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雪抬起头,目光扫过等候在前的两人,一个是关付秋,另一张面孔虽没见过,刻在眉眼间皮笑肉不笑的阴冷,让她猜测是晏青。
明明比她高一个境界,构造的缠念却让她轻易看破,这样看来,晏青本事也不怎么样。
岁雪双手握住伞柄,站定在原地,疑惑开口:“你们在等我吗?”
这张柔美无害的面庞映入关付秋眼中,与那天在瑕山见过的冷傲又危险的少女重叠,惨不忍睹的画面伴随着那天轰鸣在瑕山的雷声炸响在关付秋的脑海中,令他眼角猛抽。
关付秋立刻抢在晏青开口前说:“岁师妹,你别误会啊,是宋仪尊者特意我们过来,接你去见识一个地方。”
岁雪目光逐渐警惕,上下打量这二人,似在思考要不要因为合作的关系就信任他们:“是什么地方?”
晏青嘴角噙着笑,十分友好的模样:“岁师妹怕什么,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岁雪犹豫着,伞柄在手中缓缓旋转:“只我一个人吗?”
“我们要带你去的地方是我族最机密之地,难不成还要带上几个你的朋友陪着你去?”
晏青的语气似开玩笑,却又带着一丝威胁,他迈步走在前面,是不打算同岁雪慢慢商量她要不要去的意思。
关付秋没敢再去看岁雪的表情,几步追上了晏青,揉了揉眉心,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过来之后,不知怎么地,竟松了一口气。
等他反应过来,又暗骂自己真是窝囊,晏青也在这里,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两个人还打不过一个岁雪?
关付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岁雪,她的目光恰好盯着晏青背影上移开,冰冷漠然地盯着他,明眸锋锐。
似乎在警告他,假如他二人打什么坏主意,现在就见好就收。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而上,化作冷汗从额角滑落,关付秋眸光颤动间,岁雪唇角微勾,朝他歪了下脑袋。
——在想什么呢?
关付秋一瞬间头皮发麻。
“你怎么回事?”晏青见旁边的人脚步停下,挑眉看了他一眼。
关付秋摇了摇头,正想着是不是该再提醒晏青一次说话做事客气点,却听跟在后面的岁雪不满地质问。
“你们用了缠念防我?真是可笑,既是同族,我岂会做出泄露行踪之事?”岁雪瞪着眼睛,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生气时的娇蛮模样。
晏青这一路上都在不断构造缠念作掩,让同行的人看见的是自己一直走在熟悉的大街小巷中,无法知道此刻真实的环境与路线。
但他的缠念也有一个范围,前方的幻境不断铺展生长,后方目力之外的幻境则在寸寸崩裂。
路都走了这么远才发现,晏青心中嗤了声没用。
“岁师妹,不是我们不信任你,这是规矩。”晏青笑着回望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就好比假如我今天去的是你们坠月谷的水殿,恐怕已经被蒙了眼睛。”
岁雪问:“你似乎敌意很大,是对我还是对微生大人?”
晏青眸光闪烁一瞬,如同森白骨爪上泛着的冷光,语气却没什么改变:“同族之人自然是一条心,哪有什么敌意,不过是我这人说话直白随意罢了,岁师妹别想多。我如果有什么忤逆的心思,还能活到今天?”
岁雪似乎被说得理亏,气也消了下去,安静地跟在后面。
云城有山河湖海,荒地冰原,其中不乏能藏匿行踪之地,岁雪边走边猜测着影族的人能躲藏在哪里,不知不觉就听晏青说了一句:“到了。”
缠念幻境消散开,好像是被大雨泼开的墨画。
一条条木栈道纵横在潋滟的水波之间,连接着岸上灰黑色的屋宇。翘角飞檐下挂着盏盏绘着云月纹的纱灯,灯火如明珠,漂浮在昏沉暗色之中,倒映于清亮水色之间,璀璨如幻。
岁雪仰头,看见天上繁星灿烂,倾泻如瀑。
从外面的市集到这里最多走了一个时辰,此刻应该是白昼。而这里光线昏沉,一时分不清的人会误以为是在地下。
她不动声色地感应着四周灵力的分布,却发现这里不是她以为的幻境。
这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与外界时辰相反。
“灵偃的神工造物。”
岁雪脑海里有一个答案浮现出来时,晏青主动开口说破。
他快步走在曲折的木栈道上,边解释着,瞧着十分与有荣焉:“我族在灵偃之术上造诣高者不少,这儿叫青沧涧,就是利用神工造物,建造出来的另一个’云城’。”
岁雪恍然大悟,难怪学院的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影族人真正的据点。
她在书上见过关于神工造物的描述,以流芳殿为例,流芳殿建造于云城的沧海白浪之前,神工造物能在同一个位置建造出另一座流芳殿,它们明明重叠,却互不影响,互不相见,像是平行的关系。
两地的连接之路只有唯一的一条,此外再也没有办法可以互达。
能用神工造物造出青沧涧这么大一片地方,境界只高不低。
岁雪跟着他与关付秋,问:“是谁这么厉害,他此刻也在云城?”
“是两个人,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仅靠神工造物是不够的。”晏青扬了扬下巴,“喏。”
岁雪看向他示意的方向,脚下木栈道的尽头,是一个穿着缥碧色衣裳的男人,轻轻摇着机关扇的右手寒光灿灿,是一只铁爪。
宋仪。
岁雪有点意外,无论是惊雾楼提供的消息,还是云城里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只提到了他在机关万箭和傀儡上的巅峰成就,却并不知晓他还会神工造物。
“还有一个人呢?”岁雪边走边问晏青。
似乎是觉得她不配知晓,晏青没再搭理她。
岁雪在关付秋心惊胆战的注视之下,并没有恼意,笑吟吟地朝宋仪快步走过去,招手打了个招呼:“尊者,你终于肯让我见见你的大作了,能建造出青沧涧这么壮观宽阔的地方,灵偃如今的修行者们肯定都望尘莫及。”
“你闭嘴吧,哪来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夸人话。”宋仪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竖在岁雪嘴边,“咱俩都够累了,彼此坦诚点,行不行?”
岁雪不太开心地抿着唇,点点头,算是达成共识。
宋仪领着她走在蜿蜒开阔的黑石路上,临水而建的一间间屋子齐整低矮,里面都亮着灯,烛光映照下的人影投在窗上,无声打量着她这个陌生人。
这里的建筑给岁雪一种怪异陌生的感觉,她边走边在脑海里大致描绘出房屋与道路的布局,充满了压抑的氛围,令她联想到了某种危险的东西。
远处一座两层的屋子格外不同,高出周围的屋子一大截,赭色的大门上刻着长身盘曲的巨蟒,二楼有木栅栏围在天台边缘,几扇屏风将室内的景物遮挡。
岁雪经过楼下时,受到一股熟悉力量的感应,扭头朝楼上看去。
无孔不入,冰封一切的寒气。
体内风雪呼啸之地,那个倒影突然睁开了眼睛,漠视一切的眼眸中浮现出癫狂的战意。
同类?
不对,楼上那股力量远不如它一般无法无天,强大骇人。
岁雪听见了自己血液沸腾流淌的声音。
她的身体似乎暂时被它拥有,几乎按捺不住要立刻将那股力量踩在脚下的冲动,说不出自己此刻是震惊,兴奋,还是疯狂。
直到走出很远,岁雪心跳的速度终于恢复正常,她回头盯着那一面将视线完全阻隔的屏风,轻声细语中充满好奇:“这屋子好特别,是谁住在里面?”
“祭司,元希大人。”宋仪在她说话间已走到了前面,目光也不曾在这屋子上停留一瞬,“走吧,去看看碎片和九天焰。”
第109章
岁雪跟着宋仪进了一间屋子, 几个穿着银色衣袍的影族战士把守在房门外,宽松的兜帽让一张张脸躲进阴影之中,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格外明亮。
室内陈设简单, 仅有一墙书籍,桌椅各一, 鱼嘴铜炉中散发着清雅的香味, 画着深秋山色的一道屏风将临时起居的卧室隔在后面。
宋仪让岁雪跟着他走到屏风之后,伸出铁制的右手, 屈指时关节处发出轻微的机械声,他的食指按在床榻边, 内部机关运转,砖石床间分开一道裂隙, 空腔之中捆缚着八角铜盒的锁链缩回黑暗里。
四周墙壁出现了轻微的异样,颜色稍稍泛白,晃眼间又恢复成了一片漆黑,仿若错觉, 让人无法察觉到是藏在墙中的消音石已经暴露出来。
岁雪面带好奇地环顾四周,猜测着在青沧涧中, 能让宋仪费心防范的人,只有那个神秘的祭司。
“当年修行者用湛天大阵将我族人镇压在封幽界,封幽界内外的族人竭尽全力, 试过无数办法想冲破湛天,全都失败了, 如今仅存的可能性,是这六枚神兵碎片熔铸之剑。”
宋仪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如同在耐心地为学院弟子授课解困。
他双手捧出八角铜盒置于桌上, 燃起灵力的手指灵活地拨动着铜盒的八道机关锁。灵力具象的金色字符每嵌入一个进机关锁中,就听得一声锁开的脆响。
“这里面装的就是神兵碎片?”岁雪面露好奇,注意力被八角铜盒缝隙间透出的朦胧光辉吸引,屏息以待。
宋仪点头,铜盒已经被他完全打开,六枚形状不一的碎片完全展露在他们眼前,其中光泽莹莹,似在流动。
岁雪惊奇地目光一一扫过这六枚碎片,待全都看仔细了,才抬头看向宋仪,十分疑惑不解:“尊者为何特意让我看这些碎片?”
宋仪合上铜盒,八道机关锁重新启动,迸发的灵力光芒之中飞出一个个金色的字符,烙进铜盒上消失不见。
他说:“你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自然要知道这六枚碎片长什么样,免得万一弄丢了都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
岁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听错了:“尊者何出此言,莫非是有人知道这些碎片在哪,要来抢?”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可是青沧涧构造巧妙而隐蔽,来去的路只有一条,除了影族自己的人,没有人走得进这里。”
“意见不合且有二心者,算不得自己人。”宋仪毫不避讳,笑着同她说。
岁雪伸手捂住微张的嘴唇,似乎被吓了一跳,心说影族内部还真是一盘散沙。
她迟疑着说:“作为影族之人,即便彼此间为了各自利益而持不同立场,但也都想要破开湛天大阵,放出被镇压的同族,毕竟这是为了复兴影族与一雪前耻而必须做的。”
“谁告诉你人人都是真心想要破开湛天阵?”宋仪摇头,也不知是在为谁叹气,“当这群被镇压的人当中有人可能对你造成威胁,或者会破坏你的计划时,你就不会因为同族二字而心软。”
岁雪想了想,的确如此。
她对影族内部的关系不感兴趣,但想尽可能的知道更多信息,譬如意见不同者都有些什么人,刚要再问,宋仪负手对她说:“回去吧。”
岁雪问:“不去试九天焰吗?”
宋仪哼笑了声:“这玩意你能试出个什么名堂?当初放出风声说带你试九天焰,是想让祭司看在你可能有用的份上,留你一命,毕竟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活得比我还久,结果我看她也没有要给任何人面子的意思,那还管她做什么?”
岁雪心有余悸地啊了一声:“多谢尊者保护,可是九天焰的温度总要有人管的。”
“我已经有办法控制它的温度了。”宋仪对此胸有成竹,挥手就要撵人,“这件事你就别瞎打听,过几天的启明试上悠着点,别弄了一身伤,耽误了正事。”
“尊者,什么办法?”岁雪一边被他推着出去,一边倔强地扭头过来追问。
“控九天焰当然要用不凡之冰。”宋仪哎呀着嫌她话多,回答得颇为敷衍。
那日和元希打了一架,既是试探,也是为了收集几缕她的力量。
岁雪笑着说:“那正好我可以用寒枝。”
砰!
宋仪已经关上了门。
岁雪皱巴着脸瞪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悻悻转身,门外关付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晏青双手抱胸倚在墙边,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岁雪出来,他直起身子就往来路上走,自觉领着她离开青沧涧:“岁师妹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
岁雪被地上的砾石绊得趔趄了几步,指尖飞出一团星蕴照亮在身前。
“这里还是太暗了。”岁雪嫌弃地评价了一句,左看右看的目光收回,抬手指了指远处两层高的屋子。
她能轻易察觉到的寒气还萦绕在空气之中。屋子里的人正在做着什么,使用着灵力。
岁雪好奇道:“元希祭司住的地方好特别,她在这里的地位这般尊贵吗?”
晏青看了眼刻在门上的冰雪蟒纹,淡淡笑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便是我族祭司在族中的地位。你不懂规矩么?你也应该叫她祭司大人。”
岁雪慢吞吞哦了一声,像是在反驳:“可是坠月谷那里还有两位。”
晏青毫无感情地扯了扯唇角。
岁雪捕捉到晏青说起元希时发自内心的维护与崇敬,与宋仪的漫不经心区别太大。
她闭上眼睛想了想。
要撼动这位祭司在影族中的地位,似乎并不容易,宋仪应该不会配合自己做这种无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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