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血煞命格再也威胁不到我了。”岁雪看着他满眼的不信,从容又平静地继续说道,“我已确定它不在我身上,我也能看十六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沈纾星,这是好事,你我都不用再考虑为它付出什么代价了。”
沈纾星的态度从不信变得有些不理解,棘手的难题就这样消失不见,总让他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但岁雪言语肯定,并不是在说谎。
“你做了什么?”他需要弄清楚。
“很难解释,但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让你听。”岁雪话音里含着柔软的笑意,接着说,“对了,就在刚才我碰到碎片的时候,我又从碎片里看到了以前发生过的一件重要之事。”
沈纾星眉梢微挑,狐疑地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眼碎片:“是吗?怎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岁雪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刚才既没有用什么术法,脑袋里也没想别的事,不过就是触碰到了沈纾星手里的碎片而已。
前几次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下回溯记忆,其实是和溯年镜碎片有关的吗?
等等,为什么碎片只在她手上时,她却没看见过像刚才那样,以别人的视角展现的画面?
岁雪看着沈纾星,犹犹豫豫道:“有没有可能,碎片在与我有关系的人身上时,我碰到它,就能看到我与这个人有关的过去?”
“你再试一次。”沈纾星说。
岁雪右手伸向他的掌心,停在碎片之上,半晌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奇怪。”岁雪摇了摇头,但并不认为这是巧合,“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有特别的地方。”
沈纾星想到的是虚狱。
但他即便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也决不能在岁雪面前主动提起,不敢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岁雪想到的是五行晶石。
她的身体时刻都在炼化着五行晶石,虽然无法将它吸收,但肯定会在它的影响之下发生某些微妙的变化。
就如同五行晶石刚入体时,她就能感知到天地的力量。
岁雪突发奇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也用得出我的力量,比如将彼此的力量暂时对换?”
沈纾星笑了笑,刚想说这种法子应该是没有的,大脑像是受到了启发一般,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改命阵因为逆天而行、更改命轨,成为了不被允许的存在,那如果将逆天改命的前提更改为自愿的对换呢?
用他令人艳羡的天资与坦途,以及他的性命,换她二十岁时死局得破。
如果这种对换是一种奢侈,那就再加上重启,让她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也好。
只要能重新开始,总会找到挣破束缚的办法。
人不可能每一次都困在无解的绝境之中。
沈纾星竟有一种现在就去重新设计阵纹的冲动。
关于血煞命格,她刚才不肯交代清楚的办法让沈纾星无法真正放心下来。他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确保她有退路。
岁雪没注意到沈纾星突如其来的激动,专心施展牵引之术。
牵引之术既然能把她的力量牵引到星辰之上,又为什么不能试试用在人的身上。
“沈纾星,你敢和我对换力量吗?就一小会。”岁雪笑着问。
越是强者,就越在意自己力量的变化,哪怕只是被削弱一分,也会战战兢兢如天塌。
“来。”沈纾星说。
他也不是会随意托付信任之人。
他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低头仔细看着从她的掌心与指缝间蔓延出来的流光溢彩的光丝。
如某种古老的咒术或阵法一样,神秘而具有力量。
它们缓缓缠绕住沈纾星的手腕,在他的注视之下消失不见,化作一股蓬勃的力量充盈在四肢百骸。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对体内灵力的感知与操控就越精准,沈纾星几乎在瞬间就发现了岁雪的力量与他的相比,有一处明显的不同。
复杂陌生,不是灵力。
难怪。
如果有片刻的怀疑或犹豫,这种微妙的差异就会被忽略,之后再难捕捉。
但沈纾星是个敏锐而自信的人。
他的掌心氤氲着一缕缕蓝紫色的星雾,将溯年镜碎片包裹。
“能看见什么吗?”岁雪很是期待,双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牵引之术只进行了一瞬就自行终止,显然不能在人的身上维持。
沈纾星静静感受了片刻,摇了摇头,并不沮丧。
凝聚在掌心的星蕴眨眼间熄灭,缠绕在岁雪双手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岁雪苦恼地叹了声气。
“没关系,这个办法不行,我接着找就是,总归只剩下最后一块碎片。”沈纾星反过来安慰她,想了想,露出好奇,“你从哪里学些我见都没见过的术法?”
岁雪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当然是跟我师尊学的。”
“听说山令尊者自创术法的数量是云城之最,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的确应该会毫无保留的教给你。”沈纾星说,“你会越来越厉害的。”
毕竟谢从就是这样想的。
岁雪想了想,轻声说:“是啊,师尊的确是很好的人,教我助我良多,若是我开口,相信他会竭尽所能替我杀了我不喜欢的人。”
.
梅林小筑中,趁着秋日中难得有的好天气,山令把书架上的书卷都搬到院子里来晒晒太阳。
小筑两侧的回廊之中萦绕着苦涩的药味,苏锦坐在廊中的木椅上,顺手把一碗已经冷却了的药放在脚下,地上木板的缝隙间爬出一只机关蝎,将碗里的汤药一口气吸尽后,钻进回廊外的树林里消失不见。
“阿锦,你今日的药喝完了么?”
清润和缓的声音恰巧在这时传来,苏锦眸光微颤,将那只空碗重新放回面前的小桌上,转头看向竹帘外忙碌的男人。
正逢风过,无暇的白发扬起在风中,又缓缓落下。
脑海中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太多了,那些零散存在的碎片,不足以让苏锦清晰地回起来山令从前的背影。
“都喝了。”她淡淡地回答道。
“中秋那晚,我本该叫上雪儿来我们这里一起吃饭,没想到喝了一点你酿的酒,就睡了整整一天,把这件事耽搁了。”山令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雪儿会不会埋怨我。”
苏锦别过头去:“雪儿善解人意,不会怪你的,正好最近闲着无事,你随时可以请她过来。”
山令的话音听来有些受伤:“她恐怕来不了。听说这几日她都在八方楼,看样子是宋仪想从我这儿抢徒弟过去。”
苏锦说:“雪儿对你很是敬重,你若介意,可以直说,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山令摆摆手:“她若喜欢,去学些有用的东西也无妨。她虽是万化弟子,但我也乐意看到她不止在万化一流有所成就。”
“我竟不知你对雪儿的期许如此高。”苏锦如实说道,“当时你说要教她万法离析,我很意外,毕竟这是你最引以为傲的绝学,你却急着要教给一个刚拜入门下的弟子,换作其他无上者,不可能。”
山令听出了苏锦的言外之意,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的徒弟,能用我教给她的东西打败我吗?”山令语气舒缓,露出期待的神色。
苏锦再次看向他,眼里多了一丝好奇的情绪,发觉自己的确从来没看懂过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她问:“你为什么会尽心竭力帮助她成长?”
山令侧身过来,透过竹帘的缝隙,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眸中浮出难以理解的笑意:“阿锦,因为我很好奇,一个人的身上最多能有几条星脉。”
第108章
翌日, 秋雨连绵,天地俱白。
岁雪冒着雨走进惊雾楼时,陆沉风手里转着一支笔, 正斟酌着如何回复来自西泠的信,听到侍从来报, 嫌弃地往窗外看了眼雨势, 起身去迎接。
“绍景哥哥呢?”岁雪把收拢的伞立在门外,蹲下身拧了拧被飞溅的雨水打湿的裙摆, 扶着台阶上的木栏往楼上走去。
站在她面前的陆沉风被直接忽略,有几分无语:“西泠的探子报来急事, 他要去西泠一趟找个什么人,昨日就出发了。你若有什么事, 也可以问我。”
岁雪原本是过来问问熔炼神兵碎片的一些事情,以防宋仪那边有欺瞒,一听陆绍景不在,失望地折返下楼, 拿了伞就准备回去:“那过几天他回来了,我再来。”
“哎你?”陆沉风几步追上去, 把人从雨里拦回来,“什么意思啊,这惊雾楼有不少时候都是我在替我哥打点, 我的能力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入目吗?”
岁雪扭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九天焰是什么?”
陆沉风气势弱下几分。
“离焰鼎上的禁制由哪一派术法结成?”
陆沉风微微皱起眉头。
“还有封阳域那边, 我最好在哪里准备一条只给我自己留的退路,以防万一。”
“陆沉风, 陆师兄。”说到最后,岁雪看着他, 摇头叹气,“我对你太失望了。”
陆沉风把门一关,扬声辩驳道:“影族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也很正常,我还以为你要问的是楼中的事务。”
岁雪很善解人意地哦了一声,好像下一刻就要将一句“我不该信你”说出口。
陆沉风突然就慌了,透过岁雪那双黑亮的眼瞳,看到了永盛城中,长宁街上,即将被道生术法穿喉的少女仰头看向极远处的高塔,一双静而冷的目光将檐下阴影中的他锁定。
他窘迫而后悔,又不断暗示自己,以命偿命罢了,他没有做错,也不可能被她这样一个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发现。
此刻的心情竟然与当年一模一样。
岁雪牵了牵被拧得皱巴巴的裙摆,让它变得平整,绣在上面的紫朝颜也重新成片绽开。
她的目光刚刚挪开,陆沉风不自觉屏住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
“我原谅你。”岁雪突然抬眸看他。
陆沉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恍惚间觉得她话中有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什么?”
岁雪眼中染上笑意,变得灵动而温柔:“我说,我原谅你一问三不知。”
陆沉风怔在原地,有几分失神。
半晌,他扫了眼岁雪被雨水打湿的衣袖与裙摆,撇了下嘴:“冒这么大雨亲自过来,既然是急事,就说吧,这次不会给你办砸的。”
岁雪走到主位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想了想,的确有一件事情可以试着让他帮忙,就问:“听说你对洞源的领悟很高?”
陆沉风一愣。
岁雪是在夸他吧?
“的确有人这样说。”陆沉风咳咳两声,“你想学?这样吧,过两天我有空了就教你,到时候再见。”
岁雪捧着茶杯:“是寒声尊者教的?”
陆沉风回想起当初为了竞争叶寒声那十二个授课名额的痛苦画面,只觉得不堪回首:“当然是他亲自教的,那三年的课我又没白听。”
自从唯一的徒弟离开云城,再也没回来,叶寒声就像变了个人,对于除了他感兴趣的事情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不会主动管云城的事,也再不收徒。
他也不像别的长老和无上者一样,有固定的授课安排,什么时候想教教云城弟子,就放出十二个听课的名额,教满三年就不再管,换成另外一批。
这十二个名额的竞争方式算得上公平,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要争夺名额,拼命就是。
陆沉风当年的境界凝虚,在近千道生弟子之中显得十分普通,但他布阵的手法很快,快到能令叶寒声多看一眼。
别人阵法的快是在瞬息间完成构建,而他的阵法就好像是在抬手时就已经成形。
高手过招,输赢也就只在瞬息。
陆沉风听了叶寒声三年的课,因为布阵的特点被叶寒声记住,又因为对道生术法的领悟能力颇高,以至于在这三年里连着破了两个境界的光辉事迹而被他关照有加,成了为数不多的获得叶寒声青睐的云城弟子,进得了叶寒声居住的枫息楼。
岁雪反复斟酌过出现在叶寒声面前的利弊,结论是需要他的点拨。虽说如今还无法修习洞源,但她习惯凡事早作准备。
岁雪面露几分期待:“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吗?我想和寒声尊者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陆沉风按捺不住的得意神色瞬间消失,瞪了岁雪一眼,摆摆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寒声尊者跟你师尊一样不爱见人,你觉着他会卖我这个面子?”
岁雪点点头,送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下,起身就走:“也是,我刚开始的意思就是不能为难你。”
陆沉风被她一刻都不打算多待的轻快背影气得翻了个白眼,恨声道:“回来,我试试。”
岁雪已经推开了门,笑语轻快:“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雨水冲刷着寂寥的长街,岁雪走在浅浅的积水中,低头踩着自己模糊在青石板上的倒影。
雨势逐渐小了些,伞面上也没了声响。两道人影挡在路中央,倒映在在泛白的水光中,如扭曲的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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