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局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只要沈纾星意识到他能够在这个剑阵中找到一缕相同的剑意,并且捕捉到它,就算是参悟透了烛明剑意的本质,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沈纾星神色黯然:“我的剑意怎么可能被烛明包括在内?”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在幻世星海中经历的一幕幕,那份毁灭一切、赢过一切的自信与快意来源于昼夜积累于心中的仇恨,显得太过张狂,不该是一个拥有光明前途的人被期许成为的模样。
“我听明白了,纾星,你只是怕被尊者看见。”戡灵噢了一声,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因为是在尊者的千人千面里面,他能感知到你出剑时的所有动作,你就害怕。烛明剑意明明包罗了无数至清至洁、纯粹光明的剑意,你领悟的偏偏是最阴暗不可见人的那一缕,你怕他对你失望。”
沈纾星看了眼斜插在地上的戡灵,沉默了一会,算是坦白。
“可是你也没有嫌弃或者惧怕过岁雪。”戡灵心直口快,随口就举了个例子。
沈纾星摇头截断它的话:“慎言。”
“所以尊者的立场也一样。”戡灵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怎么说我也比你多活了几百岁,见过听过的正邪之辩那可多了,以仇恨或者恶念催生的力量就是坏的吗?恶人随心所欲,不会考虑后果,或害人无数,或破坏道德秩序,你是这样的人吗?”
沈纾星仔细想了想:“如果这世上没有我现在认识的你们,也许我是。”
正在滔滔不绝地对沈纾星进行开导的戡灵:“?”
它觉得沈纾星的想法不止有点危险,还有点失控。
“但你提到岁雪,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沈纾星拔出戡灵,起身站直,七条锁链暴露出形状,在他身上绷直收紧,压下千钧重负。
“什么?”这回轮到戡灵不明白。
除了沈纾星,无人知道岁雪杀念很重,却用一双笑眼给它上了枷锁。
沈纾星活动了一下手腕,十匹战马出现在他四周,马背上的战将爆发出喊杀声,银枪扫掠,凌厉的破空声响危险万分,来到眼前。
他平静地环视了一周,一剑荡起遥遥飘散的血腥气,杀向夺面而来的长枪,剑上燃起烈烈火焰。
“拥有能力却不用,向恶生善,才算掌控了它。”
金戈击撞声震颤天地,灵力光点爆溅,剑阵摇晃间,不住往下拖拽的锁链铮然断裂。
流光溢彩的剑阵屏障之中飞出一缕剑意,落在戡灵剑上。
剑光四溢,撕开上空一道裂缝,沈纾星终见一抹明净天光。
第106章
沈纾星没找到岁雪, 就去了一趟绪语洞。
绪语洞外的绿藤垂下一片浓荫,将灿烂温暖的阳光阻挡在外。
与以前比起来,沈纾星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很频繁的待在绪语洞了, 曾经固执地以为不该宣之于众的执念与心事,他也试着与朋友们倾诉。
沈纾星走到绪语洞深处, 在石台边缘坐下, 放在脚边的灯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开辟出一小片温暖的明亮之景。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剑令,说:“戡灵, 我可以把碎虚剑术学到至臻之境了。”
戡灵早在沈纾星接下剑令时就已经开心得嗷嗷乱叫了,此时兴奋劲都过了好多天了, 冷静下来才想起应该宽慰沈纾星。
它说:“纾星,尊者授你剑令, 是为了你好,你如果因此一直愧疚在心,陷入这种情绪太久,那肯定永远都学不好碎虚剑术的, 这就得不偿失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辜负师尊的恩情。”沈纾星目光坚定明亮, 应该做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提醒。
剑令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烛明的影子,飞落在戡灵身上,戡灵出于本能地迸发出剑气抵挡, 劲风狂啸,地上灯笼翻落, 烛火骤然熄灭。
戡灵是来自异世的第一神兵,自有傲气, 它的天性是杀敌护主,而不是被别的力量保护。此刻烛明的力量缠绕住它剑身的每一寸, 无异于一种入侵。
“哦豁。”戡灵为打翻的灯笼默哀,“我已经尽量在忍了。”
沈纾星当然知道,戡灵如果真要抵抗这份力量,刚才恐怕已经将这绪语洞都劈成了两半。
让它忍耐与烛明力量的共处,在沈纾星看来的确是让它受委屈了。
“谢谢你。”沈纾星右手抚在剑身,缓缓注入灵力,让它感受到安抚。
戡灵镇静下来,语气轻快:“等你将碎虚剑术修到至臻之境,你肯定也就破不朽境了。”
“自然。”沈纾星也有期待。
在修行一事上从小就被视为佼佼者的青年,此刻流露出应有的坦荡的骄傲。
“真好啊,那你会成为最年轻的不朽境修行者。”戡灵嘿了一声,越说越觉得有盼头,“然后再用十年破无上境,纾星,照你现在的修行速度,十年肯定可以的。”
沈纾星倒是认为有些夸张了,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成为无上者。
白鹿被戡灵方才激荡的剑气唤了出来,卧在沈纾星身后,静静听着他说话,听了许久。
雪白的光点从它身上飞出,在空中拼出几个字:近来可好。
沈纾星转身去看白鹿,望见温和慈爱的一双眼,饱含长者对晚辈的肯定与期待。
记忆里一些类似的画面被牵扯出来,沈纾星心里某处生出一股令他难过的酸涩。
他顺从心意,在白鹿低头轻蹭他的侧脸时,伸出双手搂住它的脖子。
一片虚影,无法与对方有真实的触碰。
沈纾星笑着回答:“我很好,溯年镜还差一片,改命阵的阵纹连接也在重新设计。”
飞舞在空中的光点再次给出回应:好好休息吧。
沈纾星摇头:“我并不觉得累,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也知道要为自己而活。”
白鹿仰头无声鸣叫,如叹气一般,雪色光点飞落在沈纾星眼前,拼出改命阵三个字。
改命阵原本是沈纾星做的第二手准备,寻找天命棋这条路被堵死之后,它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这种被四国一州的修行者视为禁术的阵法,早在几百年前就被销毁了相关记载,从后世流传下来的蛛丝马迹中费尽心思拼凑出来的,只有残损不全的一角阵纹。
几百年间,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改命的修行者不止一人,境界高如无上者也有,每一个人都一次次失败在重新连接阵纹上。
不是难在如何凭借推测复刻出完整的阵纹,而是无法解决灵力运行时会被阵法本身掐断的问题。
就好像是改命阵本身都不允许自己的存在。
沈纾星也毫无意外在改命阵上受挫,记不清楚自己已经失败了多少次。
光芒浅浅的三个字又飞散去,沈纾星解释说:“岁雪需要改命。”
“你喜欢她?”雪色光点凝聚成字。
沈纾星提唇浅笑:“很喜欢。”
在他眼里,岁雪是从始至终都独一无二的存在,她如明珠一般耀眼而珍贵,她有意或无意暴露在他面前的每一面,都如此令人心动。
仅仅是回想起与岁雪相处的片段,也让他觉得愉悦满足。
轻缓的脚步声突然闯入,惊动了茫茫的光点如雨点落下。
沈纾星循声看去,一团星雾从漆黑的甬道里飘了出来,照亮跟在后面的少女的脸庞。
岁雪双眸倒映着轻盈瑰丽的色彩,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沈纾星觉得自己是拥有万顷星辰的人。
“怎么不传文告诉我你已经出了剑阵?”岁雪明显有些惊讶,她大方轻快地走到沈纾星身边,也在石台边坐下,“早知道你也在这里,我就带些吃的过来,听说最近的宵夜有百果团子。”
沈纾星猜岁雪来这里是想修习术法,就说:“等你练完术法之后,我们就去。”
“我不是来练术法的。”岁雪摇了摇头,“我只是谁也不想见,学院里似乎只有躲在这里比较妥当。”
沈纾星心想,这个“谁”应当是不包括他的,否则岁雪一定会找借口转身就走。
星雾飞落在他们二人之间,丝丝缕缕散开,笼罩在四周的黑暗被一层神秘朦胧的光亮替代。
肩膀挨着肩膀的距离,让沈纾星看清了岁雪今日的装束,她穿着青绿色的丝罗裙,外披一件银雪色绣花纱衣,一支白玉梨花簪斜插在墨发间。
为了协调好看,耳环与手镯也都换成了莹泽温润的白玉。
沈纾星盯着那只梨花簪,不自觉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岁雪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表示不满。
沈纾星说:“只是想起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的发髻上也簪了一朵梨花。”
洁白的梨花盛开乌发间,似一丛雪。
岁雪倒是没什么印象了,怀疑道:“你还记得呀?”
沈纾星肯定道:“当然记得,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被夫子罚跪,就是那日同你一起。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你的性格脾气和你的哥哥姐姐一点也不像,公主府中居然还有一个天真乖顺,人见人爱的孩子。”
岁雪听得开心:“人见人爱绝不可能,但大家的确都夸我天真乖巧可爱。”
沈纾星沉默一瞬,点点头,是不是都无所谓。
他拿出那枚溯年镜的碎片,问出近日偶然间想明白的事情:“你知道了?陆绍景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岁雪忙抬头向他解释:“我没有告诉别人,绍景哥哥也只和我说了。”
她并不知道沈纾星要溯年镜碎片做什么,但能猜测到他这么多年一定找得辛苦,继续说道:“这枚碎片是我在无尽海中从关付秋手里拿到的,寒枝和我说,这些碎片要集齐之后,重铸成溯年镜,才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我当时明明就看到了过去之事。”
沈纾星被这个消息震撼,向她确认:“当真?”
“我不骗你。”岁雪认真回答,伸手想去拿他掌心的碎片,“我原本想借它恢复记忆,但我后来想了许多办法也无用。我知道你有重要之事一定要探知真相,如果能破解如何用碎片回溯过去,或许比集齐碎片和重铸溯年镜更容易。”
沈纾星心头一动,追问道:“你当时做了什么,身边环境如何?”
岁雪刚要把自己做过的尝试都告诉他一遍,指尖触碰到溯年镜碎片,视线忽然被一片白光覆盖。
清晰熟悉的重重人影、陌生而令她冷汗顿生的场景重重叠叠地出现在这片白光之中,如一幅水墨画卷展开。
她看见梦境里不曾出现过的流芳殿外,六大流派术法交战后的一片狼藉之中,冰雪从遥远之地席卷而来,青年手中的长剑燃起火焰,猩红的火光充斥着血腥危险的气息,与神怒之火明显不同,将天地都映出一片末日将至的悲凉与荒芜。
来自不同之人的威压充斥天地间,他一剑破开身前密集的术法,势不可挡的剑气斩进人群,将原本会出现在破旧的街巷里的一张张脸烧成灰烬。
岁雪震颤的目光从熟悉而完美的戡灵剑身往上移,定格在青年冷漠凶狠的一双眼睛上。
沈纾星。
天幕之上,翻涌的密云往地下垂落,红得快要滴血。
茫茫冰雪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来势张狂而不可遏,想吞噬一切杀戮与死亡。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的懊悔如山间突然汹涌的山洪,淹没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他的身上飞出无数浅金色的光点,绕着他逐渐透明的身体流转,连接成丝缕细线,飞向头顶无垠苍穹,描绘出一副从未有人见过的图案,将整个大陆笼罩。
阵法的光芒大绽于冰天雪地之中,岁雪所见的一切都变为虚无。
第107章
白光散去。
岁雪定定地凝视着沈纾星, 思绪如浪潮翻涌,一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从流芳殿一路奔逃去破旧的街巷,身后是沈纾星在替她阻挡追杀。清雅正直的剑宗天才动了杀心, 替她杀了许多人。
她在梦境中见到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不止是成了半人半傀, 她已经彻底地死过了一次, 如今是重生。
也许正是因为沈纾星开启的阵法,才让她有机会活过来, 尽管她会重复经历许多苦痛,但这个不完美的机会, 是他祭献了自己,才得以替她换来。
沈纾星大方给出爱意, 从不掂量权衡。
他的确是个特别而不可替代的人,岁雪心说。
就像此时此类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什么承诺也不必说,也让她被足够的安全感包围。
岁雪垂下脑袋低笑了一声, 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沈纾星刚才被她盯得浑身紧绷,此刻又听她笑, 一时间竟有几分茫然。
“想到什么好笑的?”沈纾星手肘碰了碰她,右手还握着岁雪触进他掌心的几根手指。
岁雪抽出手指,收起笑意, 正正经经地和他说:“之前你说会想办法破解血煞命格,我一直忘了问, 你想到的是什么办法?”
沈纾星自然不敢说改命阵的事情,脑海里飞快地编造着借口, 却听岁雪接着问:“不会是禁术吧?”
沈纾星刚要脱口而出的“好办法”卡住,与岁雪凑近的目光相遇的瞬间, 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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