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旻珠苦着脸摇了摇头。
“走,我们去何郎中家。”话落,陈大叔就一马当先地跑进周家,把周定宽背起来。
秦旻珠拿着煤油灯在前面开路,三人步伐都很快,在浓稠寂静的夜色中,匆匆赶到了何郎中家。
何郎中习以为常地被叫醒,他一看周定宽浑身畏寒打颤的模样,即刻诊治出这孩子是伤寒了。
何郎中废话不多说,他当即取了一瓶烧酒,喷在周定宽的胸口,然后用手掌心轻轻按揉周定宽的心口周围。
他边按揉,边吩咐老妻:“你去用温水化半碗益元散,给宽小子灌下。”
紧接着,何郎中握住周定宽的右手腕,在孩子的前臂内侧接连推了49下,这样能够快速清除孩子肺里面的浊气。
片刻后,周定宽真的退烧了,不过他整个人仍旧蔫巴巴地躺在阿娘的怀里,嘴里嘟哝着:“好冷好冷。”
秦旻珠拿出绒毯紧紧裹在儿子身上,轻柔哄着儿子:“没事了,不冷了,娘抱着你呢。”
何郎中妻子端来煎制好的含有柴胡、紫苏、葛根等的药汤,一勺一勺地喂着宽小子服下。
虽然宽小子的脸色已转为红润,但何郎中依旧皱着眉头,他刚刚细细给宽小子诊了脉搏,宽小子的肺部仍堵着一团气,如若不能快速疏解,宽小子还是会反复地发高烧。
何郎中沉吟良久,倏然肃声道:“周家的,等天亮你就把宽小子送去西式医院,他的身体还得用洋人的方法检查一遍。”
秦旻珠悚然一凛,漆黑剔透的眼直愣愣地望向何郎中,嘴唇嗫嚅了会儿,才发出闷闷的声音:“只能去城里的医院了,是吗?”
“嗯。”何郎中沉重地点了点头。
秦旻珠低垂着头,一手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脸庞,恳求道:“陈大叔要麻烦您了,可以用驴车送我们去城里医院吗?”
“怎么不可以。”陈大婶兴冲冲地应道,随即她就催着陈大叔先回家把驴车拉来。
还未至黎明,静谧的赤希镇路口就响起一阵“啊呃……啊呃”的驴叫声。
赤希镇是离榕州城最近的一座小镇,但毛驴拉车的速度就比人走路的速度稍稍快一点,等他们进了榕州城后,天色已然破晓。
温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还能听到喜鹊在天蓝色的半空中飞过,发出欢畅的啼鸣声。
第35章 难置信
驴车哒哒地迈进了榕州城里, 陈大叔挥着鞭子边赶驴,边扬声问道:“秦侄女,绕过这条街就能到教会医院, 不过这家医院收费贼贵。新开的市立医院倒是不错,就是还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
秦旻珠满脸憔悴,她担忧地望了望窝在她怀里时不时瑟缩的儿子, 打起精神应道:“陈大叔,就去教会医院吧。”
医院施诊室门外,秦旻珠抱着小儿子等候了许久, 才终于等来护士唤她进去的声音。
“黄大夫……您好。”秦旻珠有些局促地抱着小儿子坐到方凳上。
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大夫面上一点表情都无,声音平板道:“报下患者的姓名和年龄。”
秦旻珠说完了儿子的名字和年龄后, 黄大夫就拿出了一个听诊器贴在周定宽的胸膛听杂音。
没过一会,黄大夫轻描淡写地得出结论:“你儿子的肺部被细菌感染了,是肺炎。”
细菌、肺炎……对于秦旻珠来说都是很陌生的词语, 她听不懂儿子的病到底严不严重, 但黄大夫淡然的语气好似肺炎只是小病。
然而即使她面前的黄大夫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秦旻珠依旧心头沉沉乱跳, 忐忑不已。
静默了会, 秦旻珠非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怯怯地问道:“那黄大夫,这肺炎……要怎么治?”
“很简单, 打一针就行。”黄大夫云淡风轻地答了一句, 像是在回答“肚子饿了, 吃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寻常问题。
秦旻珠听了,心情仍不轻松, 她面带犹疑道:“黄大夫,是要把药水用针打到我儿子身体里是吗?打的是什么药啊?”
旁边的护士撇了撇嘴, 一双俏生生的细眼斜睨了秦旻珠一眼:“给你儿子注射的可是外国进口的盘尼西林,治疗肺炎最有效了。外面一堆医院都搞不到这药呢,也是你们走运,前两天刚好进了十多盒。”
说着,护士挥了挥手背,作出赶客的姿势:“你先去缴费,不要在这里磨磨蹭蹭,耽误了你儿子治疗,有你后悔的。”
秦旻珠下意识地拧眉:“缴完费,才能注射是吗?”
护士以为这乡下来的妇女是舍不得拿出钱来,她鄙夷地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是你儿子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秦旻珠忙急巴巴道:“哎……护士,我这就去缴费。”
接下来,秦旻珠如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医院里绕了好几圈,才总算把费用给缴纳好。
再回到施诊室时已经是40分钟之后的事情,黄大夫和那位小护士皆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患者趴到床上去。”黄大夫的声音冷冰冰的,丝毫无一丝感情。
陈大叔帮忙把周定宽抱到床上去,又听到黄大夫冷冷道:“拿绳子把患者的双手绑上。”
闻言,护士依令照做,麻利地掏出绳子把周定宽的双手和床头的杆子绑在了一起。
秦旻珠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俨如弱小的牲口一样,被黄大夫和护士强硬地压在床上,那尖锐的针头粗暴地刺入小儿子的臀部。
原本晕晕乎乎的周定宽,在骤然感受到一股剧烈疼痛后,他开始使劲扭动挣扎,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被好几只手给牢牢制住,最后无可奈何的他,只能发出痛苦无助的大哭声。
“哇呜呜……好疼啊……阿娘我好疼啊。”周定宽张着嘴哭嚎地越来越大声,滚烫的泪水不断从他眼眶里洒落出来。
秦旻珠只能两眼悲哀地看着儿子遭受如此“苦刑”,这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无比。
又过了一分钟后,母子俩终于听到了宛若天籁般的声音:“好了,打完了。”
秦旻珠立刻扑到床边,把儿子搂在怀里,柔声安抚道:“乖啊,打完你就不再生病了,阿娘回去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荔枝肉和醉排骨。”
周定宽乌溜溜的眼睛里还蕴有两汪晶莹的泪水,此时听到阿娘的话,他破涕为笑,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但护士清脆娇俏的声音立马打碎了母子俩的笑意:“盘尼西林只能在人体内维持效果三个小时,过了三小时后还要再注射一次,至少要注射四次。”
“啊??”秦旻珠和周定宽同时瞪大了眼眸,一脸的难以置信。
护士乜斜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的微笑很是不屑:“你们快跟我去病房,别在这待着了。”
秦旻珠瞧着护士姑娘难看的脸色,也不敢再多嘴问几句,只能顺从地带着儿子跟随护士去了楼上的病房。
“你们数着时间啊,过三个小时后直接到施诊室,注射第二次。”护士抛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里的病房并不宽敞,只有两张床位,秦旻珠小心地扶着儿子躺到床上。
“嗷……”周定宽的屁股刚一沾床,他就痛苦地嚎了一声。
秦旻珠轻轻叹了声,旋而说道:“那你趴着,趴着。”
等安顿好儿子后,秦旻珠才有时间和陈大叔道谢,她微微躬腰:“真是麻烦陈大叔了,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帮个小忙而已,不必客气。”陈大叔咧嘴笑道,随即伸出双手虚扶起秦旻珠。
秦旻珠思忖着:小儿子还要注射那个盘尼西林三次,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陈大叔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登门拜谢。”秦旻珠话还没说完,就见陈大叔摇了摇头。
“我回家也没啥事,在医院里还能给你搭把手,再说你们母子俩回去还要坐我的驴车呢。”陈大叔顶着一副憨厚老实的面孔,眉眼间是一片温和,说的话亦是如外表那样真心实意。
秦旻珠踌躇了下,见陈大叔脸上丝毫无为难之色,她便不再叫陈大叔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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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近中秋佳节,但这日的天气极好,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里,使灰暗冰凉的房间内染上了一缕和煦的暖意。
然而这一切美好,在周定宽急促的呼吸声中戛然而止。
秦旻珠悬着的心立刻又被提起,她面色焦灼地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犹如离开水里的鱼。
“宽儿宽儿,怎么了?”秦旻珠不停地按揉着儿子的胸口。
“呼呼……”周定宽剧烈地喘息了两下,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才稍稍平静下来。
陈大叔连忙道:“我去叫大夫过来看看。”
“咳咳……不用了,我刚刚就是一时喘不过气。”周定宽如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他生怕那个脸黑黑的黄大夫过来,又给他打上一针。
陈大叔听宽小子这么说,也没说再去找大夫。
他环视了一下病房,满脸无语道:“这病房里,咋除了床和桌子啥都没有。”
“秦侄女,我去瞧瞧哪里有热水,顺便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秦旻珠忙掏出几张钱塞到陈大叔手上:“麻烦您费心费力了。”
陈大叔也不跟秦侄女推让来推让去,干脆地接过纸币就走出病房。
周定宽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陈爷爷的背影消失了,他才低声和秦旻珠撒娇道:“阿娘,我大腿那里好痒啊,你快给我挠挠。”
秦旻珠一听,顿时有些慌,即使小儿子现在没再发高烧,挺活泼朝气的。但她心里头总是感觉沉甸甸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定宽一点都不害羞地扒拉掉自己的裤子,指了指屁股和大腿:“越来越痒了。”
秦旻珠定睛一瞧,就被吓住了,小儿子白嫩的屁股和大腿上居然冒出了一团团淡红色的红斑。
周定宽扭着脑袋也看到了自己大腿上一片恐怖的红,他登时嗷嗷叫道:“阿娘我咋了?是不是那个针有毒啊?我这是中毒了。”
“没事,不怕啊。”秦旻珠强装镇定地宽慰着儿子,她有见过别人身上起这个鬼风疙瘩,泡几次药浴就能好了。
但他们现在在医院里也泡不了药浴,秦旻珠想着:也许……大夫能有其它快速的治疗方法。
秦旻珠揉了下儿子的脑瓜,轻声细语道:“没事啊,阿娘去请大夫过来看看,你乖乖等一会儿。”
说完,秦旻珠就急匆匆地奔向了施诊室,只可惜恳求了半天,只有那位护士心不甘情不愿地肯过来病房看看。
“哎呀,不就是荨麻疹嘛,我去拿瓶炉甘石洗剂,你直接涂到他红肿的地方就行。”护士姑娘漫不经心地瞄了周定宽的大腿几眼。
然后护士对着秦旻珠噼里啪啦了一通,接着拿来炉甘石洗剂递给秦旻珠,也没交待有什么事项需要注意的,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还好秦旻珠认识字,她按照药瓶上面标注的用法,先给小儿子出红疹的地方清洁干净,然后找来棉签涂抹上炉甘石洗剂。
这炉甘石洗剂药效挺快,不过一会儿,周定宽就不再嚷嚷着这里痒那里痒了,他的小脑袋趴在枕头上,渐渐地睡着了。
然而天道无情,就在秦旻珠以为事情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时,之后的一切却是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小儿子的身体遽然不由自主地发生抽搐,苍白的脸蛋在顷刻间变得通红通红。
周定宽蓦地翻了个身,从胸腔里艰难地发出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他声音已然有些嘶哑,断断续续吐出话语:“阿……娘,我好……难受……啊。”
“宽儿、宽儿……”秦旻珠脸色霎白,如遭雷击,两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儿子,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残忍?这样对待她无辜稚嫩的孩子?
第36章 洋娃娃
悲痛的眼泪夺眶而出, 秦旻珠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救她的孩子。
“对对,我去叫黄大夫!”秦旻珠慌慌张张地自言自语道。
她脚步仓皇地跑去施诊室, 唤来了她寄予满心希望的黄大夫和其他大夫。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秦旻珠只能眼睁睁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儿子, 原本红润的嘴唇逐渐呈现青紫,不再呼出一点气息,他像根木头似的, 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秦旻珠瞪大的眼眸里满是茫然,她摇了摇头, 无助地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上面不是我的孩子,我孩子还好好的呢。”
没有人回应她的呐喊,寂寥的病房内唯有她在低低地呓语。
倏地, 秦旻珠呵呵笑了好几声, 在其他人无动于衷的目光里,秦旻珠俨如一个颓丧的疯女人般。
秦旻珠笑了许久, 突然身子无力地滑落到冰凉的地板上, 她傻愣愣地注视着儿子笑了笑, 边痴痴笑着边催着儿子起床:“宽儿快醒醒,不要在这里睡, 娘带你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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