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一道推力,还未等感受,身体已然悬空,半颗心浮在空中,又随着身体落下来。
往上看去,连夜被搬来的枇杷树伤了不少枝干,花骨朵挂不住枝,纷纷飞舞起来,绕着莹白色天空,沾在随风散落的乌黑发丝上。
秋千越荡越高,背后的双手始终宽大有力,托着她去更高的蔚蓝天空,发丝划过风声,眼前晃过道道白光,王见秋突然说:“你一天一夜没洗澡了。”
背后的推力陡然顿住,她抓住摇晃的绳索稳住身体,头顶的声音假得仿佛糊上了胶水:“王见秋,你的秋千限定时间结束。”
第23章
*
酒店中, 龟毛的祝风休洗了快一个小时的澡,而王见秋早已洗漱结束, 擦干头发伏在窗前,平静缄默的眼睛没有焦点,只望着外面,仰着脸吹风。
祝风休换了身西装出来,短发凌乱,浑身冒着湿气,喊她:“走吧,回去上课了。”
“等会,”王见秋从窗边椅子跳下来, 踩着瓷砖道, “我还有东西没拿。”
发黄的衣裤超市送的布袋碎屏的手机, 他想不到王王见秋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拿,“你还有破烂要拿?”
王见秋道:“大概是有的。”
她带着祝风休往更边缘更狭小的地段走去, 小路弯曲, 踏下昏暗又长的台阶,停到一处车库面前。
暗青色的卷帘门铁皮早已掉漆生锈,比脸还大的锁下还栓着拳头大的锁,王见秋蹲下去, 掏出钥匙,一层层解锁, 拉着卷帘门一角掀起来, 停在十厘米的距离,又从里面掏出一个长链条锁, 继续解锁。
祝风休:“?”他微蹙眉,“里面放了什么宝藏?”
王见秋头也没抬, 回他:“嗯。”
终于解开了所有的锁,王见秋用力往上抬,祝风休往前俯身,接过门帘,往上掀开,露出里面十平米左右的空间。
车库无窗,灰尘飞扬,祝风休拉着王见秋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挥开灰尘,里面一张小小的行军床露出来,他英挺的眉峰微拢:“你睡这里?”
灰尘散去,露出里面繁而不乱的空间,一个小小行军床紧贴铁皮墙垣,床边有个红色大盆,一个桶和一个小盆,小盆里装着洗漱用品。用帘子隔开的地方有煤气罐和小锅子,靠近卷帘门的地方有张桌子,桌上整齐堆满了书。
车库外面有个延长过来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王见秋顺手拧紧水龙头,抬腿走进去,声音平淡:“我住这里。”
祝风休站在门口,眼看着少女的背影被吞没,走入更里面,翻出一个箱子,她蹲在箱子面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心尖微抽,祝风休缓缓踏入车库,环视一圈,站在书桌前看她的课本。
书本撕裂痕迹明显,他伸手取过其中一本,更能看清胶水修补痕迹和卷边的胶带。
翻开首页,只一眼就觉得阴暗暴虐滋生,最先映入眼中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满页的咒骂。
“王见秋”三个字被没入一层又一层的黑红符号下。
再翻开,工整笔记旁边充斥着血一样的的鬼画符、恶毒的辱骂像巫师的诅咒般粘在上面。
“没妈的孤儿”“爸爸是毒鬼,妈妈是j女”“丑鬼”“孤儿去死”“野种”......
小学课本、初中课本、高中课本......越小时的课本越多不堪入目的咒骂。祝风休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桌前,一本本翻着,呼吸都隐没在昏暗阴影中,唯有手背上的青筋逐渐凸起,几乎爆出血来。
那边传来叮当声音,祝风休合上课本,捏着一角,指尖用力到泛白。他回神,瞥见少女取出一个瓦罐瓶子,他问:“那是什么?”
王见秋蹲在里面,白净面容隐入暗色,只有一双眼亮得惊人,她答:“奶奶的骨灰。”
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夜,奶奶的骨灰都在身边陪着她。
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安心。
举目四望,眼尾瞄到个大的熊玩偶,祝风休问她:“喜欢玩偶?”
“不是,”王见秋摇头,说道,“那是一个玩偶服。”
“你留着玩偶服做什么?”
“冬天睡在里面很暖和。”
镜片泛着微光,祝风休眼眸沉沉,问她:“你冬天睡在玩偶服里?”
蹲在木箱前的少女淡淡点头:“嗯。”
“在这里怎么洗澡?”
王见秋示意那边的红色大木盆:“在那里面洗。”
“冬天也是?”
“冬天也是。”
说话的少女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件小事。
不知不觉中,祝风休唇角又挂着一种莫名的笑,瘆人又可怕,金丝边眼镜反射微光,掩盖漆黑眼眸:“这里面还有要带走的东西吗?”
王见秋摇头:“没有了。”
祝风休偏头,微微一笑:“那就把这里烧掉吧。”
王见秋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祝风休唇角笑意加深,“煤气罐里有气?”
下一秒他就要像邪恶大反派那样扔出打火机,轰的一声烧掉这里。
即使这里是独立的铁皮车库,可也不能这样做,王见秋乌黑沉静的眸子盯着他:“违法,而且旁边有人住。”
“喔,”祝风休把她从地上抓起来,“那就搬去没人的地方。”
王见秋抱着骨灰坛,不等有挣扎的动作,就被他半提着踉跄往外走,箍在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她问:“为什么?”
她仰头,只能看见祝风休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的轮廓极其优越,骨相皮相俱佳,此时喉结滑动,发出低沉嗓音:“里里外外上了三层锁,不是很害怕吗?”
两耳边划过风声,王见秋始终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从阴暗车库到外面,眼睛接触到突如其来的骤亮,模糊了他的轮廓,她只是认真看着他,道:“门外有怪物。”
视野里那张薄白的唇上扬,轻笑:“哥哥帮你烧掉怪物。”
车库主人拿了钱,开心地挥挥手。大卡车轰隆隆开来,大铲车铲着那些废品上车,一路开到荒田之中。
泥土隔开真空地带,在地带中间,车库里的书本纸盒子书桌堆成小山,从上浇下汽油,祝风休扔过打火机,只一瞬间,火焰俶忽蔓延,青的焰、红的火,熊熊燃烧起来。
站在田埂上的少女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灼热炙热的火焰,烘烤冷冷的身躯。
黑红绿蓝色的咒骂和恶意的线条骤然被火焰吞没,白色的纸张变成铅灰色,被大风一刮,如尘埃般、一寸寸泯灭,散在了山野之中,飘往不知名的远方。
身体乃至骨骼,响起一道道咔嚓声,像枷锁断裂,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毁了禁锢,更深更深的呼唤在心底争鸣,新生的血液在身体中奔流低语。
一贯冰冷无神的眼里跳跃着火光,她扭头看祝风休:“你真的不需要去看看脑子吗?或者神经科?”
她看见祝风休笑得温柔又肆意,也看见那双眼睛里映着的少女也在笑,唇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24章
京市, 风铃小院中。
那个古朴的装着奶奶的小盒子,就放在王见秋的房间里, 她找了个可以晒太阳的地方,让奶奶住下。
风吹纱帘,像是在回应驻足在窗边的少女。
*
王见秋走入厨房,端着炒锅,左手颠锅,右手翻炒,酸味浓郁。
才起床的祝风休整理妥当,没了那种大反派的疯味,西装笔挺, 面容英俊, 又是一副人模人样的好总裁了。
他站在厨房外, 问:“今天你做菜?”
“嗯,”王见秋端出一碟醋熘豆芽, “刚发出来的绿豆芽。”
又白又胖又脆嫩, 散发着浓郁的酸味,祝风休镜片后的眉梢微微一挑,又轻轻放下来。
何姨笑盈盈端出其它早餐,粥点包子配小菜, 是绝对符合中国胃的一顿早点。
她看到两孩子和好如初,又坐在餐桌上吃饭, 高兴得不行:“小秋起这么早, 就为了做道醋熘豆芽给哥哥。”
“没,”王见秋舀着粥喝下, 反驳道,“随便炒一炒。”
祝风休夹了个小笼包, 再吃一口豆芽,觉得里面的醋酸味没了,只剩下甜滋滋的蔬菜香,很赏脸道:“好吃。”
一个不留神,他把所有的豆芽都吃了下去。
王见秋说:“这是我最拿手的菜。”
豆芽最便宜,最容易发芽,也最好种,她可以把豆芽炒出很多种花样。
她眼底有些不一样的亮光,祝风休只默默看着她,笑道:“秋秋儿真厉害。”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见秋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碗粥,把嘴巴一擦,不去看那张笑得特别坏的狐狸脸,搁下碗,拿着书包:“去上课了。”
“好的。”祝风休从容应答,迈着长腿跟上去。
车内安静无话,到了教学楼楼下时,王见秋说:“晚上不用接我去酒吧了。”
祝风休问她:“你有别的事?”
王见秋安静地看向他:“我辞职了。”
如珍珠般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少女始终内敛缄默,脸颊丰腴,五官渐渐长开,线条感极强的骨相被柔化些许,只有那双眼睛,仍然极具故事感。
此时只是睨着王见秋那张褪去青涩的脸,祝风休眼尾就已经露出些许温柔了:“谢谢妹妹。”
王见秋嗓音模糊:“这有什么好谢的。”
祝风休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谢谢你心疼我。”
喀嚓一声,是少女几乎掰下车锁的声响,抓住扶手的手指微蜷:“马上有场学术交流会,在交流会前我要做出数据......”
“嗯。”祝风休笑而不语。
说不下去了,王见秋猛地一推门,留给他一抹消瘦的背影,小姑娘背着包,挥了挥手:“拜拜。”
祝风休看她略显快速的步伐,也挥手:“晚上见。”
等那道纤细身影没入教学楼中时,祝风休眼底的笑意淡了,嘴角也平了,“去玫瑰庄园。”
*
玫瑰苑别墅,祝从容很诧异儿子在这个时间点回家,问道:“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他正好也有些事要聊聊:“你怎么把天语调去了苏州分公司实习?”
祝风休微笑道:“如果可以,我想直接把她调去美国。”
听到这样的话,祝从容颇感头疼,风休这孩子从前就不怎么亲近天语,现在更是摆在明面上了。
他自小聪颖过人,生得又过分精致漂亮,本是很期待有个妹妹,一起带到外头去玩。
但不料这个妹妹丑得惊人。平心而论,祝天语也算小家碧玉,圆溜溜的眼睛,桃一样的脸颊,但祝风休不喜欢。
祝风休此人格外挑剔,自小时就初露端倪。他认定是好看的,便是最好看的。他瞧不上眼的,怎么也不会瞧上眼。
祝从容劝道:“天语这孩子从小就养得娇气,你把她调去苏州,她可能适应不了。”
“适应不了也要适应,”祝风休走到沙发处,施施然坐下,面带微笑看向祝从容,“她享受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祝从容一阵语塞,想和风休说这件事也不是天语的错,那个孩子本性也不坏。
“你们爷俩今天有空在这聊天?”梅雪从房间里出来,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们。
祝风休说:“妈妈,你也坐下吧,我们聊聊。”
“好啊。”难得见到儿子回家,还说要聊聊,梅雪心里一阵欢喜,孩子大了总不喜欢和家长说说心里话,总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忙,她也不好打扰他。
梅雪搂搂裙摆,在靠近窗户那侧坐下,她扯扯祝从容:“你也快坐下,站着做什么?我还得仰头看你。”
见两人都坐下了,祝风休抬起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从今以后,见秋出现的地方,祝天语不要再出现了。”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样直接的话,梅雪反应了会才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祝天语并不是心肠恶毒的人,在父母眼里,顶多有些娇惯了,梅雪只温和看向风休:“天语对小秋做了什么坏事吗?”
祝从容也说:“小秋内敛,天语外向,但都不是什么坏孩子,多相处会,也能成为好朋友。”
“好朋友?”祝风休垂眸,低低笑出声来,他眉骨生得像水墨画,眉峰上扬拓正,鼻梁高挺笔直,长睫毛微垂时,薄白的眼睑又让他有些冷淡的质感。
梅雪心底微微一沉:“你是觉得不好?”
“不好,”祝风休唇角的笑没了,眼底只一片漠然,他断言,“非常不好。”
手指无意识扣紧,梅雪很少见到风休的这般模样,但知子莫若父母,她问道:“为什么呢?”
祝风休注视着梅雪眼角的细纹,也看见了祝从容鬓边的白发,但总要有人来撕开这表面的粉饰,才能窥见里面的伤疤。
他拿出一直放在袋子中的课本,递给两人。
梅雪和祝从容相互对视了眼,纷纷看见对方眼里的不解,但还是伸手拿了过去:“这是什么?”
“是见秋的以前的课本。”
“课本啊,”祝从容还带着笑,“她的学习想必很好。”
“是啊,很好。”
梅雪道随意翻了一页:“上面好多笔记.......”话音未落,她眼光直直钉在课本上,那根本不是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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