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见秋头也没抬:“我没有闹脾气。”
祝风休眉心胀痛,他的时间其实很不够用,已经推了很多出差和会谈,这一个多月都待在京市,导致假期也需要加班,补上之前的工作。
而父母要常叫他回去,安抚祝天语的事情,这边又需要照顾王见秋。
来回的波折让他也有些累了,眼底泛着明显青色,神色倦怠。
祝风休说:“爸妈会和祝天语重新谈一谈。”
月色如水,王见秋拿着锄头起身:“这些事其实和我无关。”
祝风休黑眸沉沉,注视着夜色下始终平静的眼睛,他脸上毒药微笑没有了,敷衍的客套也没有了,只剩冰冷的凉意。
缓了会,他才道:“如果你介意,我会建议爸妈把她送远点。”
王见秋攥紧锄头,不咸不淡说:“我不介意,只是不想参与到你们家的纷争当中。”
祝风休面无表情和她对视,和电梯时一样,眼里映出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当时不太像,现在却有些像了。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情,相似的作出决定后不会再改变。
祝风休扶了扶眼镜,平静道:“你先工作。”
他离开了,在月亮有些亮又有些圆的日子。
反正从来没有人选过她,这次也一样。
王见秋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地,像开荒那样耕地,一锄头又一锄头,虎口摩着锄头木棍,掌心生疼。
黄黑色的泥土翻滚,露出底下湿润的黑色内里。
拔掉的杂草沤在土地里,发出泥沼和蚯蚓的味道。
这是有营养的土地的气味。
土地从不骗人,种下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挖土的动作逐渐变小,瘦小的女孩弯下笔直的腰,双手撑在锄头顶,怔怔望着肥沃黑土地。
良久,一颗小小的水珠砸在锄头上。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选她呢?
为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眼泪了。这是这世上最懦弱、最无用、最可耻的东西,会照出她的卑劣、她心底最不能让人知道的把柄。
会明晃晃揭露她的虚伪、矫饰、恇怯,还有她的丑陋。
不被表达的情绪从来没在心底消亡。它们被活埋了,以更丑陋的方式出现。
一如现在,她露出了可耻的丑陋表情,成了别人的笑话。
地面自动洒水装置启动,冰凉的雾状水喷洒,直往安静不动的少女身上淋去。
脸侧、脖颈、裸露的手臂挂满湿痕,水珠凝结滚落。
锄头上泅出点滴水迹,越砸越多,砸的手心木棍越来越重,重到弯腰的、努力睁着双眼的少女握不住,缓缓蹲了下去。
不要有奢望,不要有不合实际的幻想。
没有期望才不会有失望。
小丑怎么能去偷窥别人的幸福?
王见秋,你还不明白吗?
从来不会有人选择你,这次也一样。
第13章
漫长的假期结束,柯坤琪等人回校,发现王见秋就睡在实验室时大惊失色,一蹦三尺高,尖叫声轰鸣。
“大佬,你又卷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假期胖三斤,大佬SCI多三篇。”
“世界的参差越来越大,我给大佬倒水端茶。”
王见秋:“......”
她收好睡袋,整齐叠成小方块,塞入杂物柜中,上锁。在早八的铃声中开启自己平常又重复的一天。
学校里面,又到了抓猫抓狗绝育的季节了。
除去来到学校找到家的流浪猫犬,还有被无良学生抛弃的宠物猫狗。
一只摇晃着大尾巴的萨摩耶在路边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凑近旁边的橘猫,看见快递车来了也不会躲。
橘猫舔舔爪子,狗狗趴得惬意,学校马路就是它们的家,非得让快递车绕路,小心慢速从旁边开走。
柯坤琪感慨道:“狗学长和猫学长要不是找到了我们学校,在野外可能都活不下去。”
郭果果:“可不是嘛,家狗出去流浪就是死路一条。”
“抢不到食物,还不会翻垃圾桶。”
他们学校还好,每年被遗弃的动物不多。而且学校生态环境好,大家看到什么动物闲逛都不会诧异。
偶尔还会出现五颜六色的奇怪的斗鸡和黑身白底的猫猫打架事件,学生会还要给鸡学长和猫学姐判案。
“呜呜呜,好可怜。”耿一然鄙夷那些不负责的人,“这些人在寝室养猫还养大狗,毕业也不带走,真的太可恶了。”
“这些宠物狗根本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啊,而且把人家养成了家猫,又要丢出去,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呀。”
王见秋脚步未停,只是在路过时她低头看了眼路边的一猫一狗。
流浪猫可以适应野外环境,野狗也能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但被带回家养成了宠物的家猫被剪去了指甲,狗狗被剔除了野性,再也不能凶狠抢食。它们信任每个人类,无法分清黑白好坏,无法重新回到没有人类宠爱的环境。
*
又到了半月后,祝从容问王见秋今天来不来别墅吃饭,王见秋没什么反应,只应了声“好”。
她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也没什么过多的举措。
饭桌前,祝天语似乎已经被安抚好了,坐在自己专属的位置上吃饭,只是从不看王见秋。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看见祝从容在剥螃蟹,祝天语立马把碗递过去:“爸爸,我也要吃。”
祝从容本来打算给王见秋,但天语的碗都伸过来了,只能放在她碗里,无奈道:“好好好,给你吃。”
嫩白鲜嫩的蟹肉剥了一碗,祝天语一口咬下,又道:“哎呀,爸爸选的螃蟹好肥好嫩。”
梅雪笑起来,有些嗔怪地说她:“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哼,”祝天语凑近她,“妈妈不给我夹菜吗?”
“给给给,”梅雪给她放了一筷子烤鹅肝,“你爱吃这个。”又挑了块火腿蜜瓜奶酪球:“都是你喜欢的。”
王见秋吃不惯鹅肝,觉得口感奇怪,粉粉的,不像肉;有点鲜,但也不像虾般能咀嚼到紧实的肉。
她也不会剥螃蟹,不会用琐碎的蟹八件。她只吃过肉蟹煲,直接用牙齿咬里面的肉蟹,从来没有这么繁琐着挑出蟹肉的过程。
她只安静地关注自己面前饭菜,不再去碰不习惯的菜式。
正吃着撒了海苔的饭,旁边被推过一碗干干净净的蟹肉来:“沾点姜末醋汁再吃。”
王见秋抬头看去,祝风休面前多出两只艺术品般的完整螃蟹壳,他垂着眸,取过湿巾,一寸寸一厘厘擦着手指,不放过一丝角落。
祝从容笑着说:“风休对小秋真好,以前可是从不碰螃蟹这种食物。嫌螃蟹壳硬、肉少又麻烦。”
祝天语停下吃饭的咀嚼动作,咬着筷子,很是不快地瞪了眼这边,直生闷气般缠着祝风休:“哥哥,我也要。”
祝风休慢条斯理擦手:“你碗里不都是吗?”
“我也想要你剥的。”
祝风休简洁明了:“没有。”
他放下湿巾,仍然觉得满手腥味,起身去洗漱台按下洗手液,仔细清洗。
回来后,见到蟹肉还没动,便往王见秋那边推了推。
碗里的蟹肉弥漫着香甜气息,王见秋迟疑着放入嘴里,吃到嘴里时居然能感受到眼眶有些热。
她想,姜末冲鼻,鼻腔都有些酸了。
吃完饭后,王见秋客气告别,照例被塞了一袋子零食。而祝天语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鹿一样的眼睛盯着王见秋:“下次再来啊。”
她站在家里,城堡的里面,送王见秋出去,去家的外面。
两个孩子能交流,梅雪和祝从容觉得她们关系也在缓和,这是一件好事,笑呵呵看着王见秋:“放假了记得回家吃饭。”
“在学校里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都和妈妈说。”
眼底不见半分起伏,王见秋只淡淡道:“嗯。”
车厢明明宽敞,还能再塞下五个人,可王见秋仍然觉得胸膛有些闷,只能打开车窗,任由逐渐变凉的风吹进来,吹过额间碎发,露出一双依旧乌黑沉静的眼睛。
车辆并没有往望月小区开,反而更远了些,进入了学校稍远处的老小区,径直开向里面的小独栋。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王见秋站在门前,“?”
祝风休带着她来到后院,只见后院开垦了一处地。
方块样的土地整齐绕着房子,足有一亩大,六百多平的大面积,4.6个标准足球场,看起来极其震撼。
“王见秋,你在学校里的试验地没这么大吧?”
瞳仁微缩,眼睛睁大了些,少女站在土地前,茫然问:“什么意思?”
祝风休微微一笑:“一楼改造了实验室,没有时间限制,也不用和学校打报告,我觉得在这里做实验也挺舒服。”
看王见秋平静的脸上露出有些呆滞模样,他脸上的笑意加深,微俯下身,问道:“你觉得呢?”
仰头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王见秋抿着唇,张了又合,小声问他:“给我的?”
祝风休理所当然:“不然我去种地吗?”
从学校离开的那天,他坐在车里想了很久。
王见秋此人,真真是块石头,是头犟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驴,是只缩回厚壳里的小乌龟。
夜色深沉,他罕见地点了支烟,衔在唇边,烟雾下他又觉得,王见秋还是比较像蚌壳。
壳很大很硬,藏在里面的肉很少很柔软,还会把沙子咽进去,吐出珍珠来。
乌龟缩回去还能看见一点爪子和脑袋,可蚌壳一闭什么都瞧不见。
他好不容易看到蚌壳边开了一条小缝隙,将将能看见里面粉色柔软的触角了,可一阵突如其来的雨噼里啪啦砸下,这只刚刚冒出的触角又立马缩了回去,还把自己的蚌壳合得更严实,更坚固了。
他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固然外界人总说他翩翩公子,温和儒雅,待人接物没有半分错。
但祝风休此人,最讨厌浪费时间,更厌恶有人在他面前站十分钟说不出一个字。
对王见秋,他居然没半分厌恶嫌弃,只沉思,她喜欢地,那就买地吧。
大平层不喜欢,喜欢实验室,那就建个实验室吧。
虽然这间小小的实验室价格堪比大平层,但也无所谓。
即使是把小区里的玫瑰园挖了的行为被人说脑子有病,也无所谓。
只要那个闹脾气的蚌壳能稍微再开点缝隙就好,等看到缝隙,他一定拿铲子给她撬开,往里面卡根棍子,再也不准它合上蚌壳。
祝风稍稍回神,睨着王见秋:“这里的钥匙只在你手里。”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王见秋的头发都泛着树梢漏下来的金光,斑驳的阳光像金色游鱼在她脖颈处浮动。
“谢谢。”
瘦弱的少女站在光下,静静看着土地,侧颜金光闪烁,唇角似乎泄露了半丝笑意,祝风休一怔,想看清楚些,这偶然的晃神瞬间是不是光给他的错觉。
但光太耀眼,少女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祝风休眼眸半阖,低低笑出声:“要哄一个蚌壳可真不容易。”
第14章
土地是巨大的宝藏,仅仅是放在那里,就已经发散出诱人的气息。
王见秋不知道祝风休是怎么弄到了这么大一块地,还明晃晃躺在那里,但她不可能不心动。
农具齐全,设施完整,距校不远,面积够大,又是小区最边缘,少有人来。
是再好不过的种植基地了。
她把土地分为六个大块,区分不同种物。很快就背着锄头把自己埋进了地里,翻地松土划区域、盖棚搭架撒化肥、记录数据建自动灌水器......
埋在灰色工作服里的人,和土地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瘦小的身影,在地里来回穿梭。
看起来像是想在里面铺个床,直接睡下。
祝风休时常分不清她和务农的工人有什么区别。
他把工作搬到这边,厨娘何姨也跟了过来,很自然地适应了新环境,笑着说:“哎呀,这后面还有这么大一块地啊?那不是能种些新鲜菜了?”
王见秋略一迟疑,用泡木箱装了些土出来,给她种上葱蒜和辣椒。
祝风休:“......”
第一次见到王见秋别捏的小气,他觉得稀罕,也问道:“能不能分一小块地出来种草莓?”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没什么波动,但祝风休就是能从眼神中看到纠结。
半晌,王见秋回他:“好吧。”
祝风休微微一笑:“谢谢呢。”
明明是他买的地,还需要和王见秋说谢谢,祝风休手指比划一个范围:“要大一点。”
王见秋在地里蹲了很久,最后在最边缘的地方搭了个小小的透明棚子,插上牌子,牌子上写着“草莓研究地”。
祝风休笑得意味深长。
没过几天,王见秋培育的小葱就冒出一小节了,何姨很是惊喜,蹲在泡木箱前啧啧称奇:“这葱长得可真喜人。”她扭头又问:“小秋,这是火葱花吧?”
王见秋嗯了声:“这个季节种火葱方便,长得快。”
何姨嗅嗅葱花的香味,无意说道:“那能种点细香葱吗?葱根细细的那种,那种香,包饺子好吃。”
“可以,”王见秋给葱花撒了些营养液,应了下来,“我再种一箱。”
“那东北那样的大葱呢?过冬吃那个葱可甜了。”
“也行......”
隔了几天,王见秋再去地里时,看见“草莓研究地”的牌子上画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草莓,画工很好,栩栩如生,并配了两行清隽有力的字——“要红的、白的、粉的。请长甜一点(^_^) ”
王见秋:“......”
*
实验室里,笔记本上写满了新的培育计划,而王见秋正认真计算着营养液比例。
导师看了眼她的比例,又看看她的设计方案,问了句:“见秋这是准备培育草莓吗?”
王见秋应了声:“嗯。”她把图文并茂的本子递给导师,问道:“老师,这种杂交方式可行吗?”
数据很充沛,但没有经过实验,导师端过本子认真查看。这个学生很努力也很踏实,有一种属于大地的厚重感,仿佛天生就该站在地里,和土壤打交道。
导师端详了会,很惊喜她的新方案,在天气和温度那块再仔细修改了会数据,才道:“可以一试。”
王见秋抿着唇角,把本子接了回去,皱眉看向温度那块。
导师也不着急,就站在旁边看她如何解决。这个学生总埋在玉米地中,完全不像别的学生太多旺盛的好奇心,时常想培育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喻想把草莓接到葡萄藤上,养出狗一样大的鸡,把鸡冠子嫁接在鸭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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