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付秋叹了声气,颇为她考虑道:“看来我不能让沈纾星知道你这么信任他,否则在一个自诩正直坦荡重情义的人临死前告诉他,他辜负了信任,可能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松开了两根手指,殷珞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了许多,但这种感觉是下一个危险的预告,令她浑身冰冷。
她从关付秋的话里听出了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让沈纾星死在这里,不禁怒道:“你们到底设下了多少陷阱?把事情做绝的后果你们考虑过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背负了两条人命的凶手难道以为自己能永远安全?是,学院外的生死决斗不受云城管束制裁,但躲不过复仇!”
“你真是......”关付秋咧嘴笑了,“连你师兄的半点本事都没学到。什么事情都要寄希望于别人身上,身上一股破釜沉舟的野蛮劲都没有,不认识的人才不会信你是剑宗弟子。”
殷珞像是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卡住。
她沉默下来,心里突然冒出许多个假设。
假如她能早一点鼓起勇气正视自己与朝夕之间的问题,更主动地想办法解决,说不定自己已经通过了昙月秘境的考验。与剑主的心念合一的神兵无论流落在外多远,都会接受召令重回剑主身边,与她应战。
刚才朝夕就在江妄手中,但她召不回它。
假如她肯多挤出时间重视剑宗最基础的体术训练,而不是为了看到剑术上最直观的突破而专注于追求更高阶的剑招,她或许有机会挣脱开束缚咒,不至于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从小就承认自己的平凡渺小,也习惯于用此来为自己可怜的人生增添一个更让人给予帮助和包容的理由。
但是在这个用实力说话的世界里,在高手如云的云城,她只有拼命摆脱这四个字,才能融入向上行走的人流之中竭力攀登。
现在明白这些是不是太晚了?殷珞露出一丝苦笑。
占据整片天地的血红水幕突然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迅速消散,眼前的一景一物全都恢复了原貌,只是笼罩了一层更为灰黑的天色,殷珞清晰地看到师兄和江妄都出现在了原地,身影一闪而过,像是她的幻觉。
就好像凭空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潮水退去之后的潮湿地面散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朝夕笔直的插在靠近江岸边的泥土里,吸引了殷珞的目光。
哪怕朝夕再骂她一句没用也行,近在咫尺却如同毫无关系一般不给任何反应,这实在令人难过。殷珞心想。
“不聊了啊。”关付秋看着他们进了空天渊,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沈纾星出不来了,你也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去死吧。”
关付秋笑着松开了手。
殷珞从高空极速坠落下去,冷汗被吹散在呼啸的大风之中,耳边响起一片奇怪的嗡鸣声,五脏六腑因为充血而引起的疼痛汹涌而来,皮肤在与空气快速摩擦的同时产生撕裂,她的大脑变得很迟钝,本就无法动弹的四肢变得更加僵硬。
初一坚守着它的原则,没有出手帮忙。朝夕剑也早已用轻蔑的态度单方面宣布它不承认她的身份,不会做出分出一丝力量来救主的行为。
殷珞在绝望中清醒。
她想起了绮云。
不知是哪一代的影族祭司生了个获得了皇室祝福的女儿,绮云,吟唱春光之曲时会引来十二云鹤舒翼而舞。
殷珞启唇,哼唱起了那支古老失传的异族歌谣。
“风之迢迢兮抚我香衣,月之皎皎兮降我银泽。春之缓缓兮赠以阳德,山河俱备兮祈以安年……”
殷珞并不确定有没有用,毕竟出了神兵考验,她只是一个记得绮云的生平经历与术法招式的陌生人,并未继承她的特殊体质的独立个体。
但殷珞别无他法,只能一试,从高楼坠下到着地的时间实在太短,殷珞已经预感到自己下一瞬间就要全部撞碎在地上。
她闭上双眼,扬高声音唱得更加虔诚清晰。
如同一种奇妙的回应一般,一个陌生的女声重复着她的歌声,吟唱了起来。
她哼唱一句,那个声音就轻轻地重复一句,像是在模仿,又像是在试图重新拾起不幸遗忘的东西。
空灵又渺远,来自看不见的远方,却又在耳畔清晰出现。
殷珞以为这是濒临死亡而产生的幻听。
洁白的云鹤从东方飞来。
关付秋也听见了,他原本正准备下楼,却依稀听见带着古老之意的歌声响起。
这种仿佛能令万事万物感受到生长之力的歌声令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前讲的故事,从前啊,我族祭司会在祈余节上吟唱春光曲,引导每个角落的生灵去倾听四时的安排......
关付秋震撼而怀疑,他转身冲到窗边往外看去,瞬间瞠目结舌。
十二只云鹤翩跹而至,绕成一张圆毯的模样,恰好托起那个差一尺就要摔在地上变成一摊肉泥的少女。
一片雪白的云镜恰好在殷珞睁开双眼时散去,化作夜里带着寒意的水汽,打湿在殷珞耳畔。
什么情况?关付秋微眯着眼睛盯着那片云镜瞬间消散得毫无痕迹可寻,看得有些懵,元希大人插手了?
第68章
殷珞听见轻灵悦耳的鹤唳声为她而来, 柔软的羽毛枕在她的身下,保护着她安全着地之后又干脆利落的飞散开。
她睁开眼睛时,只看到十二只白色的飞鹤振翅飞上天空, 回到了遥不可及的天际。
“长本事了。”朝夕的声音突然撞进殷珞的脑海,令她浑身一怔, 有点不知所措地朝着水边的红剑看去, 怀着一点“它是在夸我吗”的期待,以及“它不会又在骂我吧”的惴惴不安。
朝夕声色独特, 给殷珞的感觉是一个优雅冷艳的女人,它会坐在洒满夕阳的窗边慵懒地抚摸着怀里的猫, 却用锋利的目光审视你这个无礼的闯入者。
而此刻她正面它的审视,却惊讶地发现它明明白白散发出的轻视之意消减了许多。
殷珞心中被一种意外之喜包围, 骤然见朝夕身上分出一道血红的剑气,冲她而来。
层层叠叠的束缚咒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关付秋转身冲向楼道。
殷珞奋力挣扎,挣脱开满身金色的锁链, 从地上爬起时,朝夕一句“蠢货, 还不取剑报仇”的冷哼声和装死结束的初一“恭喜宿主,与朝夕的灵犀值提升三百点,请再接再厉”的播报声一前一后在她脑海中响起。
殷珞瞬形奔向朝夕。
鳞片上长满红色眼睛的蝴蝶成群结队追在她身后, 像一只巨大而恐怖的鬼影。
关付秋追出固海楼,闲庭信步一般走在蝶群之后, 微笑道:“您留步。”
蝶群一涌而上,在殷珞刚刚触碰到朝夕时, 密密麻麻落满了她一身,令她看起来像是披了一身黑袍。
鳞片上的红色圆点们张开, 像是一双双红色的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透过那层压抑的黑色,直视着殷珞。
殷珞瞬间就感受到了这种由内到外被看穿的注视带来的恐惧,整个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一点点红色的光点从黑暗底部快速飘出,扭曲成一团团没有形状的东西。
就像是......像是被血水染红的摇摇晃晃的水面。
一种奇怪的痛苦从全身上下爆发而出,殷珞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软,变成了那些扭曲的红点之一。
她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朝夕,但能感受到自己伸出去想要拔出朝夕的右手消失了。
是触碰到冰冷剑柄的手突然化作一注流水这样的消失。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水,我是人,我可以拔出朝夕,杀了他,今日被挟持轻视之辱,要杀了他才可以算清。”
殷珞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
她往前倾身,左手也摸黑伸了过去,她想握住朝夕,想重新感受到双手用力抓住什么东西的感觉,但换来的是左手也仿佛也变成了穿过剑柄的水流。
“假的!我明明还能用出力气来。”殷珞像一块融化的冰,软下身子跪在长剑面前,倔强地喊出声来,“我可以拔出朝夕!”
关付秋耐心地走上前来,在殷珞面前半蹲下,瞧着被蝶群包裹着人影,啧声笑了笑:“心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定,恭喜你,可以在化骨蝶这里比寻常人多活......大约一刻?”
在他的视角里,殷珞几乎完全失去了对四肢的感知和控制,自以为正在奋力抓住朝夕的双手其实一直都垂落在身体两侧,根本没有抬起过。
殷珞缓缓地扭头过来,凭借声音的来源确定关付秋的位置,声音里带着坚定的信念,却满脸是泪:“我会用朝夕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染血的气息突然从朝夕剑中迸发而出,沾染过万千战场之上狂放而癫狂的杀意,令关付秋全身上下被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击。
他起身后撤,眼看着殷珞竟然挣扎着抬起了右手,正要出招将那只手砍断时,一群一模一样的蝴蝶越过他的头顶飞了出来,像黑压压一片乌云,冲着殷珞身上的蝶群而去。
殷珞身上的蝴蝶感知到危险,立刻飞散,于半空中重新组成一群,与突袭的蝶群撕咬在了一起。
“你化骨蝶怎么炼的,这都多久了,能杀死蚂蚁吗?我都看累了。”
聂飞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威风凛凛的狼嚎。
关付秋瞬间被身前身后两道来势汹汹的杀意夹击,在他的预估之中,殷珞的愤怒不足为惧,于是在心印棕熊从身上分离而出,咆哮着迎击聂飞的同时,关付秋瞬行上前,用自己被心印力量强化的右手抓向殷珞的脑袋。
鲜红的剑光破土而出,如血气纵横的战场之上降下一道劈裂苍穹的煞雷作为此战之终结,伴随着殷珞冰冷狠绝的怒视,电光火石之间刺进关付秋的身体。
关付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突然扭曲着表情怒笑不止,抓着殷珞脑袋的那只手用力更狠,想将它捏碎。
殷珞听见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红白色的粘液流淌下来,模糊了殷珞满脸,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死盯着关付秋。
明明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出现了模糊的重影,浑身都失去力气不听她使唤,她却凭着一股执着的念头,双手拔出了朝夕,紧接着更狠更重地把这把变得顺手许多的剑推送进了关付秋的身体,终于变成了关付秋眼里带着疯劲不死不休的剑宗之人。
关付秋没料到面前看似羸弱的少女竟然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腹部的两道剑伤虽不在要害,却足以令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这里。
剑宗弟子真是和道生弟子一样惹人讨厌。
关付秋不奉陪了,他咧嘴笑了起来,笑意里带着浓浓的厌恶,长满棕色毛发的右手按着殷珞的脑袋,用力一拧——
心印力量被重伤而带来的反噬痛如撕魂裂魄,关付秋惨叫一声,心印白狼蓄力飞跃而来,将他扑倒在了地上,张大嘴巴咬了下去,尖利的獠牙扎破了他的脖子。
原本已经初见凝实之态的心印棕熊此刻虚弱得像是一团快要被微风吹散的薄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哀伤又委屈地望着关付秋的方向,呜咽不止。
殷珞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她仰面朝着夜空,兴许是因为此刻无星无月,她只能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好累啊。殷珞握紧了朝夕,生怕它再从自己手里被人抢走。
我好累啊,朝夕。殷珞耷拉下眼皮,轻声说道,聂飞师兄来了,我就休息这一会好不好?
“大狼口下留人!”聂飞急匆匆跑了过来,叫住白狼示意这人还得再活一会。
他先看了看殷珞的情况,被她血肉模糊的脑袋吓了一跳,连忙取出以前从秦君昭那里拿来的保命药塞进殷珞嘴里,双手合十拜了几句医家保佑,扭头就骂关付秋:“靠,你是不是人?等会我就把你全身都敲得稀巴烂,埋进药田里当肥料。”
“你敢......”关付秋本就已经奄奄一息,听完聂飞的话之后气得吐出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聂飞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关付秋和殷珞,挠了挠头。
得,两个人都晕过去了,沈纾星的下落他找谁问去?
他仰天叹了声气,伸手抓下停落在头发上的那只蓝彩耀蝶。
触碰过沈纾星的蓝彩耀蝶带着他一路追到这里,之后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几圈,回到他脑袋上睡觉去了,连刚才和心印棕熊打架没能把它吓走。
胆子还真是和闻槿一样大。
聂飞吹了吹它的翅膀,叫它醒醒:“有劳你再找找?”
蓝彩耀蝶懒散地从他手中飞了出来,虽说不太情愿返工,却也仔仔细细地在固海楼前后左右重新找了一遍,楼中也飞去看过,却仍然一无所获。
“掉江里了?”聂飞摸了摸下巴,环顾一周。
蓝彩耀蝶是最可靠的一类寻迹蝶,不存在被篡改追踪路线的可能,况且殷珞就在这里,说明沈纾星要追的方向也是这里,没有出错。
既然关付秋跟这事扯上了关系,那是不是说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很有可能就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那个江妄?
聂飞觉得实在有些晦气。
他略显焦急地在四处转了转,心里过了一遍有可能导致踪迹中断在此的原因,觉得不太妙。
江妄那小子该不会是用景迁把人拖走了吧?
这可上哪找去?
聂飞迅速冲到关付秋面前,打算先想办法把人弄醒,逼他联系到江妄,问出人在哪里。
不远处突然产生了奇怪的响动,平缓流动的空气突然以极其轻微不可见的动静,碰撞出一股气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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