”
沈纾星皱起了眉头。
来到空天渊,是江妄计划之中的事情。
归墟水界不是江妄可以召唤出来的东西,哪怕有白露生作为助力也不行。而景迁不可能让施术者心中所想的地方主动来到他这里,景迁也不是传说中能把人送去心念之地的传送阵法,禁术移云。
江妄今日却做到了。
天地之间,万物运行皆遵循规律,讲究秩序,术法的诞生与使用也被限制在对应的规则之内,试图更改之人无一会在这种约束之下付出代价,并被修正。而江妄却又一次以一种无视这一切的姿态展示出了令人深陷疑惑与震撼的成就。
正如他进入归墟水界之后的冷静表现超出了江妄的预料一样,江妄今日的所作所为也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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