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徊有些心虚。
乌谛也在回避黎述的眼神,变成小蛇盘在她脖子上。
李敬尧举起手用骄傲的语气说:“但是我们打赢了!”
确实打赢了,但是将这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失。
黎述倒没有生气,表达了肯定:“赢了就好。”
她情绪很稳定,可以轻松接受别人无法承受的崩溃,让人以为一切遭遇都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林徊,相比于这些身外之物,他能鼓起勇气克服心理障碍去战斗,就已经很好了。
大概是黎述的眼神含有太多鼓励,林徊感觉脸上一烫,不自觉挺了挺胸膛。
她把他们都推进院子,剩余的吞虫草感受到主人的回归,躁动起来,有一叶子的气想撒出去。
他们这两天都住在黎述那儿,那是唯一一个完整的房子。乌谛住在她的房间里,两个男生没有擅自打开另一间房门,就憋屈的睡在客厅。
“好在今年没有邀请教授过来。”黎述抱着胸,看着林徊已经很贤惠地把客厅收拾干净。
黎述打开客厅茶几下的机关,牛角挂饰的墙面翻转过去,出现一截向下步行的阶梯。
作为一个日常捡垃圾的独行客,黎述的地下室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庞大数量的晶核之外,还有数不清的生活用品,仔细找的话基本上什么都能找到。
她找了一套新的被褥上来,交到林徊手里,并且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这两天先住在这里。”
不要再睡客厅了。
黎述的客厅只有一个很窄的沙发,被切割刀、制造工具等团团包围。林徊腿长,还要和小孩平分睡觉的地方,她都想象不到他的腿有多憋屈。
安排好一切,黎述躺回自己的房间,放松地将身体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明。
醒来的时候,先是在床上摸了一下。
乌谛变成小女孩的样子躺在她身边,蜷缩着身体,紧闭双眼,比平日里看着还要乖巧。
她光着脚轻声走出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突然目光一沉。
林徊的背影从厨房里一闪而过。
他背对着黎述,正在厨房捣鼓着什么,左边摆着一本摊开的书。
一条细细的红带子系在林徊的腰上,勾勒出腰身美妙的弧线出来。白色上衣,袖子卷起一截,手虽然没使用多大的力气,仍然能看到淡淡的血管颜色。
黎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怎么起这么早。”
林徊早就察觉了黎述站在他身后:“今天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林徊是一个过分安静和内敛的社恐,往往从他的语言里获取不到有效的信息,只能透过他的眼睛,读取他自己都不明白情绪。
此时他眉眼有点疲惫,但有条不紊挨个放调料。
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总是竖起一身的刺,来掩饰自己的紧张,那双眼睛冷的让所有人发寒,一双扣动扳机的手,是杀敌的手。
在她面前,他又总是温和地垂着眼眸,显露出柔软的一面。
在这里,手可以铺床、浇花、做饭,贤惠的令人发指。
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哀愁的美人了。
黎述不动声色,伸手随意翻了几页瘫在旁边的菜谱。
“需要帮忙吗。”
林徊正在搅拌锅里的汤:“你把面团揉一下吧。”
黎述虽然知识面广,对菜谱的确知之甚少,现在林徊掌握家里的厨房大权。
洗了手,揉了几把面团,余光又看见林徊走了神。
“汤快溢出来了。”
林徊回过神立刻灭了火,肉汤的颜色看着很有食欲:“汤好了,你尝一下试试。”
黎述举起两只沾满面团的手,张开嘴巴。
林徊原本只打算给她盛一小碗,见状愣愣的把手里的汤勺递过去,送到她嘴边。
黎述含住汤勺,林徊的手便一抖,落了几滴在她衣服上。
“是,是我没拿稳。”林徊用手背擦去她衣领上的油渍,被黎述一把攥住手腕。
“你在紧张什么。”
林徊成了哑巴,抽回手腕。
黎述见他半天闷不出个响儿:“刚刚没尝出来,你自己试试。”
他闻声拿了个小碟,放了一点汤,搁在她面前。
黎述:“你是不是尝不出味道。”
她聪明的可怕。
林徊早尝不出太多味道了,在实验部一次次药剂打下去的时候,不过他现在学会看克重,只要严格按照菜谱上的重量来,怎么也不会错。
“能尝出一点。”起初苏醒时的那碗粥,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能回想起来甜甜的味道。
黎述心里有数了,将面前的一小碟一饮而尽。
“好喝。”
说话间已经天亮,他们俩吃完早饭,正要把外面的两处废墟整理一下。
“锅碗瓢盆,生活用品就不必了拿了,有一些手绘的图纸和书籍,先搬出来。”
“压坏了的书呢。”
“残卷也留着,我说不定记得。”
“有不方便看的东西吗。”
“你都能看。”
“还有尸体……”
“尸体你别碰,我等下集中处理。”
林徊应下,熟练地使用精神力搬动地上的残垣断壁,一动砖瓦,灰尘掸飞了。
他先去收拾被压住的书籍,黎述金瞳一闪,便可看清有多少尸体被压在地下,优先将他们处理了。
这不是基地的正规守卫军。
黎述蹲下来,无视已经变色冰冷的遗容,翻开衣领,食指挑开那人的外套,看到里面已经发臭的内衬。
实验部的人,而且……
她查看僵硬手臂,虽然已经变了形,照样能看见尸体手心上的茧。
都是写擅长远程进攻的精神力者,且每个都是。
如果要对付林徊,至少会配几个近战高手。除非他们要对付的人,本身就是个强大的近战者。
他们,不是冲着林徊来的。
黎述第一时间倒没想到为什么有人会冲着自己来,而且这些实验部的人发现林徊没有。
她数了数尸体,是十个人,刚好实验部手底下能派出的一个组。
就算他们看见了林徊的脸,也全都死在这里了。
一般出动任务都是由基地里的守卫军出马,实验部越过守卫军来此,应该没有被城主知道。
她倒是很好奇,自己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方笑。黎述还没来得及上门去对付她,她自己倒送上门了。
林徊一直背对着黎述,到了搬书的时候,收起精神力,徒手去抚平发皱的书页。一盒被压散了的木盒没有再修复的可能了,只得先把里面的东西扒拉出来。
翻到盒底,一张陈旧的老照片被卡在木盒的缝隙里。
照片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一般来说,只有基地里才能有条件拍摄相片。
林徊想起上次,黎述单枪匹马闯进基地救李敬尧,熟门熟路出来。
他小心翼翼抽出照片,避免有所损伤,等到全部取出后,顺手抹开上面的灰尘。
年幼的黎述,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白相错的笔挺制服,竖着高马尾,面容稚嫩,却有着不符年龄的稳重。
她侧着身子,似乎察觉到了偷拍者,眼角冷冷撇去一眼,叫人读出三分警告。
可能偷拍者被吓到了,手一抖,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秒钟偏了角度,整个照片的构图,是从黎述的后下方去定格的。
更显得人冷漠无情。
林徊看了很长时间,又把照片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准备和一叠旧物放在一起。
一只手越过他的臂弯,两指将照片夹在手里。
第17章
“拍的还不错。”
黎述翻过相片的反面,留有一个模糊的笔记,依稀能看见“纪念”两个字。
大概只看了一两秒,随手放在了那一堆旧物里。
林徊的照片被抽走,不做声站起来,原本捏着照片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红,然后藏在身后像是掩藏了什么情绪。
“只是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不值一提。”
林徊回过神,急急摇头:“不是,我从来不曾怀疑过……”
“我知道。”
只要黎述想,这双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情绪、祸福、吉凶、弱点、未来……
黎述在他把照片藏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情绪有波动,却没有被欺骗的愤怒。
他在难过,和早上一样。
“我曾经在你的意识海里看见过你的过去。”黎述抓住他的手,“礼尚往来。”
林徊下意识拒绝,可是黎述已经将额头贴在他的头上。
属于黎述的精神力像漩涡一样,抓住林徊的意识,沉没黑暗的深渊。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穿着制服的年幼黎述,站着陌生的中年男人身后,嘴巴一张一合。
说的是“城主”。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中年男人的背影慢慢消散一个门后,那扇石门紧紧闭合,最后成为一块墓碑。
黎述一身黑衣,将一朵白花放在他的墓前。
林徊沉浸在这一秒钟,随后发起激烈的反抗——这是不对的。
上次黎述是情急之下稳定他的精神力才出此下策,而他没有任何理由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去窥探他的记忆。
他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
人的意识是很脆弱的,很少有人会允许别人进去自己的意识海。正因如此,他的反抗才不敢激烈,怕从内部伤到黎述。
几厢拉扯之下,他在逐渐退出意识海中的过程中,被一些零散的碎片划过。
在高耸的雪峰之上,有一个全身裹着黑布的女人。
林徊从这片记忆中擦身而过,那个女人便看了他一眼,甚至冷声开口:“你是谁。”
对于过于深刻的记忆,意识海的主人如果时常想起一个人,在心里有着关于她完整深刻的印象,在自己的精神领域内,她就会像活过来一样。
林徊在黎述的身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想必她很重要。
“对不起,无意冒犯。”
她是这个碎片的主人,林徊才是外来之人,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个女人慢慢掀开兜帽,露出和乌谛有六分相像的脸,但她的脸上有几道破坏美感的刀疤。
“无意?”
“所有人无意都是有意。”
“你也是为了我的心脏来的吗。”
她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下一秒就已经到了林徊的面前,用那双阴郁的眼睛看着他。
林徊看见她的瞳孔从外围开始泛起金色,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
这是黎述的朋友。
林徊忍耐着:“我现在离开。”
那个女人低低笑起来,声音回荡在雪峰之上。
“你们都说要来,最后又要走。”
“怎么……我这颗心脏,不要了吗。”
她的声音愈发癫狂,飘舞的雪花停滞在空中。一只手从林徊身边打开女人的胳膊,手搭在林徊的肩膀上。
“怎么到这里来了。”黎述的意识体站着他面前。
“对不起。”
“……这有什么要道歉的。”黎述被逗笑了,抓住他的手带他出去。
天旋地转,雪峰成废墟。
等意识全部回归的时候,他们正相拥在一起,双双躺在残垣断壁中心的一出塌陷的地方。
林徊冷静下来,还是接着没说完的话:“我知道你不是基地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
“是我该道歉。”黎述道,“唯独不想让你误会,抱歉,没受什么伤吧。”
入侵意识海的一方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林徊从来不会利用优势,生怕自己伤到黎述,在她的意识海里格外被动。
林徊只是身体素质损坏程度高,精神力强度不可小觑。但是在黎述关心的询问下,他闭上眼睛感受整个精神内海的力量:“我没有受伤。”
他遇到的女人看上去很不好惹,但是在发生冲突之前,黎述及时把他带出来了。
“她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她是我记忆力的人,说到底是我的精神力构成,怎么会对我造成伤害。”
“痛苦也是伤害。”
那个女人充满戾气,应该是一段重要又不太开心的回忆。她的存在无法对黎述造成任何伤害,却能在记忆里留下悲伤和痛苦,时时刻刻提醒伤痕的存在。
换句话说,你难过吗。
黎述和林徊贴的很近,他还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只优先关注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不是痛苦。”
黎述的思绪陷入过往雪山的寒风。
“真要形容的话,是一种遗憾吧……”
林徊没有遗憾,只有痛苦和仇恨。
黎述把发愣的林徊扶起来,顺手自然而然帮他拍打他裤子上的灰:“东西搬进去吧,放在地下室安全一点。”
他闻言去抱地上的旧物,又站在原地。
“唯独不想,让我误会吗。”
他回头,黎述的表情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也许,往常她看林徊时,便是早就是不同的。
外面有人踩着破碎的砖瓦走进来的声音,两颗小孩的脑袋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一块倒塌的屋顶上。
李敬尧:“需要我们帮忙吗?”
乌谛附和点头。
黎述摆摆手,指着另一处房子的废墟:“乌谛,自己的家自己收拾一下,需要帮忙的时候叫我。”
乌谛会意,从上面趴下来,过一会儿又爬上来,把李敬尧拽下去。
把需要留下的东西都翻出来,剩下来的废墟,就可以找何安明的车队过来直接都推走,没有其他的需要收拾。
前提是实验部的人不会再来。
再来人的话,也不会再打半个月,黎述能让他们来了,就马上留在这里。
林徊把东西搬去地下室,蹲在剩下的吞虫草旁,伸手摸了一下叶子。
它们伸出一只小小的藤蔓缠在他手上,轻轻拍打他的手腕。
“对不起。”
林徊小声道。
第18章
他们又来了。
奇异的火苗迅速入侵植物的根部,吞虫草的痛苦从根须传递到花叶,挣扎着群魔乱舞,在火光中流下狂乱的倒影。
黎述坐在沙发上第一时间回头看林徊,他拉起帽子,能遮住大半张脸。
林徊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但他已经习惯在外人面前遮盖住自己。有目的性的眼神落在他的皮肤上,会让他有恶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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