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爷爷讪讪一笑,他自己皮糙肉厚的,不管是洗脸还是泡脚,都是用刚烧开不久的热水,一时忘记了孙女皮肤细嫩,经不起这热水的烫。
周爷爷也懒得再去提凉水混合,进屋后和孙女聊了一会儿,等水温不那么烫后,才准备给孙女洗脸洗脚。
*********
月明星稀,云影重重。黑夜里,一阵萧瑟寒冷的秋风吹拂过,吹得院子里依然青翠郁郁的树叶哗哗作响。
伴随着枝叶簌簌声,一道嗷嗷叫的痛呼声也乍然响起。
“嗷……”周廷武扭曲着一张俊脸,抬起手揉着刚刚差点被掰断的胳膊。
他谴责的目光看向自家的老父亲:“阿爸你也太残忍了吧,我的手都险些折了。”
“谁叫你小子,敢不自量力的吓唬你老子我。”周定安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眼神轻蔑地扫了儿子一眼。
周廷武哼了一声,俊朗的面庞上依旧是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他只不过看到阿爸一直杵在门外,偷听爷爷和妹妹的对话,心血来潮想吓阿爸一跳。
正好他哥给他出了个损主意,没想到效果太大,他阿爸直接把他当作仇敌,恶狠狠抡起他的手臂就来了个180度的旋转。
不过……
周廷武低垂着头,在心里嘿嘿暗笑:没想到阿爸真的那么怕老鼠,他只不过团了一团黑纸扔在阿爸脚下,阿爸就被吓得当场跳了起来,浑身哆嗦了好几下。
要不是看到阿爸脸色苍白的有些不正常,周廷武也不会出现,不打自招。
“没事吧?”周定安一脸关切地问道,他瞅着儿子痛苦的面色,这时也有些难得的慈父之心了。
“没事。”周廷武龇着牙,咧咧嘴装着一副轻松的模样:“对了阿爸,你刚刚是在偷窥啥?”
周定安一巴掌拍到儿子的脑袋瓜上:“啥偷窥啊,你阿爸只不过有点不放心你妹妹而已。”
“她不会又哭了吧?”周廷武歪斜着身体,伸长脖子朝屋内探了探。
“哭啥哭,你妹妹又不是爱哭的娃娃。”周定安没好气道。
周廷武满脸无语,人人都知道他妹妹是个小哭包吧!
被亲哥哥污蔑是个小哭包的昕茉,此时正欢快地把小脚丫放进脚桶里,白嫩嫩的十根脚指头在温水里调皮地踢着水玩。
她自得其乐地一会儿抬起胖乎乎的脚,把水泼洒到半空中,一会儿两只小脚丫用力地踩着桶里的水,使水珠溅到外面。
“你看你,把水泼得满地板都是,连自己脸上都有了,脏不脏啊?”周爷爷拿起毛巾给孙女擦了擦,溅到她脸上的洗脚水。
“哈哈……”周昕茉笑得乐不可支,泡在桶里的脚指头仍旧不亦乐乎地玩着水。
倏然,昕茉猛不丁的一个用劲,脚桶里的水霍地洒了一大泼出来,弄湿了昕茉的裤子。
周爷爷见状,脸色遽然沉了下来:“坐好,不要动了。”
爷爷突地对她那么大声,昕茉顿时有些怯怯,她在刹那间沉默了下来,眼神怕怕地不敢再瞧着爷爷。
周爷爷看着孙女在转眼间就变得蔫哒哒的脸蛋,深深喟叹了声,语气和蔼地说道:“茉茉,你乖乖泡脚的话,爷爷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好耶,我要听故事。”昕茉怏怏不悦的眉眼瞬间活泛,她眨了眨亮闪闪的眼眸:“爷爷你快点讲。”
对上孙女兴致勃勃的眼神,周爷爷眸光微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有一个男娃子,他和你一样也是8岁的年龄。”
周爷爷才开场一句,就冷不防停了下来。
“爷爷然后呢?”昕茉目光炯炯地望向爷爷,扬声催促着爷爷继续讲。
“那个男娃子啊,不如茉茉聪明,也不如茉茉懂事。”周爷爷声音里隐含着哽咽,他接着说道:“这个男娃子最不爱去上学,每天去学堂前,总是要被他阿娘用竹箠揍一顿,他才拖拖拉拉地走去学堂,所以老是迟到,于是他的同学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迟到大王’。他啊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很高兴自己被称为大王。”
“他这个大王是差劲的大王,不是厉害的大王。”昕茉嗓音脆亮地插了一句。
闻言,周爷爷严肃的面庞突兀地露出一丝浅笑:“茉茉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差劲的男娃子。”
周爷爷说着说着,身子微微俯下,伸手扒拉了下脚桶里的水,声音温蔼道:“水都凉了,不泡了,爷爷给你擦干脚,你去床上坐着,爷爷再继续给你讲。”
“嗯嗯。”昕茉乖顺地抬起小脚丫。
周爷爷给孙女擦完脚后,又抱着她将她放进被窝里。
“爷爷,那以后那个男娃子会变好吗?”昕茉很好奇这个跟她岁数一样大的男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在讲她认识的男同学,可是她们班上的男生没有一个是“迟到大王”啊。
“他啊……永远都是那样了,不会变得再好、也不会变得再坏。”周爷爷说话的神情莫名很感伤。
昕茉一脸懵懵地眨了眨双眼,她嘟嘟囔囔重复了一次爷爷刚刚说的话,还是有点搞不明白爷爷这话是啥意思。
第34章 桃花鱼
那年也是和现在一样, 快到中秋的时节,准确来说就在多年前的昨日。
当时,周爷爷的小儿子周定宽, 和他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河边浅滩玩耍。
四个8、9岁的小男孩精力十足,他们热情高涨地进行了一场比赛——谁能捕捞到最多的河蚬、鱼虾、河蚌、山坑螺等,谁就是抓鱼大王。
周定宽迫切需要这个美称, 来代替他成名已久的“迟到大王”。
比赛中途,周定宽眼见小伙伴们都比他捞得多,他有些急躁地往河流深处踏去, 不出周定宽所料,这里的鱼虾更多。恰好此时游过一群花纹是红蓝相间的鱼群, 游动时宛若盛开的桃花。
“定宽,不要再往前走了!”有小伙伴看见周定宽的半个身子都陷在河流里,连忙呼唤他回来。
周定宽正心痒痒地想抓住一条桃花鱼, 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炫耀呢。
他嘴里应道:“好, 我这就回来。”但身体却继续跟着鱼群,悄悄潜伏在后面, 双手做捧水姿势, 时刻准备着徒手抓鱼。
桃花鱼群畅快地游了一会儿, 突然速度渐渐落了下来,像是在河中信步般, 悠然自得地相互贴贴。周定宽趁着这机会, 猛地一头扎进河里, 敏捷的两只手火速摸索着,一下子给他摸到两条鱼。
“哗啦”一声, 他从河流中探出脑袋,然后高高地举起紧掐着桃花鱼的双手, 得意地显摆道:“你们看,我抓到鱼啦,还是两只。”
然而,小伙伴们欣羡的惊呼声刚叫喊了没一会儿,转瞬间,他们喉咙里就发出了一阵惊骇的尖叫声:“定宽、定宽……”
周定宽猝然间在湍急的河流中摔倒,他立刻扔掉手里的桃花鱼,不断扑腾挣扎着,好不容易他的脑袋出了水面,但周围形成的激荡漩涡又将他拽入水中。
三个小伙伴急慌慌地朝那处危险的地方游去,他们此时只想着拯救起周定宽,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们也有可能陷于危险中。
小伙伴们手拉着手,他们并没有冒冒然冲过去,而是三人合力组成“人链”,缓缓游到周定宽身边。
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三个小伙伴顺利地抓住了周定宽的手,接着三人奋力将他慢慢地拖回了河滩上。
“定宽,快醒醒。”小伙伴拍打着已经昏迷的周定宽,焦灼地呼喊道。
“他应该是呛水了,你们俩快扶起他,我从背后抱住他,让他把水吐出来。”其中一个小伙伴冷静地说道。
几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扶起死沉死沉的周定宽,圈着他腰的小伙伴使劲抱起他蹦跳了几下。
“咳咳……”周定宽缓缓睁开涣散的黑眼睛,咳嗽个不停。
小伙伴们瞅着定宽俨如纸张一样白的脸蛋,对上他一双空洞洞的眼眸,都不由心生恐惧。
“定宽是你吗?”小伙伴害怕眼前的定宽已经被河里的鬼怪给附身了,现在这个周定宽不是周定宽。
其中一个小伙伴灵机一动,问道:“我们昨天去你家偷吃了啥?”
周定宽的身体晃晃悠悠的,旁边的小伙伴连忙搀扶住他,又拍了拍他的额头,高声叱喝道:“你个水鬼快点离开,不然我们就找道士用筷子夹死你。”
“我……吃了……”周定安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嘴里一字一字地吐出话语:“我们偷吃了芋艿球、五香卷、芝麻糖……”
“没错,没错了,他是周定宽,他没有变成河童。”小伙伴欢呼雀跃地举起双手,然后簇拥着周定宽先回到他家,几人走之前,也没忘记拎上他们之前捕捞的河蚬、山坑螺等。
*********
今日晨起,秦旻珠打心底里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慌,仿佛今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一大早她醒来,先去提水,但当她把水桶从井里拽上来时,莫名其妙打翻了两次水桶,秦旻珠只好忍着烦躁,又重新捞水,过了许久,才装满半缸的井水。
中午做饭的时候,她不小心摔破一个瓷碗,手指头也不小心被割破、流了血。总之一个白天还没过去,就发生了好几件令人不安的小事情。
此时周家大宅的一处小佛堂里,秦旻珠正恭恭敬敬地跪在菩萨前,虔诚地念诵着佛经,真切地祈祷着慈悲为怀的菩萨能够保佑他们一家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秦旻珠只以为是远在战场上的丈夫,有可能受了伤、再或者……有可能牺牲了……
即使已经做好当寡妇的准备,秦旻珠还是不免感到一阵剐心般的痛苦和悲凄。
这时一声声响亮而略带忐忑的孩音传见佛堂里,急切的呼唤声越来越近,秦旻珠听出了是她小儿子同窗的声音。
“秦婶婶……秦婶婶……”
秦旻珠忙不迭地走出佛堂,就见到四个浑身湿漉漉的小男孩。
“啊呀,你们这是掉河里去了?”秦旻珠脸色铁青,怒气冲冲质问道。
小伙伴们都不敢说出周定宽差点溺水的事,听到秦婶婶这么问,三人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最稳重的一个男孩应道:“我们就这样手搭着肩,在河边走着走着,就一起摔倒在河边了。”
闻言,秦旻珠不由紧紧蹙起眉心,横眉瞪眼地打量了一会面前几个狼狈不堪的男孩子,她重重地呼出几口郁闷之气后,才急吼吼地催着几人快进屋。
“你们几个快把湿衣服脱掉,我去给你们烧水洗澡。”秦旻珠匆匆撂下一句,就往厨房里赶。
此时秦旻珠并没有觉察到四个男孩子中,她的小儿子周定宽捂着嘴巴咳嗽了好几次,且他的脸色亦是最苍白的。
秦旻珠奔到灶台,火急火燎地烧了一锅热水,好在家里还有两个竹编壳黄铜暖水壶。秦旻珠通通倒进浴桶里,赶小猪似的把四个男孩子赶到木桶里快速刷洗了下。她又开始煮红糖姜水,逼着每人喝一大碗进去。
到了夜晚,三个小伙伴都各回各家了。镇上的家里仍旧只有秦旻珠和周定宽母子俩,秦旻珠的大女儿和大的两个儿子,都在榕州城里念中学,学校是完全封闭模式,有严格的住宿制度,三个孩子很久才能回一趟家。
周定宽平静地躺在他的小床上,没有再咳嗽,连睡着的呼吸声都很浅。
秦旻珠和小儿子一个房间,她睡在比较宽敞的架子床上,往常这个时候,她和小儿子一样,早已进入到香甜的梦乡里。
可今晚秦旻珠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胸口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堵着,满心的惴惴不安。
“唉……”秦旻珠长叹一声,下了床悄无声息地走到儿子的床边,小儿子睡相并不好,一晚上总要踢好几次棉被。
秦旻珠在睡前都会先将小儿子盖的棉被角塞到床缝里,这样小儿子不容易翻开被子,避免着凉。
昏暗的烛光中,秦旻珠伸出手细细掖了掖儿子的棉被,然而她的手指骤然被一个东西给烫到。
秦旻珠惊呼了声,诧异地又摸了摸,这下她立马明白烫到人的东西,原来就是她小儿子的脸蛋。
“宽儿,快醒醒。”秦旻珠满脸慌张地推了推小儿子。
周定宽稚嫩的圆脸已被高温烧得红通通一片,他迷迷糊糊地被阿娘唤醒,只觉得自己仍然在冰冷的水里,他口里不断念叨着:“阿娘好冷啊,我好冷啊。”
秦旻珠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儿子,心神都快要崩溃了,但她紧咬住牙齿,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她急忙忙跑到隔壁,边重重敲着陈家大门,边大声呼喊道:“陈大婶、陈大叔,着火了着火了,你们快出来。”
这年头,乡镇里基本不见青壮年的身影,陈大叔也已是近60岁的年纪,他和陈大婶两人睡得并不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着火了”,两人连外衣都没套,当即跑了出来。
秦旻珠见到两人出来,立刻道歉:“对不起陈大婶、陈大叔,不是着火了。”她顿了下,又迅速说道:“是我儿子发高热了,整个人烧得很厉害。”
两老一听不是着火,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是隔壁宽小子发烧了,陈大叔连忙问道:“家里有备啥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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