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方向, 也不知道尽头,一个声音盘旋在四面八方, 如影随形, 她却无法捕捉到源头,只能怔怔地往前走上几步, 左顾右盼,等待它再一次接近。
终于, 她听到了它故意露出的马脚。
是在她脚下。
岁雪缓缓低下头,看见了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倒影。
它不是被困在自己意识深处的那片冰雪之地吗?为什么这四处都已经是冰天雪地, 为它所有?
难道这一次,被困的是她?
岁雪眸光猛地一颤。
它张嘴说着话,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又愉悦的笑意。
岁雪蹲下身,见它也动作同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前所未有的靠得如此之近, 岁雪终于听清了它的声音。
“你看,究竟谁是倒影?”
岁雪猛然睁开双眼。
一间破庙。
她缓缓起身, 捂住传来疼痛的腹部,血迹干涸处,是一道剑伤。
岁雪对于自己怎么到了这里毫无记忆。
她检查了身上的东西, 寒枝和那把神兵都在珍灵盒中,不知弄丢在何处的寸心简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破庙外突然有脚步声靠近, 她转头看去,寒枝出现在手中。
涂川带进一股药草独有的味道, 他刚从外面跨进来,就被一道雪寒的剑光晃到了眼睛。
“自己人!”涂川急声大叫道, 一手抱着一捆疗伤的药草,一手拎着一只被扭断了脖子的山鸡。
岁雪松了一口气:“是你救了我?多谢了。”
涂川刚把一堆东西放在地上,听到她道谢,有点骄傲的仰首看向她:“那可不,多亏了我做的那只契风鸢,不然你可就摔死了。”
他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岁雪和自己身上的摔伤,挠了挠头:“不过它承受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重量,快落地的时候断了,我也摔晕了,比你没早醒多久……以后还得让尊者指点指点才能拿出来见人。”
岁雪听得震撼,语塞了一会,没想到自己被西泠越的剑气打晕之后还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能做出契风鸢,就让许多人都望尘莫及啦,怎么还这么谦虚?”她看着少年手脚麻利地碾着药草,问,“这是什么地方?”
“西泠,再往前走三里就是苍玉城。”
涂川还是少年人的活泼心性,听到夸奖便十分开心,压抑沉重的氛围也缓和了不少。
岁雪听到这两个字时,扭头看向屋外晴天下也未消融的冰雪,微微有些出神。
涂川动作麻利,把碾碎的药草递给她,拎起山鸡往外走:“圣女,我身上没带伤药,也没带一个铜板,这药就委屈你凑合凑合先用着,我先去外面烤点吃的。”
岁雪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她刚问出声,在疼痛中还显得有点迟钝的大脑突然就彻底清醒过来。
云城已经向四国一州发出了她的通缉令。
不认识她的人,会把她当做司鸿后裔,又恨又怕,视为必须铲除的宿敌。认识她究竟是谁的人,会想方设法从她这里得出剥离虚狱的惊天秘密。
果不其然,涂川抹了一把脸,露出痛苦的神色:“云城放了信号弹,整片大陆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岁雪沉默了一会,问:“涂川,你和其它人能取得联络吗?”
涂川点点头,哀叹了一声:“尊者只身一人,伤得不轻,这会正在往坠月谷赶,还叫咱俩也先回去。关付秋他们就不知道了。”
“寸心简吗?”岁雪说,“把寸心简给我用一下吧,我需要和他说一些事情。”
涂川把听话地把寸心简放到她手边,走去屋外的檐下,准备着处理处理这只山鸡,生火弄点吃的。
岁雪先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敷了药,心里计划着路线。
从这里去封幽界的路上会经过坠月谷。
的确应该回坠月谷一趟。这道剑伤不轻,如今看来路上遇到一些大胆如西泠越之人的攻击在所难免,云城的人也随时有可能追杀过来,她需要有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恢复。
岁雪打开寸心简,看了眼宋仪询问涂川神兵在谁手里的对话,给他回过去了一条传文。
.
河上有风,水流缓缓,一只小船正顺着河水的流向不疾不徐地飘向商留。
宋仪又试了一次冲破体内的枯翳花,依旧失败,只好骂骂咧咧地拿起船桨,专心划船。
宋仪不怪楚风几人联手围杀自己,立场不同,换作是他也会对异族卧底赶尽杀绝。始终无法释怀的是青沧涧毁了。
他只知道元希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却没有料到她已经疯得连同族之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直到在青沧涧构建之初就布下的血祭之力突然展现出来,让青沧涧中的那些人全都横死于一瞬间,他才完全摸清楚元希的打算。
若不是他境界高些,能抵御一时片刻,不然也会死在那里。
宋仪气得立誓要杀了元希。
可惜一时半会是实现不了的了。
兰筝在他身上留下了枯翳花。
枯翳花封锁灵力,需要医家至少耀世境以上的人才能彻底解开。
好在身上的长安甲替他抵挡了一部分枯翳丝的入侵,必要之时,勉强能用出一两分微不足道的灵力。
人是趁着青沧涧爆发的混乱逃了出来,却无法自如使用灵力了,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
宋仪重重地叹了声气,觉着挺耻辱的。
怀里的寸心简发出一声响动。
宋仪瞧着涂川的传文,原以为这小子又要问一些止血草药长什么样、没有火折子怎么生火之类的问题,打开一看,却不禁微微挑眉。
“尊者,神兵在我这里。”
是岁雪?
宋仪微微挑眉,奇怪道:“元希竟然没有去找你夺剑?”
看来她逃走那会一定离死不远了,才会连神兵都无暇顾及。
岁雪却回答道:“她来过,死了。”
宋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明白了什么。
原本充斥他心间的震撼只有“岁雪居然是司鸿后人”和“苍麟卫首领居然把圣女改造成了半人半傀”。
现在多了一条,“圣女居然杀了祭司”。
宋仪按了按眉心,原来自己和他们三个比起来,还算冷静且良善?
他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你杀了她?你跟她打架的时候是不是释放了虚狱?笨蛋,你把神兵给她不行?现在整个四国一州的修行者都想杀你。”
远在千里外的少女很快回了话:“不需要用虚狱,她那时身负重伤,而我又恰好不惧裂瞳。”
宋仪觉得岁雪这语气哪哪都别扭,此刻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想象出她正以沉着又从容的一面思考着前途与退路。
这与她温柔乖巧的形象不一样,或者说,她已经不需要时刻维持那样的形象了。
宋仪正想问问她怎么就暴露了身份,对面又传来了一行字。
“尊者,楚风似乎能追踪到我的位置,我该怎么办?”
宋仪对这一行字的内容持怀疑态度。
他知道楚风许久之前突然向云城的无上者们说起,他无意间捕捉到了司鸿血脉的存在,并打算彻底铲除,但没放在心上,视之为不可能的事。
宋仪思索着问:“一直以来,无上者发现虚狱觉醒的办法都是依靠道生的预占,楚风他怎么能找得到你?”
岁雪很快回复了他,详细描述了她带着神兵出封阳域之后遇到楚风几人的事情,以及楚风手里的那只铜盘。
宋仪这才反应过来,楚风突然从青沧涧撤走,不是为了去追杀元希。
“尊者可知道那只铜盘是什么东西?”岁雪见他久未回答,又追问道,“有办法破解吗?”
宋仪又看了一遍她的描述,确认四序铜盘还真让楚风越用越顺手了。
他发觉事情的发展程度前所未有,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控制了,微微眯了眯眼。
“这东西叫四序铜盘,最初是楚风为了研究山令的秘密而设计的,它捕捉过许许多多的修行者的力量,这些力量来自不同的人,归根究底却只能分为两种,一种是大家都有的灵力,一种叫山令身上特有的力量。很明显,你身上的力量和这两种都不同,又具备虚狱视万物为仇敌而非要毁灭的特点,才引起了楚风的注意。”
他沉吟了片刻,心中期待又担忧,慢慢写着传文。
“觉醒后的虚狱力量以往只能被道生的修行者测出来,这次却是被四序铜盘捕捉,说明你自己的力量正在与虚狱在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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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看着这一行传文,心蓦然沉到谷底。
虚狱太过特别,即便是司鸿一脉的人,也没有留下灵力与虚狱融合的记载,他们好像都只是承载这份力量的容器。
无人能告诉她,虚狱与自己的力量相融合,是好事还是坏事,又会带来怎么样的结局。
但至少现在会让她置身险境。
她每用一次术法,释放一次星蕴,就多了一分被四序铜盘锁定位置的风险。
岁雪眸光投往门外一心盯着烤山鸡的涂川,无法想象自己这一路上要把性命交付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察觉到她的注视,涂川茫然地抬头看向她。
“饿了。”岁雪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涂川反应过来,手中的树枝又戳了戳架在火上的山鸡:“还没熟呢,还得再等等。哦对了,圣女你伤势怎么样?咱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岁雪慢慢站起身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这具身体虚弱不堪,她却没有时间等着它慢慢恢复。
“明日跟我进城买两匹快马,回坠月谷。
说话间,外面又飘起了雪。
雪地寂静无声,万物仿佛陷入沉睡,离破庙不远的几棵树上的呼吸声也同样不可察觉。
第119章
冬雾弥漫, 苍玉城的晨风中还夹杂着昨夜下过雪后的萧瑟寒意。
城中的人习惯了家乡漫长的冬日,一早就在街巷间支摊营生,孩童们捧着热腾腾的早点挤进人群之中, 呼朋结伴赶往学堂。
涂川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打了个寒战,扭头看了看走在一旁的岁雪, 不禁担心她受伤的身体承受不住。
岁雪系了一张面纱遮住容貌, 目标明确的买了些必要的药品干粮和衣物,然后询问着马市的方向。
“涂川走啦, 这边。”她叫了一声有些出神的少年,笑了笑, “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涂川点点头, 圣女和尊者一样温和亲切关心人哎。
马市在苍玉城东,一出城就能看见。岁雪远远的看到了城门,头顶的天光突然一暗,像是有一朵巨大的乌云霎时间覆盖在了整座城上, 一大片阴影从身后追来,爬满脚下。
身边的行人热热闹闹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岁雪转身, 整条长街变成了荒草凋零的空寂野外,她一人伫立在杀意笼罩之地,头顶有数不清的剑影即将落下。
剑风席卷, 绞碎了她的面纱,露出一张冷肃的面容。
景迁作掩, 剑阵为杀。
未能及时察觉到周围的风吹草动,说明要杀她的人境界不会低于她。
岁雪朝着无人的前方问道:“一路跟来的?想要杀我却要苦等一个时机, 既有所惧,我劝你们再考虑考虑值不值。”
悬在半空中的剑影攻势浩大, 却迟迟未斩落下来,似乎的确被这个拥有虚狱的少女放大了恐惧,侥幸之意动摇了几分。
岁雪目光扫视四方,萦绕在四周的杀意并未前进一步,犹豫不前。
她不再逗留,平复着急促的心跳,转身要离开这里。
穿着匿相衣的两名修行者终于下定了决心,同时出现在她面前,一人手执长剑,一人指尖咒纹明灭。
涂川不在身边,连唯一的助力也失去了。
若是自己动手迎战,就有暴露位置的风险,可若是不动手,就只剩死路一条。
岁雪极其厌恶这种不得不赌一把的狼狈。
漫天剑影疾速刺来。
岁雪攥在袖中的手刚要有动作,一阵劲猛的气劲冲撞而来,雪亮的刀刃反射着刚刚升起的日光,挥砍向从空中落下的剑影。
刀剑相撞间,头顶的剑影分崩离析,扬起岁雪的紫衣墨发,一个魁梧骁勇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身前,冷肃的气息席卷战场,带着手中的大刀毫无停顿地斩向对面那双持剑的手。
血珠飞溅,一条胳膊滚落到不远处的枯草堆里。
岁雪盯着这个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直到那人动作迅速地解决了这两个追杀者,转身面朝着她,岁雪才想起了他是谁。
曾经跟着沈纾星去校场时见过的一位将军,东毓人尽皆知的一个叛徒,常廷。
常廷安静地看着她,出手的原因显然是认出了她是谁。
岁雪抬手压下被风吹起的发丝,率先开口:“多谢常伯伯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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